—— 麗妃走了,宇文龍若一個人回來的時候,眼眶微微的發紅,顯然是哭過的。她怔怔的坐在院子裡也不說話。
沒過多久,剛剛出去上茅廁的納蘭默從外面走了進來,一雙凌厲的眼睛裡帶上了一絲迷惘和不安穩。他坐在了宇文龍若不遠的地方,游移不定的目光時不時的在宇文龍若的身上遊走,顯出了幾分猶豫之色。
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楚狂的目光轉到了這一對母子的身上,想起來自己昨天看到的那些資料,臉色微微的有些僵硬。
他平日裡做事情從來都沒有猶豫過,可是這一次,他真的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納蘭默說。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大,大到了一個不慎……他就有可能失去這個兄弟!
「老楚……我有些事情想和娘單獨談談,幾個屋子唄。」納蘭默突然嘿嘿一笑,楚狂的心一震。他從納蘭默的眼中看出了一絲不下於自己的猶豫和掙扎!
難道,難道他查到了什麼嗎?
楚狂的心一緊,眼見納蘭默一雙眼中不時顯現的痛苦之色,他點了點頭,叫了冷修來:「讓冷修帶你去我的房間吧,他會幫你看著四周的。」
納蘭默勉強的笑了一下,半蹲下身子看著宇文龍若,溫柔的笑道:「娘,我們好好地談談,好不好?」
宇文龍若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任他扶著,兩人去了楚狂的房間。楚狂背著手站在院子裡,靜靜的等著納蘭默出來。
兩母子談了很久,從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納蘭默的眼睛微微的有些發紅,他嘿然一聲慘笑,轉頭看著楚狂。
「老楚,陪我喝喝酒?」
「好!」楚狂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淺笑,「到後院的閣樓上去吧,今天天氣不錯。」
今天的天氣其實並不好,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大雨漸近,低沉的氣壓讓人心中也是悶悶的。
納蘭默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兩人上了樓,楚狂就打發了冷修等人在樓下看著,兩個人坐在了地板上拎著酒罈子就悶頭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納蘭默才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他忽然自嘲的一笑,扔了手裡的空酒罈,再拎起了一個拍開了封泥。
「老楚,長這麼大,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我爹不喜歡我,卻偏偏要去喜歡納蘭青那個蠢蛋!兄弟我心裡真的很憋屈啊!真是憋屈!明明我才是納蘭家的長子,嫡子!」
納蘭默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我娘不讓我學好,我爹不管我,族裡的人一個個的都是陰陽怪氣的!我自怨自艾了這麼多年了老楚,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這他媽的都是因為,我竟然……竟然是個野種!」
「啪!」
納蘭默摔了酒罈子,低吼道:「我竟然是個野種!嘿嘿,哈哈……」他隨手又拎了一罈子酒,拍開了封泥一陣猛灌,酒灑了他一身都是。他躺在地上仰天大笑,但是聲音裡卻漸漸帶了哭音。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楚狂心中微微一緊,他還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最初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很多的疑惑頓時都得到了答案,只是這樣的答案,實在是讓他難以啟齒。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納蘭默苦澀的一笑,他轉過了頭看著楚狂,慘然一笑:「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自己才是最正宗的血脈,為什麼卻得不到我該有的東西,所以我努力,我要把屬於我的一切都奪回來!我要讓他知道,這個他不重視的長子,比他重視的那個兒子要強!要強!」
「哈哈,現在想來還真是好笑啊。他沒掐死我,就……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還奢求什麼?!我不過是一個野種……而已啊……」
「不!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楚狂搖了搖頭,看著納蘭默眼中流露出來的那抹頹喪和消沉,冷喝道:「你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在侮辱若姨!」
納蘭默渾身一震,手裡的酒罈落在了地上,他怔怔的看著那滾遠的酒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若姨是什麼樣的人你會不清楚?你說出這樣的話,會傷她的心!」
「呵……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不信,我只當這是納蘭家編排我娘的不是。可是,就在剛才經過花園的時候,聽見……聽見麗妃問她……我是真的想衝過來好好地問問我娘,她怎麼能做出這樣……這樣……的事情來……可是看著我娘蒼白的臉,我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納蘭默慘笑一聲。
「子不論父母之過,我娘或許不是一個好妻子,可是,卻絕對是一個好娘親。她這一輩為了我受盡了委屈,我怎麼能去傷她的心?」
「沒問便好。」楚狂心中一鬆。
「我只是問她,當日下毒害她的,究竟是誰?我猜她一定是知道的,就像桂嬤嬤的死,她根本就毫無驚訝,她一定知道什麼。」
楚狂微微一凜,坐直了身體。
「開始的時候她不想說,可是我告訴她,我……現在已經和納蘭家槓上了,和皇宮那裡,也不好……她終究是我娘啊,可是她卻告訴我,讓我小心……小心……舅舅……」
楚狂一愣,為什麼要小心皇帝?為什麼會這樣?在他的認知之中,皇帝一直都很寵愛他這個侄兒,他出於什麼理由要殺納蘭?
「老楚,連我舅舅都成了不能相信的人了,嘿嘿,真是好笑啊……難道,我舅舅會為了遮掩娘的事情,殺了她麼?可是桂嬤嬤的死,讓我不能不信……」
納蘭默苦笑一聲,語氣中不無蕭索之意,他舉起酒罈猛灌一陣。楚狂無話,只是陪著他喝,直到他自己穩定下來。
「我真想問問我娘,那個男人……是誰……可是我不敢,楚狂,我怕我娘的性子,如果她知道了我知道的事情,一定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皇室出了這樣的事情,納蘭家被……嘿嘿,我猜,他們兩家一定會把那個男人一家滅門滅口的吧?我只要往這個方向查,就能查得出來!」
納蘭默扯了一下嘴角,整個人只是頹廢的靠著牆上,眼中帶著死氣:「嘿嘿,真是世事難料啊,我一直想討好的爹,說不定就是我的殺父仇人。」
「納蘭,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無論我們的敵人是誰,我們唯有一個殺字!」楚狂遞給納蘭默一罈酒,自己也拎起一壇,「砰」的一撞,狂飲。
陰鬱的天氣似乎到了頂端,終於忍不住打破平靜。一道銀蛇自半空中而出,瞬間將整個天地撕裂成了兩半。
「轟隆隆!」
巨大的雷聲才起,傾盆大雨便瓢潑而下,嘩嘩的雨聲將所有的沉悶瞬間一掃而空。
納蘭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清亮的空氣,轉頭看著外面朦朧的大雨,學著楚狂的樣子舉壇狂飲。
「別人要殺你,滅你,難道你就任由他們欺辱你麼?難道你的身世就能讓你甘心被殺嗎?難道你就這麼沒出息,只能等著人家上門殺你,殺若姨嗎?納蘭,你清醒點兒!」
納蘭默渾身一震,看了一眼那瓢潑大雨,心中的抑鬱去了不少。沒錯,他不能這麼頹喪,他還有娘要守護,娘守護了他這麼多年,也是時候換他來了!
「沒錯!誰要殺我,我就一個字!殺!」納蘭默大喝一聲,眼中雖然還是苦意,但是那一抹頹色卻已經消除。他和楚狂相視一笑,兩人酒罈「砰」的撞在了一起,激起酒花,飄出酒香。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楚狂哈哈一笑,張口吟來,一股霸氣油然而生。
納蘭默眼睛一亮,聽著他一字一句的念出來,不禁哈哈一笑,又是一番痛飲,這才笑道:「老楚,我們兄弟二人從來都不屑於這詩詞歌賦,吟詩作對的酸腐秀才。但是今日你念的這首詩,我喜歡,非常喜歡!」
「男兒正當如是,身世這樣的事情我管不了,難道眼前的,身後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嗎?私生子又如何?被人嘲笑又如何?」
「眾人都說這天下悠悠之口難以堵住,那麼,有朝一日你手掌殺人之劍,踩在權利的最頂端,笑一人你殺一人,笑百人你殺百人!總要殺到他們不敢笑,不敢言為止!」
楚狂嘿然一笑,站起來走到了欄邊,任由那雨澆在自己的身上,笑得格外的張揚,「納蘭,讓他們看著吧!你總有一天會站在他們所有人的頭頂,誰也不能嘲笑你,誰也不敢嘲笑你!」
納蘭默狠狠地點了點頭,從地上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欄杆邊,任由那大雨臨頭,卻笑得一臉的剛硬冷酷。
沒錯,當我手掌殺人劍的時候,我才能保護我娘!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錯,她也是我娘,世人不容她,我就為她殺出一片天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