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心理輔導室裡異常安靜,能夠清晰地聽見桌子上的計時器噠噠地走秒聲殷鴻羨坐在一張黑色皮質的單人沙發上,右手撐著下巴,手肘支在沙發的扶手上。他的前面有一張茶几,上面用撲克牌搭蓋起了一棟城堡,茶几另一邊的地上跪坐著一個小男孩兒,正是搭蓋這座紙牌城堡的建築師。
「為什麼這麼玩紙牌?」良久,殷鴻羨慢悠悠地問道。
錢君霆沒有抬頭,而是繼續專心搭蓋他的城堡,「鍛煉耐心和手的靈活穩定性。」
「上次你帶了只麻雀……」
「沒錯,死掉的麻雀。」
「是你殺死它的嗎?」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的呢,是啊,是我殺死了那只麻雀。」
「為什麼?」
「不知道,只是想這麼做。」
「用什麼殺死的?」
「橡皮彈弓。」說到這裡,錢君霆停下動作慢慢坐回到他的沙發上。十一歲的他雖然已經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可坐在這張大單人沙發上,還是顯得很瘦小。他蜷起腿,用手臂抱著膝蓋,眼神倔強地與面前的大人對視著。
他們中間的茶几上,紙牌城堡已經蓋完,足有十層高。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替他阻擋一切。
殷鴻羨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孩子,他此時此刻的行為動作,很明顯的暴露出一種不安全和抗拒感,「看到小麻雀垂死的時候,你難過害怕嗎?」
「相反,我喜歡看它臨死時候的眼睛。」
錢君霆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她母親病逝前的畫面,他看到她帶著怨恨與不甘的眼睛,即便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來,也無法熄滅她對他父親的恨意。可是那股恨意卻在生命即將走向終點前的一刻,她眼睛裡的那團火不見了,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什麼都不剩,變得迷濛而溫柔。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母親的眼睛裡看到如此的神情。面對母親的去世,他沒有像別的孩子又哭又鬧,而是平靜地替她合上了眼睛。
生活處處充滿狗血,但並不全似小說劇集裡的那樣。
錢君霆雖然是錢氏集團唯一的獨生子,是含著金湯匙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外界人人艷羨他的父母恩愛,家庭幸福,結婚兩年之後喜得貴子。可又有誰真的知道完美表象的背後是何等的不堪醜陋?
他的父親是財閥的繼承人,所以為了家庭利益而和同樣為財閥繼承人的母親結婚,是商業聯姻。母親雖然貌美,卻並沒有得到過父親的喜愛。兩個人在外各有歡好,卻是極為隱秘的。他們會在共同出席重要場合時秀親密、秀恩愛,回到家卻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疏遠得很。
所以錢君霆並不是父母相愛的結晶,僅僅是利益勾結的產物。
也正是因為父母之間沒有愛,所以他的父母自然不會愛他。儘管從小錦衣玉食的供養著,可是對於他來說,就像被困在一個奢華的冰冷牢籠裡。他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不管提出什麼樣的物質要求,父母都會滿足他,唯獨得不到真正的關心和愛。
父親不願意面對他,母親也不願意看到他。即使很小的時候在他們面前摔倒了,他們也不會上前將自己抱起來,不會安慰哭泣的自己。
到底要如何才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和關愛?
他嘗試過很多辦法,最後總結出一條經驗。乖巧聽話只會讓他們把自己當做透明空氣,只有調皮搗蛋惹事闖禍才能讓他們多看自己一眼。
窗外的風有點大,伴著進入深秋的寒冷從縫隙間擠進屋子裡,盤旋著刮過來,推到了紙牌城堡上最頂層的兩張塔尖。
錢君霆皺起眉,看著整個城堡微微晃悠了下,思緒猛地被拉了回來。不過好在塔尖的倒掉並沒有對它的城堡產生嚴重的影響,沒有被全部摧毀,依舊屹立在茶几上。
「你和你新媽媽的關係怎麼樣?她對你好麼?」殷鴻羨將話鋒一轉,因為據他瞭解,錢君霆之所以來這裡進行輔導是他繼母的意思。
「醫生叔叔,您認為一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待見的孩子,後媽會真的掏心掏肺來疼愛自己嗎?那個女人只會裝腔作勢,她是我父親唯一的情人。我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執意要娶她為妻。說是對她的什麼補償。可是因為家族利益,錢氏集團的繼承人只能是我,所以她不能生養自己的孩子,肯定恨死我了,怎麼會真心對我好?恐怕她恨不得我被關進兒童精神病醫院才開心。」
談話的間隙,一連串爽朗的笑聲從外面飄來,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看到院子裡的殷凝和白夙玩得正歡,也不知道在進行什麼遊戲,兩個人捧起地上厚厚的落葉往天上拋撒,讓葉子像雪花似的紛揚落下,還拿葉子扔來扔去模擬打雪仗,忙活地不亦樂乎。
看著外面歡樂的景象,殷鴻羨很欣慰的微笑,而錢君霆酷酷的小臉上卻掛著寒霜。
小孩子就算再會偽裝,也很容易被人看出情緒來。殷鴻羨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想出去和他們一起玩嗎?」
錢君霆回過頭來,不屑地輕哼,「不想。」
「平時有要好的小朋友一起玩嗎?」
「願意和我玩的人有很多,可都不是真心的,是為了錢。可惜我是個怪胎,很多人都害怕我,所以我沒有真心的朋友,也不需要真心的朋友。同齡的孩子都太幼稚了,被貪財的父母當槍使,我才不要和他們一起玩。」
聽到錢君霆的話,殷鴻羨笑了。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面特別老成,很多時候說起話來都像個小大人,可是剛才在看到殷凝和白夙開心遊戲時那種既羨慕又嫉妒還逞強的眼神和對話中,他知道,這個孩子是渴望自己受到人的關注與喜愛的。或許,只是他的表達方式錯了。
「孩子,你從來就不是個壞孩子,也不是怪胎。你很獨特,也很聰明。」
「你覺得我獨特、聰明?」錢君霆沒有想到會被面前的醫生叔叔誇讚,這是長期做心理輔導以來,他第一次誇讚自己。因為以前大多數時間都是他在問自己很多問題,或者坐在邊上看他玩一個玩具。「可是為什麼別人看不到這些?顯然很多人都害怕我,不願意接近我,包括您的女兒。」
「我想這和你的長期以來的頑劣表現有關。然而導致你這些行為表現的,主要是由於你的父母,以及生活環境造成的。因為你感覺不到你父母對你的愛,渴望吸引他們的注意。於是就採用了頑劣的辦法,求得他們對於你的關注。有時候你的行為會比較過激,但是大人不會害怕,雖然大人也是從小孩子一點點成長起來的,可通過成長,會見識很多東西,所以他們知道你只是淘氣使壞而已。」
其實照理來說,有些話是不應該對面前的小患者說的。而是應該和小患者的父母進行溝通,而後通過平時循序漸進的引導,來緩解孩子與家長之間的心理矛盾,達到心理矯正的目的。但是考慮到錢君霆的情況比較特殊,與其讓他和一個不愛自己的大人勉強溝通,不如直接說出問題的關鍵。他很聰明,不需要拐彎抹角,說不定效果更好。
「也許。」
「另外,孩子和大人是不一樣的,尤其對待你這個年紀的同齡人,你的淘氣和頑劣往往會嚇壞他們。比如殷凝,不是我說自己的孩子如何好,但她就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吃軟不吃硬,性子直而爽朗,愛憎分明。其實不管你想要和殷凝還是其他孩子成為朋友都很簡單,只要用心善待他們就好了。」
………………
晚上臨睡前,殷鴻羨把剛洗完澡,穿著粉藍色小象卡通印花睡衣的小殷凝抱到床上。今天輪到他哄自己的寶貝女兒睡覺,父女倆咯吱對方的癢癢肉嬉鬧了一陣。殷鴻羨讓小傢伙鑽進被窩,給她蓋上被子,坐到她的邊上,環住女兒。
他看到殷凝的枕頭邊擺放了一個從沒見過的布娃娃,笑著問,「這是醫院的小白夙送給你的?」
「是啊,雖然難看了點,不過是他親手做的哦,我很喜歡呢。」
「那你給他畫的畫呢?小白夙喜歡嗎?」
殷凝想起自己的畫冊已經被錢君霆用刀劃壞,心裡就格外委屈和惱火。因為她的禮物被他弄壞了,根本拿不出手。她搖了搖頭,把心一橫決定告狀,「爸爸,錢君霆是個壞孩子,他把我要送給白夙的畫給弄壞了。」
殷鴻羨皺了下眉,寵溺地揉揉殷凝頭髮,「凝凝,那孩子也是可憐的小傢伙。爸爸知道你比較喜歡和小白夙一塊玩,可有的時候,小朋友之間也會嫉妒吃醋的。就好像你特別喜歡奶奶家的小白貓,不喜歡小花貓,總是抱著小白玩。結果小花貓就撓了小白貓的道理是一樣的。對待朋友也要一視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可是,他還把我的蠟筆也弄壞了,還殺了小鳥!他是個壞孩子,是個怪胎……」
「凝凝,記不記得以前爸爸和你說過什麼?」殷鴻羨嗔怪地看了殷凝一眼。
小殷凝低下頭,嘟起嘴,用小手指著自己的心口,「他們都不是壞孩子,都和我一樣,只是因為這裡生病了,所以需要大家的幫助。」
「這就對啦,而且不管是小君霆還是小白夙,他們都是爸爸的小病人,是需要爸爸幫助的孩子。所以你要好好善待他們。這兩個孩子都很可憐,身世經歷比較相近,都是因為平時缺少來自家庭的關愛,也沒有什麼朋友,只是他們兩個人的性格發展由於成長的具體環境不同而呈現出兩種極端。」
「爸爸,什麼叫極端啊?」
「就是兩個相反的對立面,就好像南極和北極。」殷鴻羨覺得自己和孩子扯得有些太學術化了,輕歎一口氣,「總之,試著對小君霆也友善一點。相比小白夙,他的問題更加嚴重些。你要好好幫助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更新遲……望見諒。
然後這章其實算番外,但是情節比較重要,所以決定穿插在主線裡走。
也是第一次正式的講述小霆霆兒時的經歷和身世啥的~~對他後來性格變化的發展,起到很關鍵的影響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