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殿上,正當韋志俊還在沉思的時候,殿上女官出谷黃鶯般的聲音嬌聲唱道:「西王殿下、西王娘娘駕到,各官執禮!」金龍殿上漸漸靜了下來,文武百官各自歸位站好。
片刻之後,西王夫婦自內堂轉出來,西王攜著西王娘的手,雙雙走上玉階,蕭雲貴坐了金黃龍椅,洪韻兒則端坐一旁側位。韋志俊很是奇怪西王為何還不稱帝,去歲自己到了天京之後,正好趕上那陣勸進皇位的風潮,天國上下都期待西王能夠登基稱帝,接續漢室正統,一統海內環宇。
說起天國沒有皇帝這一條來,其實韋志俊一直都覺得是個遺憾,自從秦始皇開始,其實國人都已經習慣了頭上有個皇帝,皇權在百姓心目中那是非同一般的存在,皇帝代表著真命天子,代表著統治人間的天命正朔,而洪秀全卻不肯稱帝,只稱天王,無疑這讓人有種錯覺,天國並無代表正朔的真命天子。
是以當遇上那股風潮的時候,韋志俊沒有絲毫牴觸,反而打算拍拍西王馬屁,於是聯絡了北殿的一些將官一起上書跟風勸進。可隨後西王並沒有批復表章,也沒有將表章留中,而是發佈了一個告諭,只說如今天國大亂初定,清妖尚未平定,不宜登基稱帝云云。同時告諭中西王也說了,待驅逐滿清之後,便再行商議登基之事。
韋志俊認為這是西王的緩稱王之策,天國雖然立了國號。但現下僅僅佔據四省之地,而且西王思慮得對,他在天京和其餘江西等地根基尚淺。強行稱帝只會帶來壞處。但在金龍殿議事的時候,西王從來都是當仁不讓的坐在那寶座之上的。如今天王和東王都沒了,天國之內除了西王,似乎也沒人敢坐那個位置。
西王夫婦坐定後,左宗棠站在百官首位,作為西殿的老丞相,左宗棠在天國的威信也是與日俱增。特別是天京一些老臣子,像胡以晃、蒙得恩、陳承瑢等人死於天京之亂後,就更無人可與之比肩了。只見左宗棠一臉肅穆。朗聲說道:「今日朝會,主論各部開年行事主策及開年各部、各軍錢糧支給,便先從戶部開始說起吧。」
戶部尚書如今是由許乃釗出任,許乃釗在蘇州出任郡守之時。處事頗有章法。而且蘇州工商農業在他的管治下,發展極快,特別是蘇滬鐵路修建之時,許乃釗出力也頗多,是以蕭雲貴破格提拔他為戶部尚書。一般這種全國的預算錢糧收支都是由戶部牽頭來講,是以許乃釗也做好了準備,當即邁出一步,攤開冗長的書卷。準備開始講述。
西王卻大手一抬,插口說道:「許尚書且慢。在今日開始之前,本王先給大家引見一個人。」說罷大手一揮,殿上女官清脆的聲音唱道:「召洪仁玕上殿!」
此言一出,在殿上的文武百官無不驚詫,因為數月以來,天京城內逐漸有流言謠傳,說幼天王並未身死,而是轉道南方投靠這位洪氏宗族的族叔洪仁玕去了。此等謠言一出,天京城內洪秀全身邊那些老人們馬上看到了希望,或蠢蠢欲動,或私下聯絡,不一而足。可沒想到,這位洪仁玕如今卻大搖大擺的被西王請到了天京,還上了金龍殿。
殿上女官唱罷,眾將官一起好奇的往殿門口望去,只見參護官引著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走上殿來,那男子中等身材,微胖,面上帶著從容和煦的笑容,看起來很是溫和敦厚的一個人。
到了殿上,這男子朗聲道:「天國海外遺臣洪仁玕,拜見西王殿下。」說罷竟然跪了下去,行了大禮。
在這金龍殿上,西王早就在第一次朝會的時候就頒佈告諭,今後天國上下級之間廢除磕頭跪拜之禮,朝會之時行鞠躬揖讓之禮便可。而這洪仁玕明顯不知此道,仍舊行了舊禮,也不知是西王故意為之還是他故意為之。
西王卻笑了笑坦然受了他的禮數之後才道:「仁玕新近回朝,不知天國新禮,今後入朝議事、路見上司不必再行磕頭跪禮,仁玕起來說話吧。」
洪仁玕仍舊行了謝禮之後方才起身,蕭雲貴朗聲說道:「仁玕乃是天王族弟,也是洪氏國宗一脈,早年金田起義時在清遠傳教,因清妖封鎖未能及時赴盟,隨後旅居香港,便在香港為天國宣傳教義,仁玕曾屢次想北上回歸天國,但一直因清妖阻攔,一直未能成行,去歲天兵攻克福建,便才同我們與香港通商的船隊聯絡上,這才歸返天國。」
蕭雲貴的話半真半假,洪仁玕前半部分經歷的確是真的,但後面在香港旅居之時,並非清妖阻攔而不得返回天國,他曾今搭乘英國商船到過上海,但當時就被蕭雲貴很客氣的請回香港去,西殿控制了通往內地的通路,那時候蕭雲貴自然不會把洪仁玕送給洪秀全去。
洪仁玕此人比較複雜,說他有才學呢,他倒的確有些才學,畢竟在香港居住多年,和傳教士接觸了很多,西洋科學也接觸得多,見識眼界比天京這些人開闊不少。但在歷史上,這人雖然能寫出資政新篇,卻沒有把它推廣下去的才能和手段。在教義的認識上也是搖擺不定,在香港的時候,他宣傳的拜上帝教便是正統的基督教。在歷史上他宣稱回太平天國也是要宣揚正統的基督教,但到了天京之後,反而被洪秀全給同化,宣揚起洪秀全的那一套來。足見此人屬於志大才疏、知行不一、並無主見之人。
自從被西王擋回香港之後,洪仁玕很是鬱悶了一段時日,便繼續閉門學習西洋的知識,倒是比歷史上更加有才識。去歲洪仁發和洪天貴福歷經千辛萬苦到了香港投奔於他,洪仁玕馬上表示要盡心輔助幼主,聯絡天國舊部,撥亂反正,迎奉幼主還京。
洪仁玕的吹噓倒是頭頭是道,但他在香港無財無勢,根本就無法行事。隨後童強勝帶著一幫白澤堂密探來到香港,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將三人「請」回了天京。在上海,洪仁玕被提審數次之後,見識過白澤堂的狠辣之處,也看到西王的大勢所在,便不敢再有什麼幻想。
隨後西王到了上海,分別見了三人。洪仁發和洪天貴福原本以為西王是要滅口的,但沒想到西王卻善心大發,讓洪仁發和洪天貴福跟隨胡雪巖的船隊前往美國定居,並交代胡雪巖看好這兩人,便是流放美國的意思。
跟著見洪仁玕後,蕭雲貴講起對洪仁發和幼天王的安排,微露招攬之意,洪仁玕便打消了最後的疑慮,死心塌地的跟了西王。
蕭雲貴也並非看重洪仁玕的才識,若真論才識,胡雪巖在美國結識的容閎都比他強,甚至連清廷降官許乃釗都要比他厲害,但蕭雲貴更看重的是洪仁玕這個天王族弟的身份。對於西王來說,重用一個沒有威脅,而且志大才疏的天王族弟,不但能堵上天國那些舊將的嘴,更能顯示西王的寬廣胸懷,在蕭雲貴看來沒有比洪仁玕更適合的人選了。於是,洪仁玕便出現在了金龍大殿上。
果然,他的出現,令殿上那些天王舊部們感懷不已,看來坊間的謠言都是假的,洪仁玕人已經在此處,若是他有幼天王的消息,一早便已經說了出來,但看他對西王死心塌地的臣服之樣,這些舊部心中最後一絲希望和火焰也都熄滅了。
跟著蕭雲貴緩緩說道:「仁玕在香港為天國宣揚教義,出力頗多,如今歸返天國,先授新聞司副司長之職,賞秋官正丞相銜。」
此話一出,天王舊部、東殿、北殿舊部等人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但西殿有些人卻大為不滿,這洪仁玕何德何能一來便得了個秋官正丞相位?新聞司副司長也還罷了,新聞司也是一個新成立的司部,掌管天國新聞報紙審查、鼓勵民間辦報、掌握社會輿論風向等職責,並非什麼要害部門,上面還有司長王利賓鎮著,也鬧不出什麼亂子來,但秋官丞相位便有些太過厚待了。
當下火爆脾氣的刑部尚書吉文元第一個跳了出來道:「西王殿下,洪國宗新近歸返天國,寸功未立,便得配秋官丞相位,只怕不妥。」
西王笑著擺擺手道:「不妨事,仁玕和香港諸多傳教士頗有深交,與英法等國新聞報紙記者也有來往,這次還帶回來相機等西洋物件,加上他是天王國宗,當得!」
西王的當得二字說得頗重,吉文元還待再說,卻被一旁的李開芳輕輕踩了一腳,吉文元雖然是火爆脾氣,但也知道輕重,特別是西王的語氣變化,相處多時也知道西王這是定了意思,當下便不再做聲。
蕭雲貴也知道會有西殿的人不服,但沒辦法,他要安撫天王的舊部,熄滅他們最後的希望,就只能厚待這位國宗。讓洪氏徹底消失很簡單,但要消滅他們留在天國身上的烙印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有洪仁玕這麼一個既沒有威脅又有現身說法的人出現,帶來的變化卻是不一樣的。至於西殿的那些想不通的人就讓他們慢慢去想,在殿上的人都是西殿的重臣,要是這點政治智慧都沒有,想不通關鍵所在,也就不配再在這個殿上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