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救人看似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句話,但卻是掌握實權上位者放出的一個強烈信號,天京的秩序要開始恢復了。自從天京事變以來,北殿軍控制了天京城,韋昌輝擔心城內軍民變亂,便開始實行非常嚴格的軍管,白天嚴禁百姓三人以上聚集,天黑之後實行宵禁。而且幾次殘酷而血腥的殺戮都是在大街上完成,北殿軍四處搜殺東殿殘餘,更加令天京城人心惶惶,毫無秩序可言。
很多百姓不敢出門,就怕被亂軍殺害,是以很多人家要麼就是斷糧,要麼就是斷鹽,要麼就是斷柴,總之天京城內什麼都缺。
當西王的安民告示出來之後,大街上的秩序慢慢開始恢復,雖然街上還是有不少荷槍實彈的西殿新軍巡邏,但他們比見人就殺的北殿軍好太多了,只要你遵守法令,他們就不會干涉你做什麼,甚至還會主動幫你一些小忙,態度也極為和藹可親。在經歷了地獄般的那段日子之後,忽然出現這樣一群天使般的士兵,讓天京城的百姓感到了巨大的欣慰,他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誰能保護他們、善待他們,他們就支持誰。
進城的當天,蕭雲貴就見到了天王的屍體,在那一刻蕭雲貴忽然發現自己的演技可以比得上奧斯卡的那些影帝們。蕭雲貴跌跌撞撞的撲了上去,哭天喊地的熱淚盈眶而出,這廝的大嗓門配上驚天動地的哭號聲絕對能夠震撼在場的所有人。
「天王,兄長,小弟來晚了,小弟來晚了了啊,小弟救駕不力,這就隨兄長去天堂……」蕭雲貴這廝大哭一陣,跟著便拉出佩劍準備抹脖子,一旁護衛的唐二牛自然不會讓他如願,幾個西王親衛參護上去奪下佩劍,左右大臣將官急忙勸解。而這一切自然是在眾多天京殘餘將官面前的生動表演了。
大多數天京的將官們都被西王的情真意切而打動,但少數清醒的人卻極為不齒西王的作為,西殿大軍在孝陵衛磨蹭那麼久為何要到昨晚才攻打進來?要是早一天攻城,天王或許也就不會升天。
大多數清醒人的人都選擇了低頭沉默,但也有熱血而衝動的二愣子,天王姐夫、秋官正丞相鍾芳理便站了出來,指著蕭雲貴大聲罵道:「西賊,你和東孽原本就是蛇鼠一窩,這次回京勤王說得倒好聽,但大軍卻在孝陵衛耽擱二十餘天。遲遲不肯發兵討逆。如今北奸圖窮匕見害得天王升天。你卻在這裡惺惺作態,實在令人作嘔!」
此話一出,西殿諸將都是手按劍柄怒目而視,鍾芳理似乎也豁出去了。昂起頭大聲道:「今日我敢罵你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在場的天國同僚們,你們都看清了,西賊包藏禍心,作壁上觀,眼睜睜的看著天王升天,他便是想著幹那謀朝篡位之事,我鍾芳理今日便在此處把話放在這天王府金龍殿前,西賊是一定會謀朝篡位的!」
「哈哈哈……」蕭雲貴早就知道一定還是會有腦殘的天王死忠跳出來。但沒想到鍾芳理竟然當眾就揭露,也算得上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了,蕭雲貴含淚大笑三聲之後,臉色變得肅穆起來,他睜圓了眼睛瞪著鍾芳理。走一步說一句,「好一個天國忠臣鍾芳理!本王問你,東王何罪被誅?要稱為東孽?本王起兵勤王何過之有?要稱西賊?」
鍾芳理見蕭雲貴凶神惡煞的逼近,忍不住退了一步,蕭雲貴那眼神當真令人感到畏懼,當下強打起膽量大聲道:「東孽逼封萬歲,便是大逆不道之事,當然該死,而你托名起兵勤王,兵至孝陵衛卻遲遲不肯發兵,自然也是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有人挑頭罵個痛快,天京一干將官之內也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似乎都認為鍾芳理說得對。
正所謂主辱臣死,西殿諸將均是拔劍怒目而視,一旁的李秀成再也忍不住,拔劍指著鍾芳理厲聲喝道:「你們這些毫無廉恥的庸臣好好意思在這裡大放厥詞,我問你們,北奸兵馬在天京行兇殺害無辜軍民百姓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來痛罵他們?北奸屠戮翼王府老小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來主持公理?既然西王率領大軍到了城外,為何城內都沒有一個人冒死出城聯絡的?!嗯?!」
李秀成的幾聲質問令天京將官們頓時默然無語,是啊,天京事變的時候他們都在幹什麼呢?還不都是默不作聲?西王勤王大軍到了城外,就算北殿守禦再嚴,也還是要派死士出城聯絡才是。
左宗棠捻著鬍鬚暗笑著看這些人的表演,並不插話,洪宣嬌也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韓寶英卻是流淚不止,她想起當日翼王府被屠戮的時候,天王府並沒有發一兵一卒前去相救,要不是自己率領女營前去救援,後來還有西王的內應接應,只怕翼王也要身死殞命了。而城內這些自命忠臣的天國文臣武將們卻都是閉門自保,現在居然還有臉跳出來說西王的不是,韓寶英第一次覺得罵西王是西賊的確是大大的不該。
蕭雲貴頭也不回,大手一揮,示意西殿諸將後退,李秀成以下諸將紛紛還劍入鞘。蕭雲貴冷冷的環視天京諸人一眼後,大聲喝道:「東王是逆賊麼?天王明詔天國,自願加封東王為萬歲,東王日理萬機,為天國大業盡心盡力,沒有東王的功績,天國能有如此興盛的麼?倒是北奸韋昌輝口口聲聲說是奉了天王詔旨誅除東王,為何本王沒有見到這份詔旨?誰來回答本王?」
天京諸人都是默然無語,洪秀全當時加封楊秀清為萬歲的確是金口明詔的,而誅殺楊秀清的詔旨卻是密詔,並未曾明發,甚至洪秀全忌憚蕭雲貴,就連西王也沒有這份密詔。此刻攤開來一說,似乎殺東王的確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就算最後北王拿出那份密詔來,也沒人會相信一個殺人魔頭的詔書是真的。還有一份密詔在翼王那裡,但估摸著那份密詔早就被石達開銷毀了,他自然不會承認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韋昌輝是自己的同謀。
蕭雲貴此刻並不急於分辨自己的野心,而是先把東王的案子給翻過來,便是要為後面一系列自己的動作有合理的解釋。
當下蕭雲貴聲情並茂的回憶起了楊秀清的功績。從金田起義之前一直說到定都天京,楊秀清為太平天國的確是做了很多事,他的才能的確讓天國強盛了起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令人無法反駁和抹殺的。
鍾芳理面露愧色,一句話也反駁不了,跟著蕭雲貴又說了逼封萬歲之事,既然東王是托天父之言請封萬歲,天王都明詔允准之事,何來逼封一說?難不成是天父上帝在逼迫天王?就算如此該問罪的也是天父上帝,有東王什麼事?
蕭雲貴的詭辯之才淨得洪韻兒的真傳。一通詭辯之說下來。鍾芳理再無言語。
跟著蕭雲貴話鋒一轉。說到自己身上來,「我們在說說我這個西賊,你們心目中的西賊,本王也是跟著東王一道入的上帝教。那是……」蕭雲貴也毫不遮掩、毫不謙遜的把自己為天國征戰四方、開疆拓土的功績說了,隨後目光凌厲的道:「我勤王大軍是到了孝陵衛,但你們知道因為天國內亂,清妖趁機攻克湘陰、岳陽,進犯武昌麼?你們知道翼王勤王軍因為缺糧像本王借糧麼?你們知道楊輔清部因為待屬下不公導致軍隊嘩變的事麼?本王這二十多天就是在解決這些事!難道你們要讓本王放棄武昌麼?要讓翼殿兵餓死麼?要讓楊輔清部兵卒自相殘殺乾淨麼?本王問你們,要你們是本王,你們會怎麼做?嗯?!」
又是一陣死寂的沉默,天京事變已經令天國元氣大傷,要是武昌丟失、士卒再自相殘殺。天國當真就大勢已去了,孰輕孰重個人心中自有分辨。
蕭雲貴說到這裡毫不客氣的看著鍾芳理大聲喝道:「你說本王要謀朝篡位,那本王問你,國不可一日無君,眼下誰來領導天國繼續圖霸?還是大家都覺得不需要有人做主。坐等著清妖來剿滅?」
鍾芳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時候盧賢拔快步走來,在西王耳邊耳語幾句,隨後遞上一份文書。蕭雲貴當即展開文書大聲喝道:「天京事變之後,因為供應斷絕,天京城缺鹽缺糧缺布缺油,這是我西殿緊急從蘇褔省調運過來的物資清單,本王這次回天京,考慮了很多,也為天京的百姓們準備了很多,本王問你們,你們誰人能扛下這副重擔,本王馬上就回蘇褔省去,這副重擔就交託給他,本王決不食言!」
眾天國將官都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鍾芳理也愣住了,靜下心來細想,眼下天國之內還真沒有人能比西王更有才勢可做天國領導者這個位子的了。西殿從來都是自給自足,從沒要過天京一分錢糧,反而每年還供應著天京不少物資,要是西王抽身離去,不論是誰得登大位,都不可能做得長久。
鍾芳理還是不死心的大聲道:「天王雖已升天,但幼天王洪天貴福尚在,大可鼎扶幼主繼續執掌天國大業!」
西殿諸將聞言便吵嚷開了,「你讓我們聽命一個七歲黃口小兒的話麼?」「洪天貴福有何功績,能登大位?」「天王有遺命傳位洪天貴福了麼?」「洪天貴福人在何處?」
天京諸人又再一次沉默了,天王的確沒有留下哪怕是一句話的遺命,但歷來父死子繼乃是慣例,可眼下洪天貴福在昨晚的變亂中也不知所終,天國天王這個大位到底該怎麼辦呢?誰能來接?誰又能接呢?
一時間大家的眼神都望向了西王,這個宛如一尊戰神般直立當場的傳奇男子,就連天京諸人都望向了他,卻沒有一個人理會鍾芳理的跳樑小丑樣。韓寶英心情很是複雜,在她心目中原本以為義父是最適合的人選,但經過這幾日在這個男人身邊的所見所聞之後,她內心裡隱隱覺得義父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他,起碼義父絕對不會想到攻陷天京的同時還考慮到天京的百姓缺了什麼。
鍾芳理見眾望所歸的目光都集中到西王身上之時,他惶恐不安起來,他大聲疾呼道:「各位同僚,你們難道真要背棄天王麼?天王才是天國的真命之主啊,就算天王升天,也該由幼天王接位才是啊!」
左宗棠忍不住淡淡的說了句:「這位鍾丞相在天王升天之日,不思如何辦好天王升天的祭天大事,一味蠱惑百官另令天王,還接連詆毀天國兩位王爺,實在是令人髮指,諸位以為此人還能繼續在此叫囂下去麼?」
左宗棠的話無疑是反戈一擊,諸人看鍾芳理的目光中多了鄙夷和厭惡,西殿諸將則大聲喝道:「殺了他!殺了他!」
但西王止住道:「今日天王升天,不再殺人,先關起來再說。」
幾名西殿參護便要上前抓人,鍾芳理面色慘然,拔出腰間佩劍橫在脖頸之上,厲聲道:「不用你們動手,我自己了斷!」跟著大聲朝天喊道:「天父在上,小人不能匡扶天國社稷朝綱,愧對天父、天王,這便隨天王上天堂來了。」說罷手中長劍狠狠一拉,鮮血便奔湧而出。
鍾芳理一時不死,慢慢跪倒在地,眼神死灰般瞪著蕭雲貴,蕭雲貴卻淡淡一笑道:「你自刎而死,便是忘了天父上帝的教誨,你都未能誠心敬拜上帝,又如何能如得了天堂?真是可笑……」
鍾芳理還是聽到了這話,眼神一下子變得不甘和驚愕起來,但隨即便失去了光澤,扭曲的面容滿是憤怒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