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出翼王府,身後只聽喊殺聲不斷,轉過兩條街口,迎面又見一支打著北王旗號的兵馬衝殺而來,石鎮吉暗暗叫苦,只得引著翼王往另一側街口逃去。
前後兩支追兵分路兜截,眼看翼王等人便要身陷重圍,就在此時迎面只見一員女將一身戎裝帶著數百女營兵馬策馬疾馳而來,女兵皆長刀銀盾,為首的女將更是策馬衝馳,勇不可擋,北府追兵分散兜截,一個方向上人數較少,瞬間便被這群女兵給衝散開來。
石鎮吉見有人來救,心頭大喜,定睛看去,卻是翼王義女韓寶英。當下石鎮吉大聲喊道:「寶英,翼王在此!」韓寶英當即喝命女兵殺散北府追兵,自己帶了數十名女兵上前。
石達開因和妻子分離,兀自有些神色恍惚,但見一個嬌俏的容顏來到眼前時,這才看清乃是自己的義女韓寶英,腦海中浮現起當年收留韓寶英的情景來。
韓寶英乃湖南省桂陽縣人,年芳十六歲。她的父親韓葆忠是一個私塾先生,韓寶英是韓葆忠的獨生女兒。韓寶英從小就被父親視為掌上明珠,還在韓寶英哇哇學語的時候,父親就把她抱在膝上,一字一句地教她背誦《唐詩三百首》。令他驚奇的是,韓寶英竟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他,而且十分像。就在韓寶英三、四歲的時候,她居然能背出上百首唐詩,並且能作簡單的解析。當地的街坊鄰居們知道後,大為驚歎,都稱讚韓寶英是「女神童」,將來一定大有作為。
咸豐二年,太平軍與清軍交鋒的戰火又燃到韓寶英的家鄉,韓葆忠帶著全家到山中避難。不料山中亦不安寧,他們進山不久,就遇到一夥當地的土匪搜山搶劫,爭奪中,韓葆忠夫婦被匪寇殺死。韓寶英幸虧藏在茂密的草叢中。才算躲過了這一劫,目睹父母遇難的慘狀,韓寶英痛苦得暈死過去。待她悠悠醒轉時,薄暮已籠罩了山野,四處寂靜無聲,只有刺鼻的血腥氣蕩漾在空氣中。韓寶英腦海裡幾乎一片空白,跌坐在草叢中,茫然地舉目四顧。
突然,她發現不遠的山間小路上正走過來一支整齊浩大的軍隊,心中一下子認定那是進山剿匪的大軍。於是連爬帶滾地撲到路旁。跪在地上大聲喊冤。
這支大軍卻是翼王的部署。當時石達開正率領兵馬往長沙而去。在這裡遇到了跪在山路旁高聲喊冤的韓寶英,其聲淒切悲絕,深深打動了石達開的心。命左右將路旁女子帶來馬前,石達開細問女子有何冤情。韓寶英見馬上的將軍言語溫和可親,心中一熱,聲淚俱下地把父母的遭遇傾力一遍,並仆伏在地上墾請將軍為自己報仇。
當時石達開的兵馬原本只是路過此地,根本沒有與區區地痞土匪動手打算,但眼前這個自稱韓寶英女子總讓他覺得可憐,不由得軟下心來,答應替韓寶英收拾那些匪徒。以太平軍驍勇善戰的隊伍,搜尋捕殺百十個土匪。絲毫不費力氣,不到一個時辰,那幫土匪便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為安慰韓寶英,石達開還命人去附近的鎮上買來棺木,厚禮盛葬了韓寶英父母的屍首。韓寶英感激得直朝他磕頭。
埋葬了父母,韓寶英成了孤女,她無路可走,只好求石達開收留她,並表示願意跟隨他做牛做馬,石達開無法拒絕她,便帶上她一同行軍。
對於石達開的大恩大德,韓寶英始終不知如何報答,可自己一無所有,最大的報恩方式就只能是惡俗的以身相許。但當時韓寶英年僅十二歲,石達開聽了韓寶英的許諾後,大搖其頭道:「不成,不成,我已有妻兒,而你年方及笄,怎可圖你之報,佔你青春年華?你我有緣,不如給我做女兒吧!」於是石達開便收了韓寶英做義女,此時石達開已經有了三個女兒,韓寶英便稱為四姑娘。
韓寶英從軍之後,跟隨石家將修習武藝,數年後已經是翼殿文武雙全的女將了,西王娘石鎮吉帶領女營兵馬去了蘇南之後,她一直在天京和蘇三娘統帥重新建立的女營兵馬,去歲蘇三娘去了蘇北和羅大綱會師之後,韓寶英便一直統帥天京的女營。今日她聽聞北府要對翼殿動手,當即帶了女營兵馬前來解救。
石達開見到義女,忍不住悲從中來,想不到當年一念之仁換來今日義女的相救,張大了口又想到失陷王府的妻子兒女,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韓寶英見義父神志恍惚,當即對石鎮吉道:「先護送義父出城再說!」當下韓寶英、石鎮吉和一眾女兵護著翼王和張遂謀往城南而去。
放走里許,卻見一隊兵馬斜刺裡衝了出來,為首一人紅甲紅巾,高聲說道:「翼王殿下慢行!」
韓寶英見所來兵馬皆是北王府旗號,嬌叱一聲,手下女營兵將錦旗銀盾樹立起起來,寒光閃閃的長刀一起拔了出來。那人見此架勢隔著數十步停住腳,喊道:「翼王殿下,是我,北王府殿前左一檢點馬浩成,我有話說,我一個人過來!」說罷將兵器交給身後親衛,自己一人一馬緩緩上前而來。
石達開見是馬浩成,微微一怔,此人似乎在哪裡見過一面,但卻想不起來了。只見馬浩成走進前來,在馬上抱拳說道:「見過翼王、石國宗、韓姑娘!」
韓寶英執刀攔在石達開身前,警惕的看著馬浩成喝道:「你來做什麼?」
馬浩成低聲說道:「北王命人封了天京城,四下捉拿翼王殿下,現下各門都是重兵把守,專等翼王呢。」
石達開大怒道:「韋昌輝這狗賊真要趕盡殺絕麼?你是來勸我投降的麼?」
馬浩成低頭說道:「屬下絕對不敢如此,屬下敬佩翼王,特來襄助翼王出城的。」跟著猶豫片刻道:「剛才屬下前來時,聽聞翼王府上下已經被屠戮殆盡,翼王妃和幼翼王、翼千金等一同殉難了。」
石達開重重的嘿了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幾欲墜馬,石鎮吉和韓寶英都是驚呼一聲,連忙都伸手去扶他,石鎮吉手到半途。卻見韓寶英也出手了,便縮了回來,手中長刀伸出,已經架到了馬浩成的脖子上,怒道:「你是北王府的人,你還敢來?」
馬浩成看了看脖頸中的長刀,怡然不懼淡淡一笑:「素聞翼王國宗石鎮吉驍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翼王說的。」
石達開被韓寶英扶住,深吸一口氣。勉強忍住怒氣。低聲喝道:「我和韋昌輝沒什麼好說的。」
馬浩成搖搖頭說道:「我不是替北王傳話。我是替西王傳話的。」
石達開吃了一驚,手指著馬浩成顫聲道:「你、你是西王的人?!」跟著石達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西王讓你來說什麼?」
馬浩成轉頭看了看石鎮吉和韓寶英,石達開說道:「你們退後,我單獨和他說幾句話。」韓寶英俏面一寒。哼了一聲和石鎮吉退了回去。
馬浩成見石達開身邊的人都退了回去,低聲說道:「西王讓我捎話,假若在天京不開心可以到蘇福去找西王。」
石達開眼中精芒一閃:「原來西王想要石某去投靠他!」
馬浩成淡淡一笑說道:「翼王殿下,屬下本來乃是北王屬下,還對天京有些眷戀之情,可一夜之間,東王部署被屠戮殆盡,翼王也是聰明人,也該知道北王殺戮太重。下一個便會輪到北王了,我可不想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被自家人給殺了,屬下自當另尋出路的好。西王早年便交好於我,現在屬下只是另投明主,也不算背叛吧。」
石達開冷冷的說道:「韋昌輝的確會害死你們。你投了西王也是條出路,但石某是絕對不會背棄天王的,西王雖然一直隱忍,但他在蘇福不臣於天京已經是路人皆知,他有什麼打算誰不知道?石某是不會投西王的!」
馬浩成見他說得堅決,也不再勸只道:「翼王放心,西王也說了,假若翼王不願來投,便讓屬下救你脫困,翼王要去哪裡都行。屬下便是鎮守南門的,可以讓翼王出城。」
這時候遠遠的飄來的喊殺聲、哭喊聲大作,只見遠處翼王府所在之處沖天的黑煙冒了起來,石達開睚眥盡裂怒道:「韋昌輝我與你勢不兩立!」
馬浩成急道:「翼王還是快些隨我來,過會兒要是消息走漏,只怕我們誰也走不了了。」
石達開慘然一笑:「想不到我石達開,卻要你一個北府叛將來救,哈哈,真是可笑、真是荒唐。」石達開閉上眼,兩行清淚已然落下。
馬浩成見石達開拿捏不定,心中焦急,只聽喊殺聲越來越近,衝著韓寶英和石鎮吉喊道:「石國宗、韓將軍,在下把守南門,願意帶各位出城,還請速速決斷!」馬浩成一揮手,手下兵將一起喝道:「我等願意護送翼王出城!」
石達開聞言睜開眼凝聲說道:「你這樣便是公然背棄了北王,你不打算繼續留在天京替西殿做臥底了麼?」
馬浩成淡淡一笑說道:「西王說過,一定要在翼王危難之時相救,別說只是我不能繼續留在天京,就是豁出我的性命,也要救下翼王的。」
石鎮吉策馬上來急道:「翼王,這位馬兄弟既然如此說了,咱們還是先出城再做計較好了。」
韓寶英也上前急道:「北王心狠手辣,既然他敢公然圍攻翼王府,定是要將義父你置之死地,為今之計只有先出城再說了。」
說話間只見身後街道之上,北王府兵馬旗幟高高樹立起來,數不清的北王府兵馬如潮水般湧至,馬浩成大驚,連聲喝道:「快走、快走!想不到北王調來的廬州兵馬也進城了,如今北府兵勢大,再不走便全都死在這裡了!」
當下翼王和重傷的張遂謀被韓寶英和石鎮吉左右護定,女營兵護定三人,馬浩成手下兵馬緊緊又將女營兵裹在當中,直往南門衝去。臨行前,石達開回頭望了一眼翼王府方向,卻見那黑煙兀自滾滾而起,心中一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