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慢書齋之內,曾國藩微微清咳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仲華啊,洋人的器械精良這不假,但彼族終乃外族,習俗上又與我格格不入,學習西法固然可行,但怎麼學、如何學都是有學問的。老夫就較為推崇林公所言師夷長技以制夷之說,學得洋人器械與我用,也是好的。可如今洋人正虎視眈眈,朝廷邸報你也看到過,英夷數次要求上京換約。英夷亡我之心不死,以換約為口實,實則是想竄入我大清心腹之地窺測,意圖不軌。皇上如今正左右為難,要是我等現下上書與洋人合作,只怕會遭朝中之人詬病。況且洋人助匪已然不是一日兩日了,朝中多有人等直言長毛賊匪背後靠山便是洋人。老夫敢斷言,現下要是誰敢說同洋人合作之語,只怕便是殺身之禍近了。」
榮祿默然無語,曾國藩說的確是實情,此刻曾國藩等人雖然也比較開明,但滿清朝廷卻還在做著天朝上國的夢。上一次鴉片戰爭雖然也割地賠款了,但世人總認為洋人只是船堅炮利,不可能深入內陸造成威脅,第一次鴉片戰爭也僅有林則徐、魏源等少數人被打醒了。滿清王朝真正被打掉精氣神是在幾年後的二次鴉片戰爭,堂堂一國都城被外夷兩萬餘人就攻陷了,直到那個時候國人才被打醒,也才有了後來的洋務運動。
而後來的洋務運動也是內有慈禧、恭親王等人支持,外有曾國藩、李鴻章等名臣操辦這才能成事。如今朝中無洋務派,地方上所謂的四大中興名臣官位都還尚低,需知曾國藩開辦中國第一家軍工廠之時,他已經做到了兩江總督的位置。可謂是權柄赫赫。如今呢?不論是曾國藩還是榮祿,他們的權柄都不足,正所謂人微言輕,此刻上書除了給自己招來禍事之外,似乎別無好處。
榮祿想通此節。的確如曾國藩所說的,現下還不可能大興洋務,當下苦笑一聲道:「難道我們便坐以待斃麼?」作為穿越者的他深知蕭雲貴和洪韻兒的能耐,穿越者最大的優勢就是多了百十年的歷史經驗,這些經驗都是曾國藩這些洋務運動先驅們用無數的銀子、人命和屈辱換來的,榮祿當然知道蕭洪二人心中的謀算。他們打下南京後便發動東征,攻佔上海便是打定了引入西洋技術的決心。在這個變革的時代,誰先邁出第一步,誰就能夠佔得先機,更何況有歷史經驗的蕭洪二人又豈會犯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犯過的錯誤呢?
想到自己起步本來就晚,現下手中權柄更是不如蕭雲貴。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超過他,想到自己就連蕭雲貴都趕不上,如何能救出宮中那位心儀之人呢?越想越是憋屈,榮祿臉上忍不住現出頹喪之色來。
曾國藩見榮祿意興闌珊起來,便開口安慰道:「仲華且寬心,雖然要想朝堂全面革新洋務太難,但我們還是可以私下裡進行。此前咱們不就購進了不少洋槍洋炮了麼?我們也可以接著多購進些洋槍洋炮來,總之也不會落後太多便是了。」
榮祿緩緩搖頭道:「得人之魚不如得人之漁,且不說咱們購進的火槍火炮都是洋人即將淘汰之物,就是彈藥、火帽和附屬器械也都要仰人鼻息,這太過被動。一想到長毛賊今後可以自己生產槍炮,晚輩就感覺如芒刺在背。」
曾國藩輕歎一聲道:「那我們上書朝廷,在衡陽將供應軍中火藥的作坊、工匠整合一下,先開辦一家火藥局如何?先把火藥、槍彈之物解決,總算聊勝於無。」
榮祿沉吟片刻才道:「也只有如此權宜之計了,能自產些彈藥總比沒有的好。晚輩打算引進西洋的技術和一些機械用於槍彈製造。火藥局中也可招募些熟練工匠,仿製西洋槍炮。」如今清軍中供應的火藥、鉛彈多半都是官辦或民間的作坊製作,不但手工粗劣而且造價昂貴,很多時候火藥都會因為做工粗劣而影響威力,如果能引進洋人的槍彈技術和管理經驗。湘軍的火藥局也算能解決一些問題。而火藥局也只是個幌子,如果能辦成了,再採購些機械、招募些工匠仿製洋人槍炮也不是不可行的,榮祿還是很相信國人山寨的能力。
曾國藩點點頭道:「回頭你和郭伯琛(郭嵩燾的表字)細細商議一下,列個章程出來,咱們聯名上奏便可。你這份長毛賊和洋人交易的款條我便留下了,稍後老夫會親自上奏朝廷,此事還是應該報予朝廷知曉。」
榮祿點頭應了,隨後曾國藩和榮祿又閒聊了幾句,正說話間,門外書僮進來稟報道:「老爺,大小姐已經安頓好了,在外面求見請安。」
曾國藩向那書僮道:「好,我們的正事也說完了,你讓小姐進來吧。」跟著笑著望了望榮祿道:「小女曾紀靜已經到了衡陽,你也可以見見。雖說禮法有雲婚前不見面,但老夫想著仲華也不是那麼迂腐之人,見上一見也是無妨的。」
榮祿暗暗好笑,適才自己在門口就已經見到了,當下也不點破,口中道:「但憑曾帥安排。」
過了片刻,果然見那少女曾紀靜帶了一名隨身丫鬟施施然進到書齋之內,這曾紀靜今年已然十三歲了,虛歲十四,在過兩年便可行及笄之禮了。此時榮祿見曾紀靜進到屋中來,身上換了一身淡綠色的衫子,外面是一幅湘繡牡丹花圖案襯底的無袖坎肩,一條淡藍色的鏤花邊小棉褲,腳上蹬了一雙繡花棉鞋,這一身小家碧玉的打扮襯著她那玉琢的俏顏倒是說不出的靚麗。
適才在門口見面匆匆,因為趕路才到步的緣故,曾紀靜還有一臉的風塵僕僕之色,此刻已然梳妝完畢,又換了身衣裳,到讓榮祿眼前一亮,心想這小丫頭真的再大幾歲,容貌也是好的。
曾紀靜上前跪下給曾國藩和曾國荃磕頭請了安,榮祿之前在京城時這種每天給長輩磕頭請安的事也沒少做,這滿清時代雖說是外族掌國,但滿人為了統治需要,大肆宣揚三綱五常,這孝道在滿清之時倒是極為得到重視,是以此時代為人子女的每日裡給長輩父母磕頭請安也是習以為常之事,到不似後世那般的親情冷漠。榮祿初來時也還不習慣,但久而久之也就慣了,每日給守寡的母親磕頭請安,陪著說說話倒也沒什麼彆扭的。
曾家也是大戶世家,家教也甚是嚴格,本來適才曾紀靜才到步便要來給父親請安的,但正巧父親和榮祿等人議事,所以曾紀靜也就先進府安頓梳洗。梳洗完後便趕來給父親請安,足見此時子女孝道的重視。
曾國藩見到女兒心中也頗為喜歡,當下問起家中之事,曾紀靜也一一答了。答話之時,曾紀靜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低著素首,語調溫和平軟,身姿不歪不斜,倒是依足了一個端莊賢淑女子該有的儀態。
榮祿只看了曾紀靜幾眼,耳中聽得曾國藩和女兒說些家事,也不大感興趣,便沒留心聽下去,腦中自顧自的盤算那火藥局的事來。
過了片刻,只聽曾紀靜道了聲女兒拜退,榮祿才回過神來,只見曾紀靜向自己萬福一禮,榮祿也急忙回了一禮,只見曾紀靜眼角含羞向自己看了一眼便轉身去了。
曾紀靜走後,曾國藩清咳一聲問道:「仲華覺得小女如何?」
榮祿輕輕啊了一聲,想不到曾國藩居然會讓自己品評他女兒,當下道:「曾小姐嫻熟端莊,是為良配,榮祿心中是喜歡的。」
曾國藩點點頭道:「這便甚好,老夫這個長女也算是掌上明珠,做父母的也希望女兒能覓得佳婿,仲華你也很好,老夫也放心將她交託給你。」
榮祿沒想到曾國藩還有慈父的一面,當下點頭應了,跟著轉念想起一事便忍不住脫口問道:「曾帥,恕晚輩冒昧,曾小姐可是纏足的?」
曾國藩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何意,滿人女子都是不纏足的,但滿人男子卻喜歡漢家纏足的女子,當下點頭道:「小女世家出身,當然是纏足的。」
榮祿微微皺眉道:「曾帥,晚輩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曾帥可否答應?」
曾國藩道:「但講無妨。」
榮祿拱手一禮道:「晚輩想請曾帥從今日起便去了小姐的纏足。」
曾國藩微微奇怪道:「這是為何?」
榮祿道:「晚輩乃是滿人,今後小姐嫁了過來也是要抬籍的,咱們旗人女子是不用纏足的。」
曾國藩哦了一聲,微微一笑點頭道:「紀靜小時候也是不喜歡纏足的,在八歲上才開始纏足,沒少吃苦頭,如今許了給你,還沒過門你卻先幫她去了一個心頭苦惱,這倒也好,便依你之言吧。」
榮祿心頭一鬆,他內心裡還是很排斥這纏足的,雖說自己不一定會喜歡曾紀靜,但他也不希望今後自己的妻子是個小腳女人,把纏足放了也是好的,此時曾紀靜才十三歲,再長幾年玉足也就不會那麼小了吧。
當下榮祿謝了一聲,正要轉身告退時,郭嵩燾卻快步走了進來,才跨入書齋內便道:「曾帥,京中傳出消息來,皇上已經昭告天下,懿妃娘娘已經有喜六個月了……」
話還沒說完,榮祿霍的一聲站起身來失聲道:「什麼?!」(。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