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東王府,東王書房內的燈火忽明忽暗,印著楊秀清那清瘦黝黑的面龐若隱若現,他看著手中的奏捷文書良久說不出話來。一旁官位已經是地官副丞相的陳承瑢放下手中的狼毫筆,起身奉了碗茶湯上前道:「東王九千歲,用點茶湯吧。」
楊秀清揉了揉太陽穴,嗯了一聲放下文書,接過碗盞,但在唇邊放了良久卻不飲品,忽然抬起頭問道:「陳承瑢,西殿那邊有新的奏書到來麼?」
陳承瑢躬身道:「回稟東王九千歲,前日攻下南京的奏捷文書到後,還沒有新的文書到來。」
楊秀清陰沉著臉問道:「近日有流言傳出,說什麼《推背圖》之箴言,你以為如何?」
陳承瑢垂手道:「此乃清妖黔驢技窮的無奈之舉,惡意中傷天國罷了,只消天國勝仗連連,此謠言不攻自破。」說到這裡陳承瑢瞇著眼稍稍望了望楊秀清,遲疑的說道:「不過、不過……」
楊秀清不耐煩的道:「不過什麼?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麼話但講無妨。」
陳承瑢低頭道:「不過清妖謠言之中說的王殺王之事卻不可不防啊。」
楊秀清哼了一聲道:「你接著說。」
陳承瑢見東王沒有發怒,大著膽子接著說道:「西殿東征,連克武昌、九江、安慶等重鎮,如今更是克復南京,帶甲十餘萬之眾,聲勢日隆,已有……已有尾大不掉之勢……」
楊秀清冷哼一聲,抬手打斷他的話,冷冷的說道:「你說這話是何居心?」
陳承瑢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但還是咬牙抱拳說道:「東王,屬下說的乃是肺腑之言,西王一旦羽翼豐滿,未嘗不會有異心吶,如今南京已經攻克,此乃明朝太祖龍興之地,需防西王效仿明祖,背紅巾軍之事啊。」
楊秀清板著臉怒斥道:「一派胡言!紅巾軍當年乃是主弱臣疑,明太祖才取而代之,豈能與我天國相提並論?西王如今有何反跡沒有?」
陳承瑢啞口無言,楊秀清哼了一聲說道:「我們首義六王情同手足,豈會做出兄弟相殘之事?」說道這裡楊秀清頓了頓,輕歎一聲道:「眼下最重要之事不是如何防備西王,而是如何穩住西王,先議敘西王所報有功人等的封賞,然後詔告各軍,各處所傳流言不可在傳,但有發現胡言亂語者,一律治罪!」
陳承瑢躬身抱拳領命,嘴角卻揚起一陣冷笑,心中暗道,你楊秀清也知道西王勢大難制,只能安撫,不可輕動,只是嘴上不肯說出來罷了。
這時屋外東殿曾水源的聲音傳來:「啟稟東王,西殿有奏書到來。」
楊秀清一下子從座椅上站起來道:「快送進來!」
曾水源將奏書送上,楊秀清急忙打開觀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看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
陳承瑢和曾水源兩人都不明所以,一起望向楊秀清,東王將文書遞過去道:「西王奏請天王和本王移駕南京坐鎮,希望以南京為都城定都,同時願意交割沿江武昌、九江、安慶等城池,並說清妖亡我之心不死,坊間流傳謠言皆是胡言,他西王還是天國的忠臣,絕對不會有貳心。」
陳承瑢和曾水源急忙接過閱看,只看了幾句之後,陳承瑢喜道:「東王,如此看來,西王想必也是聽聞了那些謠言,是以主動向天王和東王表示忠心啊。既然西殿願意交割沿江所佔城池,甚至諫言天王和東王移駕南京定都,那咱們便可轉進南京去。」
楊秀清搖搖頭負手踱了幾步道:「如今我們兵馬算上新兵,有十萬人馬,但長沙等地也需分兵把守,再接管沿江城池後,到南京時能有多少兵馬?在南京的西殿兵又有多少?」
此言一出,陳承瑢和曾水源都愣了一愣,是啊,一旦分薄了兵力,到了南京城下之時,西殿兵力一定是極佔優勢的,西王若沒有貳心還好,一旦發難起來,天王和東王將極為被動。
楊秀清煩悶的揮揮手道:「將這些奏書都送天王處御覽,召北王、翼王回長沙商議,你們也想想該如何定止,定都南京關乎天國命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你們先下去吧。」說罷轉過身去,自己看屋內掛著的地圖去了。
陳承瑢和曾水源轉出屋來,臨出門前,陳承瑢回頭看了看,只見楊秀清呆呆的望著地圖,口中喃喃自語道:「你這是何意?你這是何意?」
陳承瑢也明白楊秀清所煩惱之事,西王如今主動示弱,反倒讓楊秀清擔憂起來,只怕其中有什麼陰謀,要怪就只能怪西王勢力擴張得太快,幾乎可以與長沙大隊分庭抗禮,也難怪東王會有此舉動。
三日之後,北王和翼王陸續回到長沙聚齊,楊秀清在東王府召集諸將議事,天王洪秀全也破天荒的從他的天王府出來,到了東王府參與議政。自從進了長沙之後,天王就很少理政,在天王府內潛心研究教義,但這次是關係天國定都的大事,天王還是到來聽政。為何不去天王府議事呢?只因天王府有數十位王娘,不大方便,所以洪秀全只好屈駕到東王府來。
東王府內,天國重臣名將齊集,楊秀清坐在天王洪秀全下首,也不願多說廢話,緩緩說道:「如今西王來了奏書,金陵城已下,西王破除清妖所取妖名,改金陵為南京,恢復明朝舊名,同時奏請天王和本王移駕南京,諫言定都南京,以為天國根本。定都乃是我天國當前首要大事,是以召集眾兄弟回來商議,定都南京可否?」
眾天國臣將聞言都議論了起來,原因無他,在長沙的人多少都聽聞到了一些風聲,而在外的將領回到長沙後,也收到了消息,眾人其實都明白西王這是在向天王和東王宣示忠心,把辛苦打下來的城池悉數交出,並提議定都南京,是為了消除天王和東王的疑慮,也是為了安定天**民之心。楊秀清所議之事閉口不談西王的功績,只是商議西王所提諫言定都南京是否可行,看來東王對定都南京還是有所顧慮的,但眾人也猜不透東王的心思,要知道西王從前可是東王的鐵桿兄弟啊,是以一時間竊竊私語議論的人多,真正出言的人少。
北王韋昌輝首先起身,西王遠征,東王之下便數他官位最高,見眾人不敢說話,他只能起身來起個頭。當下韋昌輝清咳一聲道:「初到長沙之時,我天國便有定國之策,那便是定南九省,而後三路大軍北伐,會獵燕都,驅逐胡奴,恢復中華。如今西王妹婿打下了南京,此處乃是六朝古都,也是明朝龍興之地,小弟以為遍觀南九省諸城,也只有南京城可以為天國之都。」
翼王石達開點頭道:「南京城虎踞龍盤,六朝古都之地,又有長江天險,我太平天國要定南九省,南京必為都城。如今西王已經攻克南京,沿江湘贛蘇鄂四省城池大多已然歸於天國版圖,天王、東王坐鎮南京正好居中指揮,我天國人馬分路出擊,襲取江西、湖南、福建,兩廣之地可傳檄而定,而後西進雲貴川,則江南半壁可定矣。」
秦日綱、胡以晃等人也都紛紛出言附和,贊同北王和翼王的話,其實眼下北王是想繼續留在湘北經營,徐圖北上荊襄之地,而翼王在醴陵方向取得突破,江忠源退守南昌後,翼殿兵馬也開始準備兵進江西,兩王其實也有各自的小九九,定都何處其實對兩王來說都行,要緊的是天王和東王到南京去對於兩王來說是最樂意看到的。
由於蕭雲貴的出現,歷史已經變了個樣,太平軍比歷史上強大得多,但也很快暴露出封王太多的缺點。歷史上,太平天國各王都有自己的兵馬,也才會在天京事變中,出現北殿兵殺東殿兵,後來翼王又領兵勤王的亂事,各王都有自己的親信兵馬。北殿進佔湘西之後,已經擴展到五萬兵馬,翼殿在湘東、贛西之地,也有四萬餘人馬,各王擁兵自重的弊端已經開始出現。
楊秀清已經發覺了這一點,從北王和翼王的話就可以看出,但他不動聲色,回頭看了看天王道:「二兄,如今兄弟們都想定都南京,是否便移駕南京,改名為天京,以為天國都城?」
洪秀全撫掌笑道:「定都南京,改名天京,正該如此,只要虎踞天京,則江南半壁可為我有。呵呵,西王還是天國的忠臣嘛,大家兄弟不可再把什麼西王有貳心的話放在心上。」楊秀清早有禁令,不許再傳西王之事,否則點天燈,也只有洪秀全敢提上一提,而洪教主一早是準備定都河南開封的,但長沙定策時,眾將已經定下定南九省,然後北伐的策略,那定都南京自然比窩在長沙要好,要知道南京始終是六朝古都,乃是帝都不二之選。
楊秀清點點頭淡淡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東進天京,建都立業。」諸將聞言都是一起歡呼起來。
等眾將歡呼之聲稍停,楊秀清又道:「既然是定都天京,那北王和翼王自然也要一道去,就由北王領北殿兵兩萬,翼王領翼殿兵一萬,秦日綱總領長沙兵五萬,以及各軍將官重臣家眷一起到天京,咱們進天京城一道享福。」
韋昌輝和石達開微微一驚,兩人也要去天京,那湘贛的戰事怎麼辦?還未等兩人回過神來,楊秀清續道:「賴漢英領長沙兵兩萬並北殿在湘北的三萬兵馬,繼續湘北的戰事,準備接掌武昌等要地,胡以晃領長沙兩萬兵並翼殿在湘贛之兵,繼續攻打贛省清妖。其餘大小文武一併都到天京,咱們有了都城,便一起到小天堂享福。」
眾人都是一驚,楊秀清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把北王和翼王的兵權削掉大半,北王韋昌輝向來不敢違抗楊秀清之命,眼見天王笑瞇瞇的樣子,知道自己是只能從命的了,而翼王礙於賢名,更不好推辭,兩王只得一齊起身領命。
楊秀清這手玩的漂亮,不但把北王和翼王隱患消除,東進的長沙大隊有八萬餘人,沿途在招些新兵,到南京時擴充到十萬餘人也不是難事,楊秀清打算靠這些人馬和西王周旋一番。如此安排之下,楊秀清不但解除了北王和翼王的威脅,也有了和西王爭雄的資本,足見其玩弄權術的才幹,但西王會在南京等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