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總督衙門大堂之上,蕭雲貴那破鑼嗓子一聲斷喝,到把堂上正在吃著茶點談笑的一眾西殿文官們嚇了一跳,就連洪韻兒、李璇璣兩女都愣愣的回頭望著蕭雲貴和左宗棠。眾人心中都是一凜,西王就算於陣戰之上也沒有如此氣急敗壞的斷喝,到底是發生了何事,西王會如此失儀呢?
左宗棠輕咳一聲,吩咐門口的牌刀手道:「速去把林鳳祥、李開芳二位將軍請過來。」跟著對蕭雲貴低聲道:「西王,此事咱們需從長計議,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
蕭雲貴回過神來,兀自滿臉怒容的道:「好,咱們內堂議事。」說罷轉身向洪韻兒使了個眼色,洪韻兒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便吩咐李璇璣待會兒收拾好後自己先回去,她便跟著蕭雲貴往內堂而去。
左宗棠點點頭,轉過身來對堂上李壽蓉道:「夢瑩,你和大家繼續署理公務,但有不決之事,稍後再報與西王定奪。」跟著又轉頭對王闓運道:「壬秋隨我進來。」
王闓運放下手上文書,跟著左宗棠穿過大堂廊院,來到內堂,只見西王面色凝重的坐在首位上沉思著,西王娘立於一旁看著那密函,臉色也是越看越凝重起來。王闓運不知道出了何事,投效西王麾下數月,西王夫婦於攻城掠地之間,總是從容不迫,從未見過兩人如此,心中也不禁惴惴不安起來。
左宗棠和王闓運兩人坐下後,左宗棠也是不說話的沉思起來,倒是王闓運一人不知出了何事,有些心癢難搔,不住的望向那密函。
洪韻兒看完信函輕歎一聲道:「該來的總會來,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我們這麼多人,定能想出法子來的。」說罷卻見王闓運面帶不解之色,當下便把密函遞了過去。
王闓運接過密函看了起來,越看越是驚訝,抬頭看著左宗棠道:「季高兄,這……」
左宗棠捻著鬍鬚皺眉道:「壬秋才高八斗,你也想想該如何應對吧。」內堂四人便陷入了沉默,各人都在盤算著。
過不多時,林鳳祥、李開芳二將到來,蕭雲貴也不等二將見禮,招呼二人坐下後道:「深夜急招你們前來是有大事相商,清妖這次的謠言十分厲害,左先生你說說吧。」
林李二將不知出了何事,但想清妖造謠分屬平常事,一路打來不知遇到多少,為何這次西王如此重視?
只見左宗棠輕咳一聲站起身道:「白澤堂適才傳來消息,湘北、鄂南、皖南贛北等地近日相繼流傳出謠言,此謠言以大唐貞觀年間道士李淳風、袁天罡所作《推背圖》第三十二卦象為託言,此卦為丁酉巽下巽上巽,應圖示為,洪水滔天,蘆葦邊有幾具骷髏。其讖曰,頭有發,衣怕白,太平時,王殺王。有詩頌曰,太平又見血花飛,五色章成裡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見夢全非。」
林李二將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林鳳祥奇道:「左先生,清妖拿唐朝道士的什麼圖造謠,有何厲害之處?」
左宗棠沉聲道:「李淳風、袁天罡乃是唐朝得道高人,占星觀象無所不精。這推背圖乃是李淳風、袁天罡兩人嘔心瀝血之作,乃是他們對應卦象、天象,對唐朝之後歷朝之事所做的推測之語。全書共六十圖像,以六十甲子和卦象分別命名。每幅圖像之下均有讖語,並附有頌曰詩四句,預言後世興旺治亂之事。書名推背圖,是根據第六十圖像中的,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而名。」
李開芳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兩個道士的卦算得準不准呢?」
左宗棠輕歎一聲,尚未開口,洪韻兒接著說道:「當然准了,明末清初才子金聖歎有本《評論推背圖》之書,此書中對各卦所應對前朝發生之事,做了評述,推背圖中對唐朝之後發生的大事均有對應,其後的安史之亂、五代之亂、宋元明清各朝建立都有卦象對應。比如三十三卦,讖曰,黃河水清氣順則治,主客不分地支無子。頌曰,天長白瀑來,胡人氣不袞,藩離多撤去,稚子半可哀。金聖歎評述,此象乃滿清入關之徵。反客為主殆亦氣數使然,非人力所能挽回歟。遼金而後胡人兩主中原,璜璜漢族對之得毋有愧。其實這詩中藩離多撤去,稚子半可哀這句,乃是說康熙削藩、吳三桂造反之事。只是金聖歎順治年間便病故,並未能推測出此事。」
蕭雲貴看了看洪韻兒,這《推背圖》兩人都看過,蕭雲貴是當預言書來看的其實此書不但對太平天國的事預測得很準,就連後來英法聯軍攻入北京、八國聯軍入侵、一次世界大戰、日本侵華、二次大戰、新中國成立等等事都預測得一清二楚,想到前面的預言都成真了,蕭雲貴自然是脊背涼嗖嗖的。
林李二將聽了但也是面色一變,左宗棠點頭道:「西王娘博聞強記,果然厲害,金聖歎這本書,從前左某也當奇聞雜書看過,當時就驚歎這推背圖的神奇,這三十四卦所說的,當時左某看來也是參透不了,但此刻一想,便明白了,這三十四卦便是說太平天國的。」
林李二將對望一眼,只見對方眼中都有惶惶之意,林鳳祥急問道:「左先生,這卦如何解?」
左宗棠歎道:「此卦金聖歎是這般解的,證已往之事易,推未來之事難,然既證已往,似不得不推及將來。吾但願自此以後,吾所謂平治者皆幸而中,吾所謂不平治者幸而不中,而吾可告無罪矣。此象疑遭水災或兵戎與天災共見,此一亂也。金聖歎乃是明末清初之人,自然不知道如今太平天國之事,他只能推測此乃一亂也。如今左某再讀此詩,這頭有發,衣怕白之句乃是說太平聖兵的服飾,天國之內最忌白衣不是麼?這太平時,王殺王之句,更是直接提到了天國的名號。太平又見血花飛,太平即是指太平年景的終結,戰亂的開始,也是暗示了太平天國的名號,五色章成裡外衣,說的也是太平聖兵的服飾。洪水滔天苗不秀此句,更是暗示了天王的名諱。」
李開芳記性甚好,前面左宗棠似乎還有兩句未解,便問道:「先生,那王殺王、中原曾見夢全非這兩句何解?」
左宗棠面色微變,有些躊躇起來,卻不接話。洪韻兒輕咬紅唇道:「這王殺王便是清妖用來造謠的話,說是西王會殺了天王、東王,取而代之。而中原曾見夢全非這句,清妖說是太平天國一度佔了中原的大好河山,但終是一場夢,西王最後也難逃敗亡之舉。後面這句倒也罷了,前面那句王殺王卻實在討厭。眼下我們西殿大軍遠征,攻下了南京城,天王、東王難保不會有所忌諱,如今清妖再用《推背圖》搞出這麼一個預言來,勢必惹得天王、東王更加猜忌。」
左宗棠點點頭歎道:「如今天國形勢大好,清軍已經無力還擊,怕就怕禍起蕭牆,諸王若是對西王猜忌,那將是敗亡之兆。這謠言也不知是何人想出來的招數,一眼便看出天國之中的弊端,他只是輕輕幾句話,便讓我等縛手縛腳了,真是厲害。」
李開芳奇道:「西王對天國忠心耿耿,對天王、東王更是情若兄弟,清妖區區幾句歪詩,如何能離間我等?」
王闓運起身道:「李將軍有所不知,西殿大軍克復南京,此城原是明代故都,清妖在謠言之上還惡言相向,說西王有定都不臣之心,要是天王、東王聽聞此謠言,而我西殿又無任何動作,是問天王、東王如何不會起疑心?」
林鳳祥大怒道:「這些清妖胡奴,陣仗上打不過咱們,卻使出這等卑鄙伎倆!真他娘的無恥!」
蕭雲貴這時才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緩緩說道:「兩軍交戰,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本王倒是挺佩服想到這個謠言的清妖,此人定是對咱們天國熟稔無比,知道我天國之內的微妙情形,能一招就讓我們難受無比。如今西殿大軍佔據南京,算上沿途所佔據的城池,可謂是地廣人多,正是主弱臣強的局面,天王、東王氣量再大,也難保沒有疑心。看來我們後面擴大地盤,佔據沿江兩岸之地,東下蘇浙的打算得緩一緩了。」
左宗棠輕歎道:「西王說得不錯,為今之計要打消天王、東王的疑慮,只有西殿主動讓出南京,尊請天王、東王移駕南京,將沿江城池交割出去,方能消除蕭牆之禍,否則必將惹來疑忌。」
林李二將都是悶悶不樂,西殿沿途辛苦打下來的城池,轉眼間便要讓出去,還真是鬱悶不已。
蕭雲貴沉吟道:「這南京城和沿江城池、重鎮讓出去,不都還在咱們太平天國手中,各位兄弟不必介懷。本王心意已決,即刻上書長沙的天王、東王,尊請他們移駕南京,以為國之根本,沿江城池也可一併交割出去,一旦交割出去,沿江城內的西殿兵馬迅速東進,咱們另尋落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