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軍攻克蕪湖後,繼續向南京城挺進,沿途太平軍軍紀森嚴,對待百姓寬和仁義,但破城池,必將城內府庫一半糧草廣施百姓,就連流途所遇乞丐也給予一定錢糧。是以,太平軍出發時五萬兵卒、三萬民夫,中途分兵不少,但沿途而來加入太平軍的貧苦百姓愈多。到了南京城下,西殿太平軍水陸大軍有老兵兩萬五千餘人,新招之兵有四萬餘人,隨軍民夫更是達到了驚人的七萬餘人。兵至南京後,附近的窮苦百姓聽聞太平義軍到來,趕來歸附的更是層出不窮。
南京城經陸建瀛、楊文定兩個傢伙一頓胡整,固若金湯、龍盤虎踞的名城已經衰弱不堪,僅有正規清軍五千餘人守禦,南京城人口號稱有二百萬,戰爭來臨前逃散之後,還是有七、八十萬百姓。南京文人汪士鐸述太平天國攻南京時人數說:「登三山門望之,自城外至江東門一望無際,橫廣十餘里,直望無際,皆紅頭人……故既眾且整,吾人望之奪氣。」.
但李開芳部前鋒兵到南京後,首戰卻吃了個不小的虧。太平軍前鋒軍在南京城外並沒有遇到清軍的抵抗,但卻遇上了儒生張炳垣招募的米行腳夫組成的練勇,並在城外的民居街道上發生了激戰。
這群練勇的頭目是張炳垣,此人也是個很有膽略和辦法的人,他的背後是江寧布政使祁宿藻。這祁宿藻官職江寧布政使,手頭上自然也有些生意,米行、布行數間,所養夥計上千人。太平軍兵鋒直指南京,祁宿藻自然擔心城破之後,自己性命不保之外,經營的這些生意也必將落空,手下儒生張炳垣便諫言,挑選精壯夥計編為團練助守江寧城。祁宿藻自然大喜,一口氣增發了一年的工錢,讓手下夥計加入團練。
祁宿藻平日裡對待這些夥計也算不錯,此刻又重賞之下,於是數百名夥計被編成了練勇,張炳垣將練勇整頓得比清軍還要勇猛,雖然沒有兵器、號衣,但僅靠米行提供的扁擔等工具仍然太平軍在城南打起了巷戰。
這天清早,李開芳部營壘之內飄出了早飯的香味,一隊隊的太平軍列隊在各軍的伙夫前領取飯食。一名太平軍老兵卒長低頭看了看碗盞中所盛的肉湯和大白米飯,裂嘴笑道:「總算不用吃辣死人的湘菜了。」
身旁幾名新兵中,湘湖人氏還是有不少,聞言都是輕笑起來,心中都暗暗奇怪,他們這個卒長打仗那可是沒話說,勇猛非常,但廣西老兵多是廣東客家人,口味偏清淡就怕吃辣,在湘中、鄂北的時候,為了照顧湘湖子弟較多,西王一直授意各軍伙夫做些湘菜,時不時給廣西老兵開些小灶,弄些不辣的菜,但畢竟眾口難調,西殿火頭軍還是只能遷就大部分人的口味,是以今日吃到清淡的肉湯,那卒長有些歡喜。
「卒將陳善人,你說咱們今日能打進南京城去麼?」一名皖北安慶加入的新兵端著碗一口皖北口音問道。
那陳卒長唏哩哇啦的吃了幾口,口中含混不清的笑道:「清妖已經嚇破了膽,這南京城在我們看來就像是紙糊的。周懷穎,你們幾個皖北兵可給我記住了,西王嚴令不可殺害百姓,待會兒入城了招子放亮點,可別犯了軍紀,被人斬了頭去。在武昌的時候,我手下有個兄弟就是錯手殺了一個百姓,結果給嘗了性命,多不值當。」
那周懷穎一愣道:「善人手下老兄弟都是廣西一路殺出來的,戰功也該不小,西王軍法說殺就殺了?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那陳卒長舔著嘴唇道:「功是功,過是過,我那兄弟犯了軍紀自然要受罰,這也無怨言,反正後來西王給他議敘功勞,以他從前的戰功封了卒長厚恤家小,我倒覺得這很公平。西王說了,咱們濫殺一個百姓,將來就要面對這家百姓的仇恨,一家百姓會有多少親朋好友?殺一個百姓那會惡了一片百姓,所以咱們要善待百姓。否則你們也不會老遠的跑來投靠我們吧。」
周懷穎點頭道:「這倒是,清妖周天爵在皖北剿殺我們捻子,大傢伙活不下去了,才望這邊來的。」
那陳卒長呵呵笑道:「到了天國咱們就都是兄弟,讓你們跟我陳輝祖做兄弟,這是天父的安排。」
周懷穎奇道:「天父連我們這樣小兵之事也管麼?」
那陳輝祖道:「那是當然,天父無處不在啊。」
吃飯閒聊一會兒之後,整隊的號角吹響,陳輝祖號令全卒兵馬整隊,一同列隊的有五個卒的人馬,都在營壘外侯立。在一名旅帥揮動旅帥旗,五卒人馬分成接戰隊列,貓著腰開始往南京城外城南一帶的街道民居開過去。
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幾處商號的破舊木招牌隨風擺動,街道上滿是隨地丟棄的雜物,鍋碗瓢盆、旗幟號衣都有,看來清軍退進城內之時,還是有百姓跟隨入城去了。
見四處無人,太平軍放鬆了警惕,陳輝祖揮軍走在最前面,抬頭已經可以看到城頭上清軍的旗號,城垛子上若隱若現的有不少清軍來回穿梭,陳輝祖大喝道:「周懷穎,帶幾個人佔住兩邊的民宅,準備修築營壘,當心城頭清妖發炮!」
周懷穎帶了幾個牌刀手搶上前去,推開一處民居的房門,冷不防迎面一根竹槍紮了出來,周懷穎也算閃得快,手中籐牌一擋沒被扎中,定眼看時,幾個穿著粗布褂子,頭上裹塊灰布的漢子氣勢洶洶的衝殺出來。
這幾個漢子胸前寫著吉良米行,周懷穎等人還道是躲在家中的米行腳夫,太平軍有號令,不得殺害百姓,見不是清軍,周懷穎急忙喊道:「老哥們,我們是太平聖兵,只殺清妖,不害百姓的。」
話音才落,幾名漢子勢若猛虎的衝殺過來,捅倒了兩名太平軍,周懷穎大怒,舉著籐牌上前格開幾名漢子的竹槍、扁擔,揮刀逼退幾名漢子,和其他幾人拉起受傷的兩人便往後退。
整個城南街巷上,從各處民居廬舍內、街角巷子裡,鑽出不少這樣的漢子來,都操著扁擔、竹槍向太平軍廝殺起來。太平軍猝不及防,又不知道這些人是百姓還是清軍,但怕殺錯了人,只能節節後退。
當李開芳聽聞打頭陣的旅帥回報後,勃然大怒道:「告訴前軍旅帥,這些混蛋的趕腳挑夫敢向我們太平軍揮刀子,就別他娘的和他們客氣,該殺的就殺,殺錯了算我李開芳的!」
有了將令,太平軍總算放開手腳再次向城南進兵,但那些漢子仗著熟悉城南地形,或從街角偷襲,或藏身民居內據戰,把太平軍搞得暈頭轉向。
到得午後,仍然沒有進展,李開芳大怒,又喝命三個旅帥提兵上前環攻,於是南京城下出現了數百民兵對抗數千訓練有素,武器精良的太平軍,而另一隻正規的政府軍躲在城牆上吶喊助威的戰爭奇觀。最後李開芳從抓到的俘虜口中才問出來,這夥人是城內布政使大人組織的團練人馬,李開芳當即喝命大軍向前進剿。
由於是街道巷戰近身肉搏,狹窄的空間裡,大小火器作用不大,太平軍都是牌刀手打頭陣,長槍弓箭手拒後。但這些練勇神出鬼沒,見太平軍人多就一窩蜂的退散,見太平軍人少又一窩蜂的衝出來,搞得太平軍頭痛不已。
太平軍雖然新兵甚多,但總歸是一路打過來的兵勇,手中兵器精良,練勇雖然有地利和精神,只可惜沒有趁手武器,於是向城牆上的總督陸建瀛求援,請「擲鳥槍火藥」,並求援軍及軍刀支援城下的練勇。
張炳垣的後台老闆祁宿藻欲率守城滿兵增援,但陸建瀛竟認為城下的練勇是太平軍的內奸,激烈的交戰只不過是做做樣子欺騙清軍以便詐城,悍然下令開炮轟擊練勇,練勇被當場炸死近百餘人。其餘人眾寒了心,逃到山中避難去了。練勇是南京城唯一有能力和太平軍一戰的勁旅,練勇一散,南京的最後一道防線告破。
江寧布政使祁宿藻乃是首席軍機大臣、大學士祁雋藻之弟,見自己辛苦籌建的練勇被自己人開炮打得屍積如山,當即嘔血數升,抬回官邸不久後身亡。要錢不要命的陸建瀛居然還不知已死到臨頭,將被自己轟死的數百練勇屍體當成太平軍冒功上奏清廷,又將庫存三十萬兩銀子全部中飽私囊。
後來有傳聞,說兩江總督陸建瀛之所以不抵抗太平軍的進攻,是因為他的女婿被太平軍抓獲。長毛賊西王寫信給陸建瀛,說太平軍無意進犯南京,不過想借道攻打浙江。只要陸建瀛肯讓開一條路來,不但不攻打他防守的地盤,還將歸還他的女婿。陸建瀛因此對太平軍實行軟抵抗。清人俞仲華撰《蕩寇志》為水滸傳續裡有宋江俘虜蔡京女婿威脅議和,就是影射這件事情。《鹹同將相瑣聞》中也有記述,說陸氏之遁還金陵閉戶不出也,或謂其婿、女為賊軍所擄。賊首致書於陸,言將假道入浙,決不相犯。如肯讓路,即放還婿及女,否則加以極刑雲。陸得書,不知所措。會前隊戰歿,遂狼狽而逃。
在這些傳聞面前,西王蕭雲貴和左宗棠似乎是商議好的一般,閉口不談此事,有或沒有都成了一個難解之謎。但南京城畢竟是六朝古都,要攻克並非易事,城南練勇的潰散只是讓太平軍開始可以直接攻打城垣,惡戰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