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貴回想了自己所知的歷史,本來已經成竹在胸,只要自己小心些,臨陣對敵的時候,遠遠的躲在後面,保住小命捱到洪秀全、楊秀清大軍前來增援,應該是沒問題。
長沙城能攻就攻,不能攻就可以跟著大隊人馬繞道北上,佔了花花世界的金陵城,好好享幾天福,也過幾天做王爺的癮,才不枉穿越一場。但隨後蕭雲貴翻出蕭朝貴的記憶,看了看蕭朝貴出兵前後發生的一些事,讓蕭雲貴如墮冰窟,一顆心涼了半截。
原來蕭朝貴這次出兵並非出於自己所願,長沙雖然清軍兵力空虛,城防也尚未完備,但好歹也是一省之首府,爛船也有三千釘,洪秀全和楊秀清卻讓蕭朝貴只帶他的老部下一千餘兵馬出戰,是非常冒險的。莫說沿途還有清軍把守,就算到了長沙城下,城內人口十餘萬,精壯數萬,一人一泡尿都能把蕭朝貴這批人給淹死。
蕭朝貴出兵之前已經請求多給些兵馬,就算只給三千人馬,加上沿途拉攏的百姓,到了長沙城下也能有個六、七千人,這樣才有一戰之力。但洪楊二人都不准,反而嚴令蕭朝貴在最短的時日內殺到長沙城下,攻入城中。
臨來時,洪楊給蕭朝貴帶了不少高帽子,說什麼賢弟勇猛剛強,衝鋒第一,又是前軍主將,這一仗清妖必定聞風而逃,長沙城毫無防備一鼓可下。他娘的,你當清兵是雞鴨啊,站在那裡讓你宰殺啊,你當長沙城牆是紙糊的啊,一捅就破?
蕭雲貴越想越不對勁,最後赫然想起蕭朝貴天兄附身這檔子事來。原來早在金田起義之前,太平天國重要人物馮雲山曾被清廷抓捕下獄,當時洪秀全在花州山人村,會中沒了馮雲山這個重要人物,會眾信念發生動搖,有要提前起事的,有要散伙的,總之是亂七八糟的。
當時楊秀清假托天父下凡,安定了會眾之心,穩住了局勢,繼而主持大局,令拜上帝會轉危為安。但後來楊秀清也病倒了,會中又群龍無首,蕭朝貴這個時候很合時宜的站出來假托天兄下凡,一方面攬權,一方面也穩定了會中人心。
這個天兄就是耶穌,洪秀全自認是上帝的二兒子,那蕭朝貴頂著耶穌下凡,那就是洪秀全的天兄了。隨後蕭朝貴多次假托天兄下凡,洪秀全倒也認了這個天兄。
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通過天父天兄下凡一舉壓倒馮雲山,成為洪秀全之下,拜上帝會中第二、第三號人物。於是一個怪異的現象出現了,當天父或者天兄下凡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跪地聽命,就連洪秀全也要跪著聽這聖音,而天兄耶穌附體蕭朝貴的時候,楊秀清也要跪聽。
說也奇怪,這天父天兄下凡,就是獨獨看中了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別人附身那都是妖言惑眾,洪秀全都是不認的。於是兩人在永安封王的時候,分別被封為東王和西王,位在南王馮雲山這個拜上帝會元老之上。而且洪秀全還認了楊秀清的妹子楊宣嬌為義妹,又把她嫁給了蕭朝貴,改名洪宣嬌,就這樣天王天父天兄鐵三角關係建立起來,牢牢把控了軍隊、政教大權。
想到這裡蕭雲貴有些明白過來,洪秀全為什麼當初要認同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天父天兄的附體身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洪教主想要削弱馮雲山的權力。
其實拜上帝會雖然是洪秀全所創,但不辭辛勞、爬山涉水到各地傳教、拉攏會眾的卻是馮雲山,可以說沒有馮雲山就沒有拜上帝會,以洪教主那點能耐是沒辦法拉攏這麼多會眾的。臨近起義,跳出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來,洪秀全自然拉攏兩人來削弱馮雲山在會中的影響,否則起義後誰做天王真的很難說。
其次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也很有本事,特別是楊秀清的軍事才能,蕭朝貴的勇猛,洪秀全是極為看重,起義之後就是真刀真槍的和清軍干仗了,這個時候讓這兩個能打仗的人握權,也是有利的。換做是蕭雲貴他自己站在洪秀全的角度去選擇,他也會這樣做。
但後來這天父天兄下凡的味道就變了,楊秀清還好些,天父下凡總有些不凡的見解,特別是永安天父下凡,識破叛徒周錫能勾結清軍一事,的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蕭朝貴這個天兄下凡就不一樣了,天兄下凡並沒有多少建樹,除了擺擺威風,讓大家膜拜之外,蕭朝貴多數是把天兄下凡當做懲罰自己對頭的工具。
蕭朝貴本來不姓蕭,而是姓蔣,過繼給廣西武宣羅淥垌蕭玉勝家為養子,飽受欺凌和白眼,因此產生了報復心理,他的第一次下凡除了辦「公事」;另一件事就是「假公濟私」痛打了養父的親兒子蕭朝隆一頓板子。對於婦女出頭逞強,他也是很不滿意的,他曾經借天兄下凡,痛打了會中兄弟,「妻管嚴」出了名的林大立五百大板,對於自己的妻子洪宣嬌「出頭露面」也是十分不滿,最終天兄下凡代為管教,一頓板子打回廚房了事。
後來隨著楊秀清康復,迎主之戰後洪秀全、馮雲山回歸,天兄下凡的次數開始減少,偶爾下凡也只是借天兄之手打人板子,搞得天兄耶穌高大的形象在信徒眼中威信大減。
隨著蕭朝貴越來越多的記憶跑出來,蕭雲貴慢慢想明白了,這次奔襲長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借清妖的手除掉他這個天兄代言人!
蕭朝貴頭腦中這些零星片段的記憶可能在他本人來看,可能看不出什麼問題來。蕭朝貴雖然剛勇冠絕太平軍中,但他識字不多,玩陰謀詭計遠遜洪楊二人,而且又是當局者迷,所以不能察覺什麼。作為前軍主將,每戰衝鋒第一在他看來是分內之事,首義六王情同手足,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人會害自己。
不過當蕭雲貴陰差陽錯的佔據蕭朝貴的身體之後,蕭雲貴卻敏感的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原因無他,天父天兄下凡是為了制衡馮雲山,但南王馮雲山在全州中炮身死,已經上了天堂,失去了制衡的對象之後,天父天兄代言人對於宗教領袖洪秀全來說便是十分危險的。
此刻洪秀全離不開楊秀清,他需要楊秀清主持大局。但蕭朝貴就不一樣了,充其量只是個勇將而已,而且此人胸無點墨,竟然還掌握著天兄下凡代言這種大殺器,洪秀全是不會樂意讓蕭朝貴逍遙快活下去的。
否則這個莽夫哪天頭腦不清楚,犯起混來以天兄之口要洪秀全做什麼出格的事,洪秀全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答應的話,輕則鬧笑話,重則變成殺人利器,但不答應的話便是公然毀了自己豎立的神祇,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每次天父天兄下凡,他洪秀全都要下跪聆訓,這口鳥氣也不打一處來啊。所以一定便是洪秀全想要害死蕭朝貴,以除掉這個不安全的因素。
想到這裡,蕭雲貴有些沮散起來,那曾水源本是洪秀全身邊的親信,這次隨軍出征,定是來監視蕭朝貴的,說不定還會在自己背後打黑槍、下絆子。
氣悶的想了一會兒,忽然腹中一陣鼓鳴,蕭雲貴這才想起自己好久沒有吃東西了,眼看窗外天色快要黑了,他輕咳一聲大聲道:「來人!」
只見窗格花欞的木門咯吱一聲開了,兩名高大強壯的漢子站在門口一起躬身道:「西王有何吩咐?」
這兩人穿著太平天國的號衣,上面繁體字大書著聖兵二字,腰間都是挎著紅布頭腰刀,頭上一般的紅巾裹頭,兩鬢的散發也有數寸長,看來便是人們口中說的老長毛。
從蕭朝貴的記憶中得知,太平天國的人都要剪了辮子,頭髮打散以頭巾包裹,要看是不是太平天國的老人很容易,只要看兩鬢頭髮的長度便知,因為清朝都是剃髮梳辮子,兩鬢沒有頭髮的,所以要查看是不是清軍的奸細也很容易辨認。
蕭雲貴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意,沉聲假作威嚴的道:「給本王弄點吃的來。」
這兩名漢子乃是蕭朝貴手下的牌刀手,也算是西王的親兵,蕭雲貴略一思索,記起這兩人乃是廣西桂平紫金山跟隨自己燒炭、種菜、打工過活的老兄弟,一個叫李左車,一個叫唐二牛。
這李左車到和戰國名將李牧之孫、漢國名將李左車同名。可這個李左車的父母都不是因為敬仰這位漢國名將才給兒子去這個名字的,而是因為李左車的父親是個趕大車的,那年媳婦生了雙胞胎,兩個兒子,就一個叫左車,一個叫右車,只可惜家裡窮,小兒子沒養大,只剩下李左車一個。
李左車、唐二牛跟隨蕭雲貴多年,也算是可以信任的人,只見李左車當即抱拳躬身道:「西王殿下稍後,曾侍衛已經命衙門的廚子準備了飯食,小弟這便去催促。」
太平天國制度森嚴,首義六王都是和天父沾親帶故的,一般人可不能隨便以兄弟相稱,但此刻永安建制不久,而且蕭朝貴對這班老兄弟還是不錯的,吩咐手下一班老兄弟在沒人的時候,可以還像從前燒炭、種菜討生活那樣,以兄弟相稱,而那曾水源乃是首義的四十個盟兄弟之一,所以也和自己兄弟相稱。
李左車去後,蕭雲貴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兩個老兄弟,便是大名鼎鼎的北伐名將林鳳祥和李開芳,這兩個好像也同蕭朝貴一起奔襲長沙來了,自己正愁著身邊沒人商議,他需要盡快掌握軍中的情況,以應對洪秀全的陰謀,他對蕭朝貴所知的事情不大放心,有些事還是要自己親眼看看,親耳聽聽才行。
當下他又吩咐唐二牛道:「林鳳祥和李開芳這兩人在哪裡?」對於這兩個人蕭雲貴還是較為欣賞的,統領兩萬兵馬就敢孤軍北伐,居然還打到天津附近,真不愧是太平軍中的五虎上將,所以手下這時候有這種人才,蕭雲貴當然要第一時間見見,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算是自己的親信。
唐二牛躬身道:「林侍衛和李總制在軍中,西王殿下召喚,小弟這就差人去找他們前來。」說罷轉身便去了。
蕭雲貴愣愣的看了看自己身處的府衙廂房,這裡算是盡善盡美,裝飾豪華,又有高床軟枕,就連馬桶都是紅漆鑲了金邊的,不禁心中一陣感歎,這太平天國的王爺們都還沒打下一座像樣的大城來,就如此奢華享樂,堂堂前軍主將居然沒在軍中歇宿,自己獨自一個佔了這廂房,而且都還沒打出個名堂來,自己人就先互相爭權奪利、相互算計起來,難怪太平天國起義也只支撐了十四年。
自己能做些什麼呢?蕭雲貴並不奢望自己能改變什麼,他只希望先保住小命,然後搞明白自己是怎麼穿越來的,看看能否有機會能回去,自己是享受慣後世紙醉金迷生活的富家子,憑什麼要和一幫泥腿子玩命似的造反鬧騰?更何況這些泥腿子還是一百六十年前的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