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義從沒想過張武相是一個戀家的人,看到張武相一臉神往地回憶幾年前村中發生的事情,這些事情在吳俊義看來,不過就是雞毛蒜皮的瑣事,但張武相卻視如珍奇。
「你們村有人去世嗎?」吳俊義看到地上零落的冥幣,不禁問道。
張武相沉浸在記憶中,起初也沒注意,聽吳俊義這麼說,才注意到滿地的冥幣紙錢,一直從村頭鋪到村中,偶爾幾張冥幣被風捲起,盡現淒然。空氣中瀰漫的香蠟紙燭的焦味,讓張武相心中一沉:「會是誰過世了呢?」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吳俊義當先走在張武相前面,一路往村中走去,一連經過幾家房屋,都是關門閉戶。漸漸的,吳俊義隱約聽到做法事的聲音,似乎是和尚在唸經,稍稍一細聽就可以聽到敲木魚的聲音。
吳俊義和張武相對視一眼,循著聲音的方向而去。
張武相一臉的沉重,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看著這條熟悉的小路,暗暗祈禱:「娘,兒子回來了,您不會出什麼事吧?」
這時候,已經能看到路旁插著的高高竹竿上掛著的旗旛,「早登極樂」、「阿彌陀佛」之類的黃底幡旗隨處可見,香煙飄渺,一片悲涼。
「就是那家在辦喪事!」吳俊義指著不遠處的房屋,正大門上掛著大大的「奠」字,周圍白布纏繞。有一披麻戴孝的人跪在靈前,不時往面前的火盆中燒冥幣。
那庭院中燃著一堆大大的篝火,有十幾個男男女女圍在篝火旁邊說笑,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不是張良伯家的兒子張順義家嗎?」張武相嚇了一跳,「還記得前幾年,順義哥從城裡領了個媳婦兒回村,風風光光地辦了場婚禮,沒多久便生了孩子,還在我家隔壁的空地上蓋了大房子,怎麼……」
「張大娘,那不是你家的武相嗎?」就在這時,那篝火旁的一名婦人看到了張武相和吳俊義,忙對旁邊的婦人道。這張大娘五十幾歲的樣子,鬢邊花白,臉上佈滿皺紋,看上去很是慈祥。
「武相……武相……」她看到張武相,原本還歡歡喜喜的她,忽然變得格外激動,猛一把推開旁邊擋道的人群,往張武相的方向撲來。興許是路太崎嶇,抑或是她老了不活動,沒跑幾步就摔倒在地,「武相……武相……」
「娘……」張武相看到張大娘摔倒,整個人化為一道虛影,只眨眼功夫便到了張大娘身旁,將張大娘攙扶起來。見張大娘臉上老淚縱橫,他忙又用衣袖去給張大娘擦拭,「娘……」
張大娘哪裡管臉上的淚水,一雙早已蒼老的手捧著張武相的臉,激動道:「兒子,真是我兒子……你真是想煞為娘了……」
張武相用袖子一抹朦朧的雙眼,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在張大娘面前,道:「娘,孩兒不孝,孩兒給您老磕頭了!」說話間,已經連磕了三個響頭,「娘,這麼幾年,您老可好?」
「好……好好好……」張大娘受了三個響頭,忙去拉張武相,「只要你能回來,娘就好得很。」說罷,便去揉張武相因為磕頭被撞得淤血的額頭。
張武相拍著堅實的胸膛,笑道:「娘,不礙事的,給娘磕頭,那是天經地義。」說著,就去攙扶張大娘。
這時候,村裡的男女老少也都圍了上來,或是向張武相問好,或是問張武相一什麼營生,鬧哄哄的。張武相一一回答,半點也沒落下。
「武相,也不給你娘介紹你那位兄弟?」張大娘倒是懂禮,見吳俊義被晾在一旁,便對張武相道。
張武相這才想起來吳俊義還在旁邊,忙又將張大娘扶到吳俊義旁邊,一拍吳俊義的肩膀,笑道:「娘,這是我兄弟吳俊義。」
「大娘好!」吳俊義笑道,「你叫我二龜就是了。」
「好好好,都好。」張大娘高興得很,拉著吳俊義的手,熱情道,「走走走,咱回家,娘給你們做好吃的。」不由分說,也不管吳俊義和張武相答不答應,拉著兩人的手就往家走。
張大娘家就在這辦喪事的張順義家旁邊,兩間低低矮矮的茅草房,院中栽種著幾根稀稀拉拉的青菜,有老母雞一隻在地裡啄食。
張武相看到自家,忍不住小跑上去將院門打開,也不管地上的泥土,一屁股就坐在了院中:「哈,我到家了!」
張大娘佯裝生氣,笑罵道:「你個龜兒子,說是進京趕考,這一去就是三年,你倒是晚點回來啊,也讓我和隔壁的順義侄兒一樣,歸了黃土也好過活受罪?」
「娘,我這不是有苦衷的?」張武相只道是張大娘氣他這麼久不回來,慌忙解釋,「兒子千年進京考取功名,僥倖中了探花,在朝中謀了官職。聖上說了不滿三年不能回鄉探親,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啊。」
吳俊義微微一愣,繼而明白了張武相這樣說的用意,也就沒多說什麼。
果然,張大娘聽罷這話,臉上眉飛色舞,竟似年輕了十幾歲的樣子,笑道:「我兒當真考取了功名,在朝當了大官?」見張武相笑瞇瞇的點頭,她更是激動得手舞足蹈,一邊說笑一邊進屋拿香紙,說是張武相光了宗耀了祖,給他死去的爹爭了氣,這香紙是必須要燒的。
張武相也知道張大娘的性格,她一旦決定做的事情,勸是沒有用的,便任由張大娘折騰。
吳俊義見張武相一臉如小孩般的知足,忍不住道:「你是個大孝子。」
張武相看著張大娘忙裡忙出的身影,悵然道:「大孝子豈會不能盡孝?大孝子豈會騙自己的親娘?」
吳俊義知道張武相的難,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影響了張武相的情緒,便道:「你先前說這個張順義不過三十出頭,怎地會死了?」
張武相搖頭道:「看他媳婦跪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也真是可憐。」
「人生無常,生死難測。凡夫俗子皆愛生惡死,不是沒有道理。」吳俊義感慨道,「也難怪世人都嚮往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不老之道。」
張武相也道:「這會,天上的群仙怕是在取笑順義哥的死吧。」
這時候,張大娘也燒好了香燭,見吳俊義和張武相聊張順義的死,也插上來道:「說起這順義侄兒的死,那可真是懸乎。」
「怎麼個懸乎法?」吳俊義一聽,便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