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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過了
「若單以進關論,女子享到的好處是極少的,害處卻是極大的,比如騎馬,早二十年額娘還能當街騎馬,從內城一直騎到城外去跑馬呢,現下卻是除了自己家莊子裡再沒跑馬的地方,家裡的跑馬場更是小得跑不起來,在外不僅要守漢人女子的規矩,在家裡連旗人的規矩也一樣要守,若非太皇太后有言在先,那些個魔障的人家恨不得腳都給女兒裹了,旗人家女兒,硬生生成了籠中的鳥兒。」能這般在四福晉的帳子裡高談闊論這些個「大逆不道」的話的,只有烏拉那拉錦繡了。
錦雲看了她一眼,見她拿了個果子吃道,「若是不進關,你怎能吃得到如此甜香的果子?怕是只有奶疙瘩吃了。」
「奶疙瘩我又不是吃不得。」錦繡嚥下了果子道。
「你啊,口是心非。」錦雲使了個眼色,身邊伺候的丫鬟將錦雲面前擺的盛了八樣肉乾的八寶盤端了起來,送到錦繡跟前,「這些個肉乾我不愛吃,你若是喜歡便多吃些。」
「你原是無肉不歡的,現下怎麼連肉乾都不吃了?若是改了口味,小時候我與你爭肉乾吃打架被額娘罵,豈非冤枉?」
「分明是你吃完了自己的,又將我的全都拿走了,我並未說什麼,額娘知道了說你,與我何干?我何曾為了吃的與你吵過架?」
「你在我面前真是口齒伶俐,不知在姐夫面前如何?」
「整日胡言亂語,仔細我依了額娘,自宮裡請兩個極厲害的嬤嬤,拿著板子看著你。」
錦繡聽她這麼說立時雙手合什念佛,「姐姐,我的姐姐,菩薩說上蒼有好生之德,您就饒了我吧,你未出嫁時宮裡派來的那對牛頭馬面就夠嚇人的了,若是再來個厲害的,我怕是真真要抹脖子了。」
「你啊……」錦雲搖了搖頭,「你今個兒便在我這裡住吧,四阿哥隨皇帳在前頭呢,聽說有軍機要議,說這幾日都不會回來了。」
「在姐姐這兒住自是極好的,不然額娘見了那些個親貴家裡文文靜靜的格格,又要念得我頭疼了。」
茉莉在帳外站了好一陣,聽她們姐妹說完話,這才咳了一聲,「福晉,奴婢茉莉求見。」
「進來吧。」這布帳子本隔不了什麼音,更隔不了什麼影子,茉莉來了錦雲也早瞧見了,只是未曾叫她。
錦繡自是知道茉莉的身份的,原以來是個絕色的佳人,見她進了帳子才覺得原是自己個多想了,標緻是極標緻的,絕色就稱不上了,瞧得出產後保養得不差,臉上粉嫩粉嫩的,一雙眼睛透著嬌怯可人。
「給福晉請安,給二格格請安。」
錦雲點了點頭,「坐下說話。」丫鬟送上來一把圈椅,茉莉搭了個邊坐下了。
「你身子可好?」
「托福晉的福,早就養好了。」
錦雲對錦繡說,「她前幾日得了風寒,半夜發起燒來了,把我跟爺都嚇壞了,我守著她,爺去派人傳太醫,折騰了半宿才好。」
「竟是如此嗎?」網不跳字。錦繡笑吟吟地瞧著她,半夜生病把爺們弄到自己房裡去,一副病嬌的模樣爭寵,烏拉那拉家也有小妾玩過這一招,額娘就是似姐姐一般,四兩拔千斤,反而上阿瑪覺得她賢良,姐姐照方捉藥,學得實在是快,「我瞧你現下臉色是極好的,莫非有什麼保養的方子?」
「二格格您別拿奴婢取笑了,奴婢只是生得低賤,因而不嬌貴罷了。」
「你若是因生得低賤不嬌貴,那我這種一年到頭也不病一次的又是為何?」錦繡說完便拿帕子擋了嘴笑了起來,銀鈴似地笑聲便是隔著一兩個帳子也聽得見,茉莉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後來也只得跟著陪笑。
「你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她便是個促狹鬼,我額娘常說她好好的一個姑娘,非弄成個破落戶的習氣,也不知是與誰學的,偏我阿瑪慣著,旁人輕易管不得。」
茉莉笑道,「二格格天真爛漫,實在難得。」若是福晉也是這樣天真的性子多好,也不至於自己那怕與白蘭聯手,也不是福晉的對手,被她比得似是路邊雜草一般,若非看出四爺對她敬多於愛,她怕是要氣得撞牆。
胤禛本想回自己與四福晉的帳子裡取幾樣東西,遠遠地便聽見了這放肆的笑聲,四阿哥府裡沒人敢這麼笑,宮裡更是沒人會如此,聽著卻不讓人煩,只覺得笑得人真心是極快活的,「四福晉那裡有誰在?」
「奴才聽說烏拉那拉家的二格格要過來瞧福晉,想必這是她的笑聲。」蘇培盛小心翼翼地說道。
「原來是她。」胤禛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那個跟自己兩個妹妹玩在一處的小姑娘,只記得那小姑娘是個膽子極大的,也是個頗活潑的,別的就記不清了,「走吧。」
皇子與福晉的帳子是左右相連的夫妻帳,雖隔鄰卻不相通,若是一方輕手輕腳有意不打攪,也瞧不出對方是否回去了,胤禛到了自己的帳,讓蘇培盛在外面等著,將自己昨日查看的葛爾丹地圖全都收攏了起來,裝到一個匣子裡,走到門外這才交給蘇培盛讓他捧著,這些地圖茲事體大,便是蘇培盛他也是避著的。
誰知他收完了東西,卻見四福晉與一個穿著粉藍大褂,同色馬蹄袖獵裝,頭戴同色小帽,頭著油光大辮,一張臉卻粉白清秀的假小子走了出來,兩伙人走了個臉對臉,錦雲先是一驚,唯恐自己妹妹一副假小子的樣子惹胤禛不喜,拉著妹妹微微曲膝,「給四爺請安。」
「免禮。」胤禛看了一眼那假小子,「這位可是小姨子?」
「給姐夫請安。」
「免禮。」
「爺可是有事?」
「我回來取幾樣要緊的東西,取完便走,見你有客因而未曾過去。」
「爺既是有事,就快些去吧,妾身只是閒坐無聊,想帶妹妹一起去大福晉處說話。」
「嗯,我正怕你整日悶帳子裡,關外比京裡涼快許多,你出來走走也好,小姨子……我這幾日有事,你在這裡陪著你姐姐罷。」
「姐夫你且放寬心,我定會好好陪著姐姐的。」錦繡說罷,便摟著姐姐笑了,露出了極深的酒渦。
胤禛又說了幾句閒話,這才帶著蘇培盛走了,心裡卻始終記得那個一笑會笑出酒窩,眼睛像是會說話的姑娘。
秀兒從不曾對人說過她最喜歡的是皇上不在時的紫禁城,靜悄悄的,少了不知多少煩憂,清晨時,讓宮人們都離得她稍遠,她一個人走在草地上,腳踩過青草,袍角撩過草地,沾上未曾被曬乾的朝露,便是早晨時仍透著三分毒的大太陽都沒那麼擾人了。
不遠處傳來一陣的歌聲,秀兒聽得歌少,只覺得這聲音悅耳至極,頗有古人繞樑三日之感,唱得是西江月——「好夢枉隨飛絮,閒愁濃勝香醪。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
冬梅聽見了歌聲,見主子站住了,急匆匆地走了快走了十幾步到了秀兒身後,「主子,可要奴婢去阻了她?」
「不必,我記得這歌聲。」在宮裡能唱得這麼好的,只有衛貴人,也只有這般天籟似的歌聲,能勾得一向循規蹈矩的康熙寵幸一個浣衣女,甚至意亂情迷到讓她懷孕。
她對衛氏無有什麼惡感,說到底無非是個得罪了全宮女人出身又低賤的可憐人罷了,自己若非是太后身邊出來的,出身又勉強能拿得出手,皇上也一直回護有加,恐怕現下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她循著聲音走過去,只見遠處亭子邊坐著歇腳的果然是衛貴人,她身上穿著淺紫的旗裝,身邊只帶了一個宮女子,小兩把頭上只插了根珠釵,這些年了,她的模樣變化亦不算大,只是眼角隱隱有了些皺紋罷了。
衛氏自是遠遠地就瞧見了前護後擁的德妃,站起身來施了一禮,「奴才給德主子請安。」
「你且坐吧。」秀兒略點了下頭,冬梅將一個墊子鋪到了亭子的矮凳上,秀兒這才坐了下來,「剛才我聽你唱曲兒竟有些入迷,這宮裡數年未曾聽見唱得這般好的曲兒了。」
「奴才晨起無事,想起年輕時學得小曲兒便唱了起來,卻不曾想污了您的耳朵。」
「怎敢說是污字,分明是我擾了你的雅興。」秀兒笑道,「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真真是好詞。」
「幼時學這個曲兒,總不懂是怎麼回事,後來習了字知道這段西江月的意思了,細思起來依舊不懂,待到現下總算是懂了,韶光也過了。」
「這些古人的詩啊,詞啊本就是如此,不能細思,細思起來人會老。」
「德主子真不愧是知書答禮的,我原也只是覺得唱著難受,不唱心裡又堵得慌,聽您的這一番解說,便懂了。」
「懂了未必是好事,不懂反而是極好的。」
衛氏淡然一笑,「許是八阿哥頭一回跟著皇上巡幸塞外,奴婢今個兒早起照鏡子,竟瞧見了白頭髮,孩兒都這般大了,韶光亦算是未負奴婢。」
衛氏若非被連同自己在內的宮妃們合力壓制住了,不得翻身,否則自己會有一個強敵……秀兒看見她的笑容,心裡忽然打了一個激靈。(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韶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