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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屍千里
翊坤宮佛堂,用整塊和田白玉雕成的三尺高坐蓮觀音相寶相莊嚴中又帶著清秀,衣飾環珮無不線條優雅清晰可辯,更難得的是這麼大塊的白玉,竟無一絲暇疵,更顯得此物珍貴,觀音手中淨瓶內插著一枝新折來的柳枝,觀音相前擺著的銅爐同樣也是出自名家之手,精美已極。
宜妃原是極喜歡這尊觀音的,今日卻無心欣賞,上了一柱香之後,便盤坐在圃團上閉眼唸經,手慢慢捻過念珠,心卻難免煩亂。
郭貴人在佛堂外等了一會兒,心裡有些急,咬了咬嘴唇逕自掀了畫著九天三界的蘇繡門簾,進了佛堂內,見宜妃自在閉目唸經,也只得暫時按捺住脾氣,也點燃了一柱清香,上了香之後,跪在宜妃的身側。
「你心既如此煩亂,因何還要來唸經?」
「出了這許多的事,姐姐難道不煩亂?」
宜妃看了她一眼,索性收起了念珠,「你是不是來問我,為何要保下陳氏?」
「妹妹實在是不知姐姐的深意,唯恐到時壞了姐姐的事,特地來問姐姐。」
自從德妃莫名其妙地病了,皇上又守在永和宮裡不出來,乾清宮的太監們行蹤詭密不是在做什麼的時候,宜妃姐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後來德妃醒了,皇上卻是天子一怒伏屍千里,乾清宮的太監除了梁九功被降為貼身太監之外,全都死得不明不白,自皇上從暢春園回宮至德妃發病,凡是出入過宮禁的,無論是太監、宮女還是給御膳房送米面柴油的,通通死得不明不白,就連那陣子皇上寵幸過的女子,除了有孕的王宓兒,一個個的不是病死就是自盡,皇太后偏偏還是氣定神閒的樣子,連溫僖貴妃都是閉門不出,連她的貼身宮女因在神武門外見過生病的額娘,被杖斃,她也一樣不敢聲張,宜妃知道便知道此事不小,因而翊坤宮裡的人,她也是不言不動任由人帶走,再回不來,她也於郭貴人商量過,不管是誰,一律不保,要保先保自己,誰知宜妃忽然出面保了陳氏。
「咱們猜的事是真的。」
「姐姐難不成總算撬開了……」
「與其說是撬開,不如說是皇太后有意透出了風,讓咱們一個個都夾起尾巴做人,勿要惹事罷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上次猜的德妃病得不簡單,猜對了。」
「她是……」
「那人說德妃在乾清宮過夜的時候,忽然一睡不醒,皇上將她移回到了永和宮,又請了太醫診治,偏太醫院上下的高手都一籌莫展,這個時候有個人猜莫非是中了厭勝之術……皇上便派人在乾清宮裡搜,果然搜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偶,男的是寫得皇上的八字,女的是德妃……德妃身上還被人紮了五根鋼針……皇上本來還不知是要徹查還是寧錯殺也不放過,是皇太后的主意……」
「什麼?」郭貴人嚇得幾乎連跪坐都坐不住了,這樣的事若是真的……「那此事為何一丁點的風聲也……」
「我滿清入關時日尚淺,尚未四海臣服,若是宮裡出了這樣的事,怕是那些個漢人又要起事,因此皇太后和皇上才不肯大張旗鼓……」
「若是如此,姐姐更不該保下陳氏,皇上既然奉了皇太后的命趕盡殺絕,姐姐留下陳氏,豈非要惹皇上疑心?」郭氏想到這裡更加害怕,巫盅之禍實在可怕,別說是自己,便是宜妃、溫僖,甚至是那些王公大臣,牽扯進去誰也跑不掉。
「皇太后問皇上如何處置那些個后妃,皇上只在說陳氏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你是說——」
「永和宮經此一事,必定風頭更盛,翊坤宮若是連對王宓兒爭寵的陳氏都保不住,豈非要被她死死地壓住?」宜妃咬著牙說道,「這些年,一想到那個端茶送水的宮女,竟與我平起平坐,我就不服!」她說罷摀住了自己的頭,眉頭緊皺……
「姐姐可是又犯病了?」郭貴人扶住了她。
宜妃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繫在衣襟下的荷包,郭貴人心領神會地解下荷包,倒出裡面的藥丸,宜妃隨手抓了幾粒塞到嘴裡含服,又倚在郭貴人身旁許久,這才慢慢恢復了原氣,「偏這個時候我又病了,你雖聰明,卻在皇上跟前說不上話,陳氏乖覺得很必是我倆助力。」
郭貴人點了點頭,扶著宜妃慢慢地站起來,「那您說她有孕的事……」
「過個三兩個月,風頭過去了,再做一次假小產又有何難?」宜妃想到這裡又笑了,「聽說揭了此事的是榮太醫……德妃雖說這次大獲全勝,可終究要折了榮太醫這一員大將,皇上必要殺他滅口。」
「可……這樣缺德又膽大的事,究竟是誰做的呢?」
「不止是你,我也想不出來,許是德妃自己玩得苦肉計也說不定呢。」
髮釵深深地扎入指腹,又猛地撥了出來,沒多大一會兒,被刺破的地方便沁出了血珠,章佳氏沾著左手的血,撕下來的半截內襯雪緞上用手指一筆一筆地寫著:「德妃不擇手段爭寵,用苦肉計害死額娘,胤祥勿忘母仇。」
寫完之後,將雪緞揣到了懷裡,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坐在燈下發呆……
洗墨端著水進了屋,身後是緊緊地盯著她的兩個永壽宮的太監,章佳氏掃了這三個人一眼,「洗墨,別人呢?怎麼只有你?」
「自從小主您被帶走,奴婢幾個姐妹就一直被關在一處,今個兒這兩位公公說小主身邊缺人伺候,隨手便將奴婢指了出來……」
「哦。」章佳氏點了點頭,「我要洗臉。」
「是。」洗墨不敢看章佳氏的臉,往日明媚鮮艷,若是稍有不好,便會用脂粉細細地養著的粉嫩臉蛋上,隱隱地泛著青痕,嘴角有一處破損,剛剛伸出來的纖纖玉手上,更滿是細小的裂口,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小兩把頭上沒有一丁點的首飾,連固發的髮夾也被搜了去,鬆鬆挎挎似要散了,小主這幾天出了什麼事,洗墨是一星半點也不想知道,她跪了下來,將水盆高舉過頭頂。
章佳氏瞧著那一盆平靜無波的水,看見自己早就不知哪裡去了的花容月貌,不由得慘然一笑,慢慢淨了面,洗墨又拿自己的帕子給她擦了臉。
「小主,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章佳氏笑了,「快了,皇上既然讓你來了,必是快了。」
洗墨眼圈一下子紅了,低頭去取之前放在地上的銅盆,「奴婢去把這些水倒了,再多找些水來伺候小主沐浴。」
「你去吧。」章佳氏笑吟吟地瞧著她轉過身與那兩個太監說話,忽地把暗藏在衣袖內的髮釵拿了出來,狠狠地往洗墨身後紮了過去,洗墨被扎得措手不及,叫了一聲丟掉了水盆,兩個太監眼疾手快伸手來搶章佳氏身上的髮釵,章佳氏這些日子被折磨得狠了,本又身小力薄沒幾下便被這兩個太監搶到了髮釵,「洗墨!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害我!」
洗墨只覺得後背痛疼難當,半跪在地上,轉過身卻瞧見章佳氏被兩個太監死死地押住,為何要害她?她已然年齡老大,馬上就要出宮了,小主雖說只是貴人,卻也不是無權無勢的,替她在內務府說句話又如何?替她安排一下婚事又如何?對比海棠和冬青,她更覺得自己寒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人塞銀子給她,她當然要替自己攢些私房,到了此時她顧不得許多,大聲感道,「小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奴婢也是為了救那些被你連累的姐妹!奴婢親眼看見你將私藏的金磚收攏起來,還覺不夠,拿了雙面繡的扇子包進了包袱裡,至於給了誰,奴婢半點不知,小主!您就認了罪吧!也好求個痛快!」
「你以為你背主求榮,就能榮華富貴一生?做你得春秋大夢!呸!」章佳氏大聲斥罵了起來,兩個太監將她推倒在薄板床上道,「小主您別為難雜家兩個,奴才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了誰的命!你們到底奉了誰的命?我可是十三阿哥的生母!你們這般缺德害人,不怕到時候我兒子找你們報仇雪恨嗎?」網不跳字。
兩個太監互視了一眼,「小主不要逼我們將你綁起來。」
章佳氏聽說要綁她,總算有些害怕,再不做聲了,兩個太監這才搖了搖頭,一人拎起受傷的洗墨一隻胳膊,將她拖了出去,章佳小主說得對,洗墨是斷斷不會活著了,不止是她,伺候過章佳小主的人,除了全嬤嬤暗示放走的一個之外,別人一個都不能活。
章佳氏瞧著他們關上了門,忽然又笑了起來,低頭用牙齒咬著自己的左邊衣袖,慢慢咬開了一個口子,露出裡面藏好的金戒指,自從聽說了要移宮,她便覺得不對勁兒,幸虧當初那些人怕鬧出大動靜,驚動了正殿的德妃,對她還算客氣,她趁著出恭的工夫,將一枝釵和一個金戒指藏到了衣袖的襯裡夾層,今個兒……算用上了。
她又掏出了之前藏在身上的血書,將頭髮解開,將布團成一團,塞進燕尾裡,又用手指將頭髮辮成小兩把頭,她現在只盼著這血書能有朝一日被胤祥看見……那怕是明知道收斂她的人只要稍加留心就能瞧出來,她入土之後此信更是難見天日,還是珍而且珍地理好頭髮,藉著地上留著的那個銅盆裡的殘水,細細地查看,見沒了破綻,這才笑了。
她又整理了衣裳,躺到床上,將那枚戒指塞進了自己口中,嚥了下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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