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剛踏進永和宮的時候,瞧見的就是老四和老六並排躺在臨窗大炕上,一人身上蓋著一床杏色緞子被,小臉都紅樸樸的,像是熟透了的蘋果一般,秀兒隔著炕桌坐著,低頭繡著些什麼,聽見通報說他來了,這才放下手裡的繡活,匆匆下了地,「妾給皇上請安。」今天康熙翻得不是她的牌子啊……
康熙虛扶了她一下,「起來吧。」他探頭過去瞧了瞧兩個孩子,見他們都是只脫了鞋和馬甲,穿著馬蹄袖袍子睡的,又聞見了淡淡的酒味兒,「這兩個孩子喝酒了?」
秀兒抿嘴笑了笑,「可不是,兩個孩子愛熱鬧,非要去瞧什麼催生禮,大阿哥見他們兄弟都來了,備了酒菜招待他們,他們一人喝了一杯果子酒,來我這裡請安的時候還精神得很,一會兒就酒勁兒上了頭,都醉倒了。」
康熙不是現代人,自然沒有不要給兒童飲酒的概念,捋著剛剛流長的短髯大笑,「這酒量不行,不似我滿州男兒,還得練。」
秀兒輕捶了他一下,「孩子們還小呢,我讓他們把他們倆個抱到抱廈去睡。」
「不必了,讓他們在屋裡睡吧,咱們倆個出去走走。」康熙牽起了秀兒的手,秀兒低頭瞧了瞧他的手,輕輕回握了回去,抬頭瞧著他笑了笑,康熙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兩人相攜出門,永和宮外幾個宮女子依舊在挑著玫瑰花瓣,瞧見他們兩個來了,立時放下了手裡的活計,跪了下來,「奴才給皇上、德小主請安。」
康熙略點了下頭。撿起鋪在竹蓆上的玫瑰花瓣,「秀兒,你曬這些花瓣做什麼?」
「妾依稀記得暢春園有一片極好的玫瑰花,這時節想必開得正艷,這幾日又閒了些,便讓他們摘了花瓣送來。想要自制些胭脂膏子。或是自用或是送人。」
康熙笑了,「你當朕供不起你胭脂膏子不成?還要如此麻煩。」
「妾閒來無事自是要找些事做。」
「三個孩子還不夠你忙的?」
「孩子們都好得很,嬤嬤也都是精心的,妾自然事少。」說起來她年輕的時候帶孩子喜歡親歷親為。如今這三個孩子她雖說是每日都要見,也都要逗弄一會兒,卻不似年輕時一般。恨不得整日盯著了,這就是所謂的一個孩子是寶兩個孩子是草?
康熙點了點頭,「你若是得閒了。做這些個事也好,省得終日無聊,反生事端。」秀兒聽出康熙話裡有話,未曾插言,「你這幾日可曾去見過太皇太后?」
「妾只跟著眾人在門外磕過頭,據說越發的不好了。」
「朕剛打慈寧宮回來,太皇太后一句話都未曾與朕說過。整日不言不語,只是哼著蒙古小調。去年她那一場病發就夠凶險的,若非榮太醫用了保命針,又指點宮女口對口吸出她口中的濃啖,怕是已然……」
秀兒知道康熙是從慈寧宮回來,百感交集,這才來找她,這些年了,兩人雖沒愛情,也該有親情了,她原先心裡有疙瘩,生完小十四之後想想,都生了六個孩子了,雖說不對對這個男人真正交心,可從比旁人強些,人年歲大了,自然就被磨圓潤了,許多事她心裡都記著帳,可想一想這男人對她也是盡了他一個帝王所能的好,又能要他如何?「皇上您不必如此,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您想一想,大福晉如今馬上就要臨盆,若是產下麟兒,太皇太后可是見到了五輩人了,這是多大的福份。」
康熙點了點頭,「朕也是盼著他一舉得男。」他又歎息了一聲,「若是他幾個兄長在,怕是皇孫已經滿地跑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前走,慢慢轉到了梨樹下,永和宮的梨樹是極好的,雖已經過了花期,可碩果纍纍別有一番的情趣,兩個人在梨樹下駐足了許久,抬頭看樹上的果實,「皇上,這人也如同這樹一般,有花開正艷時,就有秋日結實之日,父母也兒女也好,兒女和父母也罷,都是各有緣法,幾個小阿哥、小格格許是與皇上無緣,可餘下的都是有緣人,自當珍惜才是。」
「是啊。」康熙點了點頭,「朕年少時就艷羨尋常百姓之家有父母在堂,兄弟姐妹和善,日子雖清貧卻是一等一的快活自在,如今也兒子也有了十幾個了,馬上就要抱孫了,細想想還有什麼可求的呢?可偏有人看見朕快活就不高興,非要挑唆著孩子們去爭權奪利……」他心裡對明珠的作為了然得很,可恨他為了權柄挑唆得大阿哥和太子兄弟不和,甚至讓大阿哥起了奪嫡之心……
「尋常百姓之家若是有十幾畝薄田,為了那些個田產也有兄弟反目成仇的,孩子們還小,總要慢慢的教。」
「唉……朕真盼著太子快快長大,能獨擋一面,到時候我修個養老宮,做個太上皇,咱們倆個含飴弄孫豈不逍遙自在得很。」
「好,妾等著那天。」秀兒望著這男人眼角不知何時出現的皺紋,忽然覺得他極為的可憐,她信他此時說得是千真萬確的大實話,可這世上的事哪有天隨人願的?就算是她對清史知道的少,也知道後來太子被廢,皇子們為了儲位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這男人想必是極苦的吧。
康熙發現秀兒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朕的眼角有皺紋了。」
「皇上整日為國事操勞太過了。」
「做皇上,真真是世上第一等的苦差。」偏這個苦差是上得去,下不來……他看完了太皇太后,更是心裡難受得緊,想想自己幼年時皇瑪嬤對自己的種種好處,又憶及皇阿瑪在時對自己的種種忽視,皇額娘流得那些眼淚,自己亡故了的兩位妻室,再到夭折了的兒子們,只覺得心痛如絞,他原說自己命硬,是個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如今兒子雖多,又要失了皇瑪嬤,想想自己為了皇額娘的死存了那些個芥蒂疑問,卻不知道該去問誰了,只知道皇瑪嬤為大清付出了一生,自己心裡積得那些怨,慢慢的也化成了淚水,他背地裡哭了一場,只覺得難過得很,不知怎地就走到了永和宮,瞧見秀兒坐在炕邊繡花,兩個兒子在炕上憨睡,心裡一下子就踏實了。
胤祚一睜眼就瞧見皇阿瑪笑吟吟地瞧著自己,歡呼了一聲跳了起來,摟著康熙的脖子不放,「皇阿瑪!」
被他的大吼吵醒的胤禛揉了揉眼睛,見是穿著棗紅明黃五色團龍長袍的皇阿瑪,微微笑了一下,又一激靈醒了,在炕上跪了下來,「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康熙摸了摸他的頭,「頭可疼?」
胤禛按按太陽穴,皺著眉瞧著康熙,胤祚則像是剛想起來要見禮,鬆開了康熙的脖子,「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起來吧。」康熙笑著讓這兩個孩子起來,胤禛和胤祚下了炕,站在地上瞧著康熙,「聽說你們倆個各喝了一杯果子酒就醉倒了?」
「是。」胤禛低下了頭。
「這酒量不成,日後每日晚膳用一小杯酒,我滿州男兒雖不貪杯,但也要能喝酒。」
「是。」
胤祚瞪圓了眼睛,「皇阿瑪,那我呢?我也要喝酒嗎?」網不跳字。
康熙捏了捏他的鼻子,「等你十歲以後再說吧。」
秀兒在旁邊聽著直皺眉,滿人的眼裡十六歲就算成丁,十歲已然不小了,可讓十歲的孩子每晚飲酒也過於激進了,她想了想也沒阻止,心道你讓孩子喝酒,喝什麼我卻是能管的。
胤祚本來覺得果子酒甜,又摸了摸頭覺得有些疼,眼珠子一轉又想起另一樁事來,「皇阿瑪,如今我要當叔叔了,可卻不知要送侄子什麼禮。」
「你那小金庫裡好東西不少,怎敢說不知要送什麼禮呢?」
「那些個禮都是旁人送的,兒子想要自己挑些禮。」
知子莫如母,秀兒瞧著他繞來繞去的,好像沒憋著什麼好主意,與康熙互視了個眼色,康熙故意逗他,「你可是想要朕開內庫由著你挑?」
胤祚搖了搖頭,「皇阿瑪的內庫豈是兒子能擅入的,兒子想……」
「你想要如何?」
胤祚又瞧了瞧胤禛,胤禛察顏觀色,知道皇阿瑪和額娘八成是在逗胤祚,悄悄點了點頭,讓胤祚說,胤祚咳了咳道,「兒子想要親自到外面去給小侄子買東西。」
康熙眉頭微皺,佯怒道,「這是誰的主意?」
「兒子聽年羹堯和多爾濟常說外面好,早就想去看看……」
「胤禛你呢?」
「額娘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兒子不想做那不知民間疾苦的紈褲,是以想去外面瞧一瞧。」
胤祚聽見胤禛說了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跟著點頭,「是啊,兒子也想要知道民間疾苦。」
康熙思索了一下,「你們今日已然一天沒有唸書了,若是耽擱了功課可如何是好?」
「兒子只出去一小會兒……且耽擱不了呢。」
「兒子願意多交兩篇大字,十篇小楷……」
康熙摸了摸鬍子,「好!明日朕和你們額娘,帶著你們出去兩個時辰。」
秀兒聽見康熙這麼說,驚訝地瞧著他,卻見他淡淡地一笑,再想看他臉上的表情,已然被兩個歡呼的孩子鬧得再沒心思去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尋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