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同為「三蘇」的後人,蘇劉義和蘇景瞻這對本家兄弟其實還是很有差異的。這種差異,或許可以說就表現在他們的仕途上。
蘇景瞻是正經的朝廷科舉考試出身,而蘇劉義早年的不安分、重武、浪跡江湖,顯然沒有走這個「正途」。因為如果他是科考出來的,朝廷早已授官,就沒必要再成為什麼呂氏的賓客。
蘇劉義最終踏上仕途,嚴格來說,與大宋過去的「恩蔭制」有關。
宋人為官,必須經過科舉考試,這點並沒有錯。比如宋詞大家辛棄疾,即使他名氣再大,也必須經此途徑。
但宋代還有另外一種入仕途徑,這就是「恩蔭制」。它又被稱之為「推恩制」,或「蔭補」。也就是朝廷在一定的時機,授予功臣、高官子弟及親屬,甚至是他們的門客一個官位,以示朝廷的恩寵。這種時機主要有:
聖節蔭補。在每年的皇帝誕辰之日。
大禮蔭補。朝廷每三年舉行的郊祀時有一次。
官員告老退休時可以有一次,這稱為致仕蔭補。
官員臨死前上遺表一次。它又稱之為遺表蔭補。
從宋代留下來的史料看,功臣死後,推恩為官最多的,可達二十多人。
呂文德是南宋後期駐守荊襄、抵禦北元的功臣。他死後,作為他府上的貴客,蘇劉義就得到了朝廷授予的官位。
這點其實從這個蘇黑手一直擔任武職、且呂氏眾人投降北元之後,仍把他當自己人、派人來召即可看出。
「蘇劉義本呂氏之客,諸呂降,招之不從……」
在楊淑妃和趙是、趙昺兄弟南逃的過程中,蘇劉義與陸秀夫算得上是最先前來「護駕」之人。忠於帝國、自身經歷、家世背景,都是他當初在端宗即位後,被授予重要的殿前指揮使一職的原因。
而恰恰又是這個職位,使他後來成為兵部的人當中,與「陛下」最親厚之人。
因為殿前指揮使的職責決定了,蘇劉義是「陛下」在海上醒來後,除了太后、道長、吉安等人,以及當時的行朝重臣陸秀夫、張世傑之外,最先見到的大臣之一。行朝駐蹕瓊州之後,他一開始又始終「護駕」在陛下的身邊。
在人與人交往的過程中,結識的先後、相聚是否頻繁,本就會對雙方的關係產生很重要影響,更何況「別人」還看這個蘇黑手有點「順眼」。
帝國現在的這個「陛下」,本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人,蘇劉義又早年「不安份」,浪跡江湖,身上還有些沒脫掉的「野性」。因此,這兩人不僅頗有點「對路」,且在一起就更隨意些。
而「隨意」仍然是陛下、哪個來自後世的廢才所喜歡的。
因為不需要提過去,僅從眼下來看,自到了這個時代以後,「陛下」的確像陸秀夫所覺察到的那樣,將自己「裹的很緊」。
這一是他內心裡有一種舉目無親、極其強烈的孤獨感。另外就是,一個人處於如此陌生的環境中,即便過去再自在慣了,他個人的行為、舉止、言談等等都會在不自覺的當中受到約束,並不得不加以改變。
一直處在這種很「緊」狀況下的陛下,只要有人能讓他覺得隨意、放鬆,他與其「親厚」就再自然不過。
事實上,帝國陛下「寵愛」他的「昺弟」,多少也有這個原因。
就時代而言,蘇劉義無論見識、文化程度,都屬於很高之列。他忠於帝國、做事還「講原則」,所以,「陛下」後來又將督軍司的大權交到他手上。
蘇劉義和蘇景瞻無疑都是忠於帝國的,可他們自身存在的差異,卻也決定了彼此的想法肯定有所不同。
以大宋的社會風俗,科舉考試出來的「士」,其地位遠高於他人。但即使是正兒八經的文人,一旦出任武職,也要遭同僚、乃至於世人的輕視。彷彿你職位再高,還是低了別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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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堯咨是如假包換的狀元公,他的母親馮太夫人之所以反對他任武職,原因就在於此。
可雖然母親反對,陳堯咨後來還是任了武職,因為這畢竟是宋真宗親自提出來的,他很難違背帝國皇帝的旨意。而他後來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且在外任職屢有過錯,幾次用刑杖死了人。宋真宗得報之後,僅僅是降了他職,並沒有過於深究,怕是也明白其中的一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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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劉義的非「科班正途」出身,在行朝中所任的武職,使他很清楚自己在朝廷有些人心目中真正的地位,儘管他是大名鼎鼎的「三蘇」後人。
他和蘇景瞻之間的差異,其實已經決定了他絕不可能對陛下抬高兵部眾人地位的行為有任何非議,哪怕其中的有些舉措大異於朝廷過去的慣例。對此,他內心裡就算有吃驚、或稍有不舒服,但也僅此而已。
相反,他的士大夫家族背景、他的家學淵源、他過去的見聞,不僅使他在兵部和文天祥更能探討和溝通,他與陛下的某種「近」,還讓他較早地明白陛下「文武分途」的目的,以及許多膽大包天的舉措對兵部和自身所具有的利害關係。
如果從更現實的角度上講,他現在看重的,還是陛下對整個兵部、以及他本人在地位、權力、利益上帶來的改變。
蘇劉義和蘇景瞻之間的差異還決定了,即使關係再不同於他人,有些話蘇劉義也只能對蘇景瞻點到為止,不可能全說。因為現在有太多的事牽涉到的不僅是他個人,還有著整個兵部,而他是不能冒整個兵部之大不韙的。
在送走了蘇景瞻之後,蘇劉義又若有所思地盯著禁軍的新軍服看了好一會,隨即向身邊的親兵下令:「立刻命王道夫將軍來見本都。」
此次宋軍東下,王道夫和周文英均十分意氣奮發。
他們跟著「蘇大都督」,這一路上,「攻城」基本沒有,「略地」實在沒少,戰功是想跑都跑不了。
王道夫望著擺在他面前的禁軍新軍服,心中也是直嘀咕:難道咱以後就穿這個怪模怪樣的衣服了?
他小心地轉向了蘇劉義:「都督,此衣……」
蘇劉義看了他一眼。
「兵部在來信上說明,此衣保暖,必利於我禁軍今後在北方的作戰。陛下已指令由我東南都督府來試裝。」
王道夫一楞,他再度望向這些衣服。
蘇劉義接著說道:「此衣為陛下欽制,而且他還下旨,今後由兵部自己採辦這些軍衣。」
王道夫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因為他也是廣州軍議的參與者之一。當時周文英和劉浚一樣,都在軍中留守。
到底啥事?陛下在找理由把錢給兵部,讓咱們自己花。
這傢伙當即一挺胸:「依末將所見,此衣不僅保暖,而且束身,必使軍中將士今後行動更敏捷。末將請都督恩准,讓所部來試裝。」
王道夫和周文英現在對翟國秀、劉浚都有點不舒服。明明這倆傢伙不過爾爾,可現在不僅在陛下面前、甚至在軍中也快成紅人了。此次禁軍東下,荊湖都督府的左大竟然提出:是否可以讓他們的第一師繼續留在鄂州?
尤其是翟國秀,現在更學了張達,遇事動不動就搶個先,好討陛下的歡心,實在是令人不忿。這次不能再讓他如願,也該輪到咱來露一露臉。
蘇劉義頷首。
「本將也正有此意。你務必詳盡瞭解軍中試裝效果,並報知陛下和兵部。」
王道夫「卡」的一個立正:「末將遵令。」
「此外,你還要即刻告知周文英,有一件要事,務需注意。」
「都督請吩咐。」
「在陛下欽定此衣的過程中,有一人曾甚為出力。」
王道夫一怔。
「敢問都督何人?」
「此人是一女子,她叫黃姑。新軍衣所用之布和製作,均經其手。」
蘇劉義慎重地看著王道夫。
「陛下曾當眾下旨,而且是親自作保,讓朝廷寶行貸錢給這個黃姑辦工坊。嗯,陛下諭之為工廠,專門為我禁軍生產布帛、製作軍服。」
王道夫眼睛已經睜得不是一般的大。
「黃姑是朝廷的海上臣民,她是華亭人氏,現已從廣州啟程,即將返回家鄉,並在那裡遵照陛下的旨意建這個工廠。兵部來信命我東南都督府務必全力予以協助,盡快助其將工廠建起,早日將新軍服製作出來。」
「這裡面的干係,汝明白否?」
王道夫當即「卡」的一個立正:「末將明白,末將將立即通知周將軍。」
陛下在鋪路,兵部就更應該上道。不上道?哪是不可原諒滴。
周文英現就駐軍嘉興府,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當下,王道夫又補了一句:「如都督不放心,末將將親自領人前往。」
聞言,蘇劉義擺了擺手。
「臨安這裡,仍需你在此。臨行前,陛下也曾交代有它事,這件事就讓周文英來辦。告訴他,本將日後自會前往查看。」
王道夫再度一個立正。
「末將遵令。」
蘇劉義的確非常重視這件事,因為所謂的新軍服不僅被兵部當作急件送到他這裡,更附有兵部尚書文天祥親自簽署的命令和一份茅湘的密信。
他很明白,兵部如此興師動眾,衣服是其次,他們真正重視的,是陛下已經在開始兌現他過去「把軍費交給兵部自己來使用」的承諾。
話說回來,黃姑辦工廠,陛下除了親自下旨,他為此還指使了戶部和工部,難不成與此關係最密切的兵部卻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