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炎十年,也許東的確就像翟國秀所說的,只需一道聖旨,即可將帝國新的土地田賦規制給推行下去,特別是對於兵部的眾將士。
但東於順帶給朝廷的眾臣施加壓力之外,同樣認為,有些事情最好還是和眾人講明白點。因為只有將緣由和道理講明了,才能消除很多人的猜疑,也才能獲取更多人的支持。
孔子的有一句話,「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曾在後世引起爭議。這句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它是這樣被斷句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按傳統的解釋:讓百姓去做事就行了,不必讓他們明白在做什麼。
由此,它被指責為歷代統治者愚民政策的由來。
後世有人認為,以孔聖人所為,這句話不通,它應該這樣斷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此,則又解釋為:百姓能做的事,由他們自己去做。不能做的事,要讓他們知道不能做的原因。
這顯然與前者大相逕庭。
這句話的原文在《論語·泰伯第八》的中間,觀前後文,它顯得非常突兀。孔老夫子在前面囉嗦了不少道理,後面又講了許多的道理,中間卻來了個「民不可使知之」,豈不是怪哉?咱總不能懷疑孔夫子的語文水平吧?
不過,提倡「使民不可知之」多半與孔夫子的意願不相符。他開私塾,普及教育,教化天下,這個「不可知之」豈不與他的行為完全相悖?按原來的解釋,他更應該敝帚自珍才對。
也許原先的斷句並沒有錯,只不過孔聖人的本意不知道是不是:「僅僅讓百姓知道做什麼是不可行的,只有讓他們知道這麼做的緣由才可行。」
又或許還可以這樣解釋:「讓民知道事情的緣由是可以的,僅讓他們知道事情本身是不可以的。」
好像這才符合他一直以來、向天下人傳播各種道理的做派。
且以後世觀之,任何政府的決策,只有盡可能地讓絕大多數人都理解了,它的執行才能更順暢。
更何況,給出原先解釋的儒生怕是忘了,別人是會去比較的。他們才真正的是憑藉著知識的壟斷,在施行愚民政策。
這句話的關鍵,大概就在「知」和「由」兩字上。
宋帝國新的國策在兵部通過,實際上多半還是因軍中之人,早在內心裡與以前朝廷的做法進行了比較。這也是基本上人人從本能上都會做的事。
東大會諸將後,與軍中的重將再度會面。
但他在這個時候,又慎重地叮了一句:「帝國新的國策,汝等與督軍司可曉諭軍中的將士,它是如何擬訂、以及擬訂的緣由。但也要告誡他們,不要摻與其中。」
剛才咱不太好潑冷水,但現在還是再打個招呼吧。
隨即他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兵部還是盡量不要給它人以口實。」
宋瑞和張世傑、劉師勇、蘇劉義、高桂,包括左大、凌震、陳吊眼、以及秘密緊急趕回的鄒洬、張應科等人,均心中也一凜。
因為此次軍中商議,雖然是涉及到每個人的事情,可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可算作軍中參與了民政。畢竟在職責和範圍上,這件事屬於文官管轄。
他們都明白,在這個煌煌大宋朝,只要給你安個「武人干政」,任何事情就是再簡單,也變得複雜了。陛下如此叮囑,有為眾人考慮的一面,自然也有警示的含義在內。
宋瑞立刻沉聲言道:「陛下放心,干政者,軍中一定嚴懲不怠。」
東點了點頭,「汝等定要記住,任何事,只要按軍中的規矩來辦即可。」
他轉身對蘇劉義說道:「劉義將軍,督軍司仍要注意徵詢下面將士們的意見,朝廷和朕,不會不對這些意見加以認真的考慮。」
蘇劉義不敢怠慢:「督軍司自當謹遵陛下聖意。」
東抬頭想了想,又接著說道:「此策會在朝堂上通過。但鑒於以往,在實施的過程中,怕有一件事,仍需要兵部來做。屆時,朕自會將旨意送達兵部。」
他的眼中,此時潛藏著某種冷然而又略有點嘲諷的笑意。
宋瑞和張世傑、劉師勇、蘇劉義、高桂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卻全都明瞭,這個喜歡來事的陛下,肯定又琢磨了什麼其它的事。
這個膽大包天之人,事情總是一樣接一樣,沒有停的時候。
但東此時已決定,將有些事情先給兵部的眾人透個底。因為他認為,帝國兵部還遠沒有達到他希望的要求。
他說道:「文相,少傅,劉將軍,諸位將軍,朕在這裡依然想坦白地告訴你們,朕之所以如此看重這個國策,是朕還認為,只有在其能順利實施的情況下,帝國其它的舉措才能提上日程,這其中就有兵部。」
咱當然不會就為這一件事,在海上跑了個來回,而且還興師動眾地將眾人招回。要知道,以後想再召集齊眾人,哪將越來越不容易了。
「汝等均已知曉,朝廷實行了文武分途。這既是為了明確文武各自的職責,也是為了帝國的未來。」
這時候的東,他的眼神,不自覺地很是有些悠遠。
「天下固然應由文官們來治理,但大宋過去的經歷卻告訴我等,武將保家衛國的職責,其實與之不相上下。在朕眼裡,這兩者均不可偏廢。」
「就兵部而言,自不必說眼下是戰時,朝廷必然要側重。但即使天下平定之後,帝國的兵部,也決不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帝國外來的敵人,歷史上還少嗎?」
這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咱的做法,決不是什麼權宜之計。
宋瑞低沉的聲音也響起:「史書上可見,歷代的邊患,總是不絕於縷。即使強如漢、唐,仍如此。」
東向宋瑞遞去一個敬佩的眼神,他接著說道:「文相睿智。所以,任何時候,兵部都要保持警覺。這就是天下的百姓、以及朝廷和朕,賦予你們的使命。」
眾將全都肅然地盯著帝國陛下。
「朕其實一直感到幸運,因為帝國有你們這些憂國憂民之士。」
兄弟我這決不是虛言,沒你們,咱早跑路了。
宋瑞和眾人一起躬身言道:「陛下謬讚了。」
東搖了搖頭。
「所以朕還決意,為了讓兵部更專注於自己的職責,將來還要賦予汝等更大的權力。」
眾人一怔。這樣的話,怕是在整個大宋朝,只有眼前的這個人敢這樣說。
「除了你們已知道的國債,朝廷現在正於瓊州和泉州試行錢行之法。這個舉措,簡單地說,就是今後每個人都可以以自己的名義立個帳戶,屬於自己的錢,隨時可在帳戶中欲取欲存。存放時間長的,朝廷還會給予一定的利錢作為報償。」
好麼,聞所未聞,代管錢財還反給您利錢。誘餌很香。
兄弟我如此不遺餘力的解釋,當然也有順便為咱大宋銀行做宣傳的意圖在裡面。
「一旦這個舉措通過試行,朕會在以後,以兵部的名義,下旨也立個帳戶。而朝廷則在將來,對於軍中的用度,以軍費的名目,全劃到兵部的帳戶裡面,由兵部自行決定如何支配。」
大震,眾人大震。
因為這絕對不是什麼無關痛癢之言,它實際上意味著陛下承諾:將來兵部對軍中的財權,或者說,對朝廷軍費的支配權擴大。而有了相對獨立的財權,同時也就表明,整個兵部將更獨立於文官系統之外。
但是,任何事情在這個狡詐的帝國陛下手中,你都不會不付出相應的代價。
「朕可以向汝等承諾做到這點。但朕也想知道,除了不干政、以保家衛國為宗旨之外,你們如何杜絕過去軍中的有些弊病?」
帝國兵部過去有沒有吃空額?有。
有沒有將領剋扣下面軍士的軍俸、糧衣?也有。
至於貪污軍費,在軍械上以次充好,更不是沒有。
這些事情其實早在北宋時就已存在。
東看了眾人一眼:「得空之時,諸位愛卿都需要對此好好想一想。否則,朕既無法在朝廷眾人面前交代,朝臣們哪裡,也必然難以通過。」
帝國陛下向外走去,在他的身後,再度飄下一句話:「其實做好份內之事,已實屬不易了。」
望著陛下的背影,眾人徹底怔在哪裡。但他們很快全看向了宋瑞。
宋瑞的眼中有晦澀難明之色一閃。他淡淡地說道:「陛下要的是一個新的兵部,新的禁軍。」
宋瑞就是宋瑞。也許這個世上,不會有比他更能瞭解這個神秘莫測君主之人了。
東在廣州的時間雖然並不長,但也還是見了文官。否則你不僅說不過去,也會寒了當地官員的心。
甚至他在兵部的安排下,混在禁軍的軍士中,由姚良臣領著,還悄悄地去查看了一下在建的皇宮。
等回來之後,他先誇讚了一番當地的官員,隨即又要求他們不必大興土木。
他和姚良臣等人說道:「各位愛卿,皇宮不必過於糜費,眼下還是戰時。而且朕相信,帝國的都城,以後絕不會在這裡。但朝堂之地,可以比瓊州要大些,以便朝中大臣們公幹。」
姚良臣等人立刻明瞭陛下所言的含義。
當然,東肯定也又得到了一個「聖明」的評語。
但東臨走之前,在他的帝舟上與文天祥、張世傑、蘇劉義等人話別之時,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文相,少傅,劉義將軍,我等現在,已是在打造一個新的帝國。有些事情,該做的,一定要做。」
已經沒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了,能攤開來的,就攤開來吧。其實到了這個程度,所有人也都沒有什麼退路了。
只是瓊州的哪幫人,他們知不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