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夜色已深,軍帳裡的周大寶看著李將官,雖然他的眼中有著一絲緊張,但臉上更有著決然。(請記住李將官卻是滿臉的冷意:「告訴弟兄們,不想死的,今晚就走。」
周大寶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軍帳。
在親兵的環衛下,李將官率先於夜色之中悄悄離開了營地,他們避開了北兵監視更緊的、面向定海的島嶼那邊,而是奔向了背離大陸的另一邊。
在爬上一個小坡之後,海水的波光已展現在這些人的眼前,波光之中更有著一些黑色的帆影。
李將官加快速度奔向了哪些船,他身邊的親兵燃起了火把。很快船上同樣有火炬燃起,只不過在火光的下面,還有一個李將官熟悉的身影。新附軍湧上了這些船。
遠處的營地裡隱約傳來了響動,似乎是一些人的喊叫聲,隨著這些喊叫聲,火光也四處燃起,嘈雜聲更大了。
「道長高義,在下沒齒難忘。」李將官躬身一禮。
「哪裡,李將軍,貧道過去本就是一遊走江湖之人。」陳子敬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蘇先生曾在貧道面前說過,都是過去的兄弟,有事能商議的可以商議,沒必要彼此之間定要打生打死。」
「唉,只是那範文虎眼見兄弟們困在島上,不思救援,反而在跑回臨安之前,下令燒了定海所餘的糧草,實在是令貧道齒冷啊。善哉,善哉。」陳老道翻了對方一眼。
聽了陳老道的挑撥離間之言,李將官與身邊的人眼中均露出了強烈的恨意。范大帥算是徹底在部下面前被扒乾淨了。
黑暗中又有十餘人飛奔而來,領頭的就是周大寶。待他們也上了船之後,這些船繞過翁州島向定海駛去。
陳子敬內心裡是看不上這些傢伙的,在他看來,你們那麼多人,就不知道剁了對方?但作為這個時代的人,他還不能夠瞭解,這時代的軍隊還有一個普遍的致命缺陷,那就是沒有宗旨,沒有靈魂。一個只知道「當兵吃糧」的軍隊正是它容易垮掉的原因之一。
當左大在水師的掩護下率軍登上翁州島,並立營與昌國城成犄角之勢時,新附軍中除了極少數,絕大部分都在宋軍的「協助」下逃亡了。但這種逃亡,逃亡者要躲避掉蒙古軍的追殺先跑到海邊,不少的新附軍就死在這過程中。
如果按哪個穿越者的意思,翁州大戰的最後一擊,宋軍大可接著耗,他才是懶得拼的。孫子曰:善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只要能將對方全餓倒了,在咱心目中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自古以來戰爭中有鳥的堂堂正正,充斥其間的,只有一個「詭」字。
但參謀院是不會這樣考慮的,夜長夢多,畢竟將這些北兵留在島上是個隱患,更何況他們還牽扯了宋軍大量的兵力。
宋軍在稍事休整幾日後,城裡的衝出城外,城外的開出營地,在一個小斜坡上列陣,拉開了這場最後搏殺的帷幕。而在他們的對面,北兵同樣也列陣待發。
忙兀台和囊家歹騎在馬上,望著對面的宋軍,三千蒙古騎兵就列在其身後,他們的眼中有著和草原上的狼一樣陰冷的目光。這裡已經超出了城中火炮射程,這也許就是他們期待的硬撼。他們更知道,這就是最後決戰。
初夏的海風有著更盛的暖意,江南已草長。但在這暖意和草長中,卻有著令人心寒的殺機。
宋軍動了,軍陣前身著重鎧的甲士緩緩地前壓,可是他們前移了一段距離之後,就又停了下來。忙兀台沒有動。
宋軍再度前移,北兵依然沒有動。
但當宋軍第三次前壓時,他們終於動了,因為此時滾動前進的宋軍,在戰場上形成了一種對他們氣勢上的壓迫。
軍不可被奪其氣!
忙兀台舉起了手中的彎刀,北兵兩翼的步軍壓了上來。
宋軍停了下來。
眼見步軍已經快到達雙方的中線,忙兀台的眼中露出了厲色,他的口中發出了一聲狼一樣的長嘯,他手中的彎刀揮向了前方,蒙古軍放馬衝了出去,同時步軍也加快了腳步。
當北軍越過中線,距離宋軍還有一百餘步時,鼓聲一響,宋軍軍陣中飛出了密如急雨般的的弩箭,在弓箭的背後,更有一些震天雷扔了過去。
曠野之上瞬間充滿了人馬的喊叫、嘶鳴和爆炸聲,空氣中有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蘇劉義冷冷地看著前方,身上的配劍似乎有著輕微的躍動,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充滿著殺機?
他並沒有看其他,只盯著中央的北軍騎兵。在弩箭的打擊下,騎兵前衝的勢頭滯了一滯,但他們依然衝了過來。
宋軍的弩箭依然很密,他們的拒馬槍開始豎了起來。
衝撞,人馬的劇烈衝撞。
宋軍的軍士有倒下的,但馬的前衝也已停滯。停下來的馬,包括它上面人,在這樣的場合裡就是靶子。
有元兵的彎刀拚死揮了過來,但宋軍刀斧手的長刀和大斧同樣捲了過去。金屬的撞擊聲中,更多的是騎士發出慘叫。
金之兀朮曾評論:「宋用軍械,大妙者不過神臂弓,次重斧,外無所畏。」有著重鎧騎兵的金人尚且對長刀大斧有所畏懼,又何況是蒙古人呢?
蒙古軍的強悍,重要的在於兩點:高超的騎射本領,來去如風的運動戰法。但是,硬碰硬的對抗,並不是他們的強項。
蒙古軍在征日時的表現就不怎麼樣,而拖雷滅金關鍵的三峰山之戰,他前面和金軍的交戰也同樣不佔上風,面對對手的步騎戰陣,甚至還吃了點虧。他是藉著金軍急於回援汴京,先敲掉對方的輜重,再一路上不斷地襲擊、騷擾,導致金軍不得休息、食飲,軍士中三天沒吃飯的都不少。而剛好又遇到天降大雪,氣溫陡降,金軍步軍「被甲冑僵立雪中,槍槊凍結如椎。」拖雷然後先縱敵,後擊之,才能大破金軍。
可是在這個遠小於日本島的翁州,是不允許他們玩什麼迂迴、包抄戰法的,就是襲擊、騷擾他們也無法玩。不大的島嶼本就沒有多少區域供他們運動,游曳在海上的瓊州戰船更可以通過炮擊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他們只能進行面對面的硬撼。
而他們的對手,宋軍,這個主要由中古時代步兵組成的軍隊,整體戰力其實並不低。
北宋時,為了對付來自北方的遊牧騎兵,宋軍強化了弓弩等軍械,軍中編製弓箭手佔了十之七八。當北宋的神臂弩出現後,它更成為了對付騎兵的殺器。神臂弩的射程最高達到三百四十餘步,約為後世的500米,可以一個人操作。在這種覆蓋性的攻擊下,它對攻陣的騎兵就是一個噩夢。
宋軍同時在野戰當中多使用拒馬刀弩、砦腳車、斬馬刀、盾牌等兵器應對騎兵的衝擊,神宗元豐年間,他更詔令沈括以劈陣大斧五千選給西邊諸將。
南渡之後,由於「東南地多沮洳險隘」,於是放棄車陣,而改以防護力更強的重甲士兵,再通過改良弓弩,以應對對方騎兵的衝擊。「建炎初,上諭宰執曰:『方今戰士無慮三十萬,若皆被堅執銳,加以弧矢之利,雖強敵,無足畏也。』」
宋代的步人甲是當時世界上最重的鎧甲,它由1825枚甲葉組成,折合後世重達29公斤,「,詔赫過五十斤」。而且這個鎧甲還可以針對軍士不同體形進行合身的調整,以保證軍士戰時必要的靈活。
有人認為在如此負重之下,宋軍軍士難以執行戰鬥任務,並做出各種戰時動作。但請注意,後世的特種兵大賽中,特種兵們要負重近35公斤的武器裝備和生存物資,在毫無補給,有千餘假設敵前後追殺、堵截的情況下,4天3夜連續奔襲近200公里,並同時還要完成二十多個諸如搶灘登陸、通過雷場、懸崖攀登、步槍和手槍射擊、與假設敵對抗、敵情偵察等比賽課目。他們面臨的地理環境還不是平原,而是山地、原始森林和沼澤等複雜的地形,對體能和技能的要求遠高於宋代。特種兵固然是軍中精銳裡的精銳,但我們以此推測,不能就認為宋軍做不到遠低於後世特種兵的要求。
南宋正規禁軍的訓練非常嚴格,軍士平時均帶甲訓練,包括弓箭射手。刀手要做到「刀長丈二尺以上,氈皮裹之,引斗五十二次,不令刀頭至地」,才算合格。槍手要「駐足舉手攛刺,以四十攛為本等」。
這種精銳的重甲步兵,在當時是非常厲害的。劉?順昌大戰時,兵不盈二萬,出戰僅五千,但他以長槍、大斧破了兀朮的重鎧騎兵「鐵浮圖」、「拐子馬」。岳飛郾城大捷中,以麻札刀大破「拐子馬」,這其中都有重甲步兵的影子。
我們完全可以斷言,無論是遼人、西夏人、金人、還是蒙古人,一旦下了戰馬,他們絕對不是宋軍的對手。不要以為對方會騎個馬什麼的,就什麼都會了,那才是笑話。
就是到了王朝末期,劉師勇守常州,城池被破後,「淮軍數千人皆斗死。有婦人伏積屍下,窺淮兵六人反背相拄,殺敵十百人乃殪。」
六個江淮兵僅僅是背靠背,對方為了對付他們都死了幾十上百人,他們又強到了那裡去?
宋軍在對方脫離時,無法進行有效地追擊,擴大戰果,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缺陷。但我們仍然可以斷言,要是雙方真正能從戰略上耗上了,那些來自北方的遊牧民族根本就贏不了。
宋人並不懦弱,懦弱的是當時的上層!
這個帝國從來就不缺乏這樣的精英,他們一方面似乎悲天憐人於天下的生靈塗炭,一方面事後又為煌煌的帝國文明因異族的入侵而隕落、並為之歎息,那麼他們倒是認真地說一下,到底應該怎樣做?
這場搏殺注定北兵將落到被全殲的結局,因為這不是一個適合發揮他們特長的戰場。
帝國督軍司的蘇劉義靜靜地俯視著前方,在他眼中的原野上,只有鮮紅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