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范站在樓船上部的甲板上,望著大海,在默默地想心思。
只有船隊到了海上,他才真正明白董文柄的擔憂是多麼的有道理。劉深和他所言的「士卒難以立足」絕非虛言,當海上稍微一起風浪,即使是他精選的水軍將士,嘔吐、暈船者也絕非少數。他的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正因為如此,為了加強力量,他才要求熟悉沿海的陳懿和他的屬下隨軍出征。
對張弘范來說,他的腦海裡始終揮之不去的是一個人的影子,那是他小的時候經常在一起的伴當。這個人真的是很倔強,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也拿他無可奈何,他就是死守著他老父的遺言,不願向南,為此受罰了多少次也沒用。
他還會那麼衝動嗎?當年為了幾個元人的「驅口」,他就對元人動手,可是他明明知道「驅口」是可以任意轉賣的,元人對他們可以隨意施刑罰、甚至殺死。而他的做法,完全可能會給整個家族帶來滅頂之災,父帥是如此的震怒,為此,他帶著家人跑了。自己追上了他,在爭執中雙方終於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手,自己打了他一掌,令他吐了血。從哪個時候起,自己就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恩斷義絕了。
他終於還是向南了,而且是一去就不復返。四年前在焦山,他率宋軍水師來決戰,以「十舟為方,碇江中流」,示以死戰,終被火攻所破。他應該知道對手中有自己,但他怎麼還會犯曹孟德赤壁之錯呢?
在即將到來的南北最後對決中,主將竟然是他們兩人,也許這就是造化弄人。
張弘正急匆匆走上甲板,來到張弘范的身邊小聲說道:「九哥,捕獲兩名宋軍的探子,據他們交代,趙?正在?山。」
聞言,張弘范的眼中露出了精光。
宋景炎三年十二月底,由於沒有像歷史上那樣,在潮陽地區和文天祥還有一戰,張弘范率北元水師提前到達?山,這比歷史上的他要早了半個多月。
在那裡,張弘范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海上城堡。這個城堡由近千艘戰船連接起來,每艘船均下碇海中,不少船還拴在海中的巨石上,船頭向內,船尾向外,東西向橫跨?門內海面,組成一個方陣。整個船陣四邊築起木柵樓棚,形成一個巨大的水寨。
看到這個前所未見的海上城堡,無論是張弘范,還是張弘正等其他人,均目瞪口呆。而這時,水手來報:水道太淺,船隻已無法前進。
張弘范立刻對張弘正下令:「你馬上把陳懿、蒲壽庚叫過來問一問。」
在張弘范的樓船艙室內,張弘范、張弘正、陳懿、蒲壽庚以及其他幾位元軍將領在看一張粗略的海圖。從圖上看,?門形狀像一牛角,外寬內窄,通向大海。
這幅海圖是陳懿的一個手下畫的。陳懿其實已經很幸運了,由於東的緣故,他和劉興沒有像本來歷史上的哪樣,在潮陽地區被文帥哥好好地給修理了一下,劉興被殺死,他也落荒而逃。隨後也正是他引導張弘范到的潮陽,以至文天祥所部大敗,他本人被俘。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陳懿不會再有那麼多的好運。
蒲壽庚用一種獻媚的語氣說道:「元帥,我們走的是北邊海道。屬下水手已經查看過,?門內越向北,水道越淺。我們基本上是大海船,吃水較深,容易擱淺,無法從北邊靠上去。」
張弘范略一思索,當機立斷:「船隊立刻改向,先從東面繞過去,從南面封鎖住?門出海口。」
船艙裡的人已經離開,張弘范依然在看那張海圖。張弘正走到他的身邊:「九哥,我看張世傑這是自尋死路,這正好讓我們包圍殲滅。」
張弘范搖了搖頭:「張世傑不會這麼蠢。」你這是什麼意思?焦山之戰的教訓你就不會吸取?
張弘正停了停,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九哥,你是不是想多了?如果趙?小兒就在這裡,他擺這個陣勢也不是沒有道理。」張弘范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張弘正接著說道:「亂戰之中,他很難分心保護那小子。這個陣勢可以使他沒有顧慮,而且這也符合兵法上的『置於死地而後生』」。
「弘正,張世傑不是沒有退路,他完全可以趁我們剛來,放手一搏,大不了遠遁大海。而且趙?不在瓊州待著,怎麼會跑到這裡?他來做什麼?」張弘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
張弘正沉默了一會,再提出了看法:「愚弟以為,這說明阿里海涯在雷州,已經威脅到了他們,趙?感到了不安全,所以跑到了這裡,畢竟張士傑的實力強。再說瓊州哪個鬼地方,要人沒人,要東西沒東西,要我也不願意待在那裡。」
也許是感到自己說的有道理,他接著說到:「再說他也沒其他地方可去了。」
張弘范沒有說話,他想到了臨走時董文柄的告戒,默默地思索了一會,然後他說道:「給李恆派去傳令的人出發了嗎?再派人,命他火速趕來會合。」
景炎四年元月二日,張弘范帥北元水師封鎖了?門出海口,在觀察了宋軍水寨之後,他派出部分戰船進行了試探性的進攻。但這次進攻很快就被迫放棄,由於宋軍的船陣是以較高的船尾向外,因此在相拒中形成宋軍居高臨下的形勢,在一排排弩箭的打擊下,充當前鋒的陳懿和他的屬下很快就敗退下來,雙方形成對峙。
我們沒有過多的進行雙方海戰的描述,是因為在古代的水戰中,基本上就是投石打擊、弓箭射擊、縱火、衝撞、跳幫上船格鬥和搶船,我們只需記住風向和水向才是其中真正的關鍵就行了。還是讓我們多來看看人。
孫安浦是在張士傑圍攻泉州,唆都率軍前來解圍之後,由唆都派往張世傑那裡遊說的人。但孫安甫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都統卞彪遊說張世傑的結果,所以他到了張世傑那裡後,直接告訴張士傑他是被唆都逼著到這裡來,他自己並不打算勸說張士傑投降。反而他半解說半擠兌地和張士傑講,他認為人各有志,不應相強。張士傑這個北方的漢子聽了他的話,覺得他人還實在,也就僅僅把他留在軍中,找了幾個人看管他了事。
但孫安浦卻是個有心人,他跟著張士傑的大軍遊蕩了一年多,通過觀察,就是從他自己的判斷來說,他也認為這個小朝廷沒有希望了。他除了默默地等待機會,轉而注意周圍的人,希望從中找出突破口。他選中了一個目標,那就是水軍統制陳寶。
陳寶實際上是義勇,行朝在福州成立後,陳宜中等人立刻傳檄四方,當下閩、粵、贛三地忠義之士立刻風起雲湧,紛紛拉桿子起兵勤王,他腦子一熱,也糾集了一幫人響應。想想也是,這個時候投靠朝廷,哪就是從龍之臣,一旦成功,將來的前途簡直不可估量。
但是,當真的上陣和北元軍隊一交手,他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對方的強悍簡直就不是他能想像,他們這些人和人家比,根本就不堪一擊。他那個後悔啊,可是上了賊船了,暫時他也沒有辦法,於是就跟著行朝在海上遊蕩。
這一年多來,他是越遊蕩,越沒信心,越跑,越覺得前途渺茫,而且耳朵裡聽到的儘是不好的消息,最近的就是張應科在雷州城下的大敗。至於所謂的攻佔廣州的捷報,其實大家心裡都很明白,那裡根本就沒有北兵。他早就有了別樣的心思:不能在這個漏水的船上再待下去了。
他同樣在尋找機會和合適的聯繫人,孫安浦就是這樣進入他的眼中的,如此,他們雙方也就很快地相互眉來眼去。
前一陣子,帝國的小皇帝到了?山,才過沒多久,他就已經看到那小子就煩。整天嬉皮笑臉的和下面的弟兄們套近乎,卻和自己沒有多少話,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不就是一個小兔崽子嗎?他知道什麼?不行老子就走人。
當然他也不會亂動,這畢竟是要等機會的,再說他的上司都統張達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那可是一個死腦子。
但是現在機會降臨,北兵終於來了,上下都在緊張的備戰。張士傑因忙於指揮,將孫安浦交給了張達看管,而才過一天,因為自己也很忙,張達又將孫安浦交給了他。
夜晚,當陳寶走進孫安浦所在的船艙裡時,他倆已經知道,此時不需要再捉迷藏了。孫安浦望著陳寶:「陳將軍,你認為此戰能贏嗎?」
「我看張士傑也是徒有虛名,要我就佔據出海口,打得贏就打,打不過隨時就走,哪有像他這樣自絕生路的。」陳寶抱怨到。張士傑的做法讓他徹底對行朝絕望了。
孫安浦繼續問道:「那你看宋主還在船陣中央的樓船上嗎?」
陳寶微微一震:「你是說他跑了?不過他身邊的人可是還在這裡。」
十幾天前到處亂竄的小皇帝突然身染風寒,就此進入張士傑所居的樓船養病,從此就再也沒見。雖然也有人不免猜疑,但他身邊的大太監和蘇劉義可是在那船上不斷地進進出出,而且後來的船隊中來了一批據說是護衛他的軍士,這些人可一個都沒有走,所以大家也就沒有過多的懷疑。
孫安浦笑了笑:「哪個太監和蘇劉義是沒走,可是還少了一個人。」
陳寶楞了楞:「什麼人?」
「道士。」孫安浦尖刻地說到。
陳寶忽然想起,以前每當那個小兔崽子出現,他的身邊除了太監外,總是不遠不近地還有一個道士在哪裡。他跑哪去了?在船上嗎?太監和蘇劉義還經常出現,可是他卻始終沒見。
陳寶的眼中露出了怨毒的目光,他的牙齒咬得咯咯地響。
夜晚,宋營中幾艘到岸邊汲取淡水和砍取柴木的快船駛出,在這些船隻靠岸後,軍士們開始分別砍柴和取水。藉著黑暗,其中的一條船上還溜下一個人,他在夜色中悄悄地離去。只是在他走的時候,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人的眼睛在盯著他,那是吉安冷冷的目光。
本想一口氣寫完大戰,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輪迴之帝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