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三年三月下旬,廣南東路惠州東北的山林中,有一隊人馬在前行,他們的神情很疲憊,看得出來他們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在一個山凹處,他們終於停了下來休息。
一個文秀的年輕人從前面快步行來,向散坐著的隊伍中間的兩個人走去。這兩個人中,右邊的那位身材中等,文士打扮,可是他的眼神會告訴你他並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生,他雖然安安靜靜的坐在哪裡,但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而左邊的那位卻又很是不同,這個人的肩也許並不比他旁邊的寬,但個子要高,他的眉毛斜飛入鬢,膚色如果不是久處艷陽之下,一定會很白皙;雖然磨難使他有些憔悴,但他的眼睛依然那樣奕奕生輝,那樣的令人溫暖,使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禁不住會有親近感。代表文人的文衫彷彿就是為他這種人而出現在世上,穿著在他的身上,文人的飄逸就不再是中的描畫。只有他抿著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樑會告訴你,他骨子裡還有一樣你可能會忽視的東西。
「蕭資,前面如何?」他問道。
「相公,前面吳將軍來報,惠州已經不太遠了。同時他還帶來了杜將軍的通報,現在惠州城裡沒有什麼動靜。」哪個叫蕭資的年輕人恭敬地答道。
「好,」他興奮地說道。轉過頭來他問邊上的哪個人:「風叔,你看呢?」他邊上的哪個人也露出了一些笑容:「照舊。」
這個被稱為「相公」的人,就是目前仍在掙扎的帝國前右丞相文天祥,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同鄉老友鄒?。
文天祥原名雲孫,字天祥,江西吉水人。寶?四年他在殿試中被理宗親定為第一,中狀元後改字宋瑞,而以天祥為名。
吉水是一個文風鼎盛之地,宋代的大文豪歐陽修就出生在這裡,其後又出了著名詩人楊萬里。但吉水同樣也出了宋代幾個著名的忠臣,比如楊邦?和胡銓。
楊邦?知道的人不多,他是政和五年(1115)的進士,在建炎三年(1129)任建康通判時,由於留守杜充等人投降,不幸為金兵所俘。金軍元帥、那個著名的兀朮也曾勸其投降,但他嚴詞拒絕,並咬破手指,在衣服上寫了「寧作趙氏鬼.不為他邦臣」之語。兀朮大怒,把他處死,並剖取其心。
至於胡銓,江西還是有很多人知道他的,他和楊邦?是同時代的人,但要比楊邦?小。在建炎二年的殿試中,趙構也曾想點他為狀元,只因有考官認為胡銓的言詞過於直率,而把他排在第五名。這個考官的見解沒有錯,但他以後會見識到胡銓真正的直言。
建炎三年,金兵大舉進攻南宋,隆裕太后為躲避金兵追擊,逃至吉州。正在家中守孝的胡銓聞訊後,立即招募義勇入城固守,抵禦金兵。由於胡銓抗敵有功,他於紹興五年升任樞密院編修官。
紹興年,時為丞相的秦檜派自己的屬下王倫、孫近前往金國議和。金使除在議和中提出南宋每年進貢給大金國25萬兩白銀,25萬匹絲綢等條款外,還以主人的口氣稱南宋為江南,並要求帝國的皇帝高宗趙構脫下龍袍,改穿臣服。更過分的是,他竟然還要趙構下跪來拜接金國的國。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詔諭江南」事件。
消息傳出,朝野一片嘩然。胡銓在得知後,立即寫了《戊午上高宗封事》上呈趙構:「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稿街,然後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
在這篇名聞天下的上中,帝國當年的憤青胡老大直截了當地告訴趙構,他與奸臣秦檜不共戴天,要求趙構砍下秦檜、王倫、孫近的頭以謝天下,並告誡趙構「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陵夷不可復振」。
這篇奏疏一出,不僅「當日奸諛皆膽落」,而且使「勇者服,怯者奮」,胡老大的忠義之名更是一時間轟動天下。金人聞訊急忙以千金購得此文,讀後「君臣失色」,連連驚呼「南朝有人」,「中國不可輕」。直至25年後,當金國使者再次來到臨安時,仍忐忑不安地打聽胡銓的情況。
胡銓的這篇《戊午上高宗封事》後來被人稱為「斬檜」,不但震驚朝野,也使得秦檜驚恐萬狀。他萬萬沒有料到,在他一手把持的朝廷中還有不懼怕他的,而且這個人竟然還向皇帝死諫要殺他。
此後秦檜儘管極想盡早除掉胡銓,但內心又極恐懼這樣做會造成群臣不服,於是以「狂妄凶悖,鼓眾劫持」的罪名加於胡銓,將他管制,並一貶再貶,最終將他謫貶到一個大家都熟悉的地方,瓊州的吉陽軍。
胡銓被流放了整整23年,直至宋孝宗即位,才被起用,後以資政殿大學士致仕。
這位南宋的憤青在2000年的元月,江西省選評本省千年之中最傑出的十位歷史名人時,被評為「脖子最硬的人」。但他當年一定沒有想到,他和楊邦?的事跡在百年後是如何激勵他的一個同鄉後輩的。
文天祥高中狀元後,也遇到了父喪而回家守孝。當他三年後再出仕的時候,北元也開始了滅宋的過程。但這時的帝國已無當年岳飛之類的棟樑將才,而且帝國本身也已病入膏肓。
宋瑞為官的過程很不順利,多次因他的率直而被彈劾免職,他就像他的同鄉前輩一樣,不懼權臣,最終得罪了當時的權臣賈似道,並在賈似道指示的言官彈劾下,被迫致仕回家。
然而三年後,當元軍大舉進攻,朝廷下詔讓各地組織兵馬勤王時,這位「性豪華,平生自奉甚厚,聲伎滿前」的風流文士,卻散盡家財,招募壯士組建了一支萬餘人的義軍,開赴臨安勤王。而更為令人歎息的是,堂堂帝國數以千計的官員,前來勤王的只有他和張士傑兩人。從此帝國的存亡斷續的責任就放在了他的肩上。
在臨安,陳宜中等人一方面向元軍求和,一方面自己紛紛跑路,結果當帝國需要人前往元軍談判時,竟然卻無人可派,宋瑞毅然臨危受命。但這位膽氣過人的狀元,在此時謀劃的是,在「戰、守、遷皆不及施」之際,希望借此機會觀察一下敵營的虛實以謀「救國之策」。只是他沒有想到,他為更老謀深算的伯顏所看破,以至於被扣押不能返回宋營。而在這同時,他散盡家財所招募的義兵卻被朝廷命令解散。
當宋瑞在杜滸等人的護衛下,九死一生的逃回來想力挽帝國的狂瀾,卻又受到陳宜中的排擠,但他還是毅然離開行朝在外為帝國拚殺。
自前一年兵敗空坑,他收攏殘部,輾轉至循州,駐軍南嶺。為了躲避元軍的追殺,所部一直在崇山峻嶺中活動。他的處境越來越艱難,雖然軍中的將士並沒有多少怨言,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可是他又無法聯繫上行朝,派人出去打聽只是光聽說朝廷已下海遠遁。
前幾天探子來報,有消息說宋軍已回師沿海,聽到這個消息,他馬上召集鄒?、陳龍復、趙孟?、劉子俊、杜滸、林琦、蕭資、張唐、熊桂、吳希?、陳子全等人商量。眾人在商議中多認為應該向沿海靠攏,最好能和行朝聯繫上,背靠朝廷也好有個依靠。只是也有人擔心行朝是不是歡迎他們。
聽著他們的議論,宋瑞心中十分苦澀。他們就像沒人管的孩子,被拋棄在外,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還是想和朝廷在一起的。但朝廷呢?就在一年多以前,根本就不容於他們,逼著他們另謀出路。杜滸在轉戰中和自己失散,迫不得已找回行朝,結果還被懷疑他是脫逃,差點殺了他,最後總算還是把他送回到自己的身邊。這個行朝啊!
說實話,他不喜歡待在朝廷中,在他的看法裡,國事一壞再壞,和朝廷中的那些人脫不了干係。元軍壓境,不思積極備戰,整天想著議和,白白浪費許多大好時光。遇事光空口議論而不作為,動不動還以台諫彈劾人;別人做事,沒有幫助只有掣肘,像他們哪樣如何能完成復國的大業?
但眼前的困境又不能不解決,上個月潮州失守,黎貴達秘謀投降,雖被杜滸發覺並誅殺,可是他和部下的形跡已暴露。潮州唆都指派陳懿開始搜尋自己,西邊的呂師夔,邊上循州的劉興,梅州的錢榮之也蠢蠢欲動,北邊達春親自坐鎮江西就等自己自投羅網,而往南其實就是大海,說是陷入絕地並不為過。跟隨自己的可都是忠義之士,自己說什麼也要把他們帶出困境。
眾人議論了一番就把目光一起轉到文天祥的身上,宋瑞和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和鳳叔也商議過,說實話,劉興和錢之榮我們還真的沒有看在眼裡,但我們的困難是軍械和糧食嚴重不足。」
他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現在我們唯一的出路是向南,因此,我同意大家的意見。另外,還有一個消息,文避派人找到了這裡,他和家母正悄悄地躲在惠州避難,據來人所說,哪裡有錢監、錫場和鹽場,而只有一些不多的靼子官員看在哪裡,我們正好可以一舉奪下它們,補充補充我們自己,同時從哪裡再派人和朝廷聯繫,路途也近一些,你們看如何?」輪迴之帝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