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找來了劉師勇,把潮州的情況告訴了他,問他能否進行營救。劉師勇慎重地告訴他:潮州海路較遠,現在趕去很可能已經遲了;其次,潮州是被圍困,即使趕到,以目前行朝的軍力也難以解圍。他手裡的義勇訓練還很不足,根本不堪一戰。
東急了:「那我們就見死不救?」
「恕臣直言,我們現在趕去,與事無補,況且海上還有蒲家的船隊在遊蕩。陛下想想,這樣出去,後果會如何?」
劉師勇的冷靜讓東很無奈,他有種無力的感覺,歷史並不是你說改變就改變的。在這個整個漢民族掙扎求存的悲劇年代,任何一個人在這個時代的洪流當中稍不小心都會有滅頂之災,包括他自己。但是他真的不甘心,因為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我們民族剛烈的先輩們也始終沒有放棄,他們真的做到了戰到最後一刻。當一個民族的血管中剛勇的血喪失的越多,她的剛烈之氣就會越少。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無動於衷,雖然他內心裡知道劉師勇是對的。
他以一種懇求的語氣說了一句:「那,我們就悄悄派船過去,看看能不能救一些好嗎?」
劉師勇歎了一口氣:「臣這就安排謝明前去。陛下不要難過,總有一天,我們會討回來。」
東低聲應道:「朕知道,謝謝劉將軍。」
潮州城,斜陽西下。安撫使馬發站在城頭上望著北兵的營壘。北兵的營寨已經逐漸地逼近城池,在那裡他看到了北元福建道宣慰使、征南元帥唆都的旗號。但是,更令他憤怒的是,那裡還有臭名昭著的陳家五虎兄弟中的陳懿的旗幟。帝國如果沒有這些敗類,北兵怎麼能夠那麼猖狂?
前幾天北兵看出潮州城堅持的關鍵,是城外和潮州城互為犄角、互為應援的營壘。他們分兵攻破了這些義兵的營寨,迫使各個營壘中來自周邊地區的義兵散去。現在潮州城已經孤立無援,經過幾天的鏖戰,他知道城池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了。
在他的周圍,是已剩下不多的摧鋒軍將士,他們的臉上都有著疲憊絕望的神情,但目光中卻有著決絕。是的,城外就是北元的征南元帥唆都,這個殺人魔王屠了興化,舉兵報父仇的前帝國大臣陳文龍的兒子陳瓚,被他五馬分屍,裂體示眾。沒有多少人幻想在他的手下能夠活下來。在經歷過了太多的殺戮後,死亡也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城裡的馬府,馬發的夫人汪氏靜靜的坐在那裡。這位出身大戶的千金小姐早就知道她的夫君所選擇的結局,一旦破城,那就是一家死節之時。她沒有抱怨什麼,夫盡忠死國,妻自死節,出嫁隨夫,這在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中,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說開始的時候她還有些擔驚受怕,那麼這些天來,她的心早已經硬了,也淡了,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夜晚,疲憊的馬發悄悄的回到了府第,汪氏輕柔地為夫君卸下染滿鮮血的征衣,馬發拉著夫人手,卻沒有什麼話語。也許這個時候,他們之間已經無須多說什麼。
有些死寂的城內出現了一些聲音,很快這些聲音變成了各種淒厲的叫喊。
下人踉踉蹌蹌的跑進來稟報:巡檢黃虎子獻了南門,元軍已經進城了。馬發的臉上很平靜,他沒有動。當你早就準備的事情真的到來時,其實也就沒有什麼特別的了。
一壺清酒,兩盞玉杯。汪氏用她的纖纖酥手,斟了兩杯酒。讓妾今生最後一次舉案齊眉,妾身隨君,但願君心知我心。
嘴角溢出黑血的汪氏躺在馬發的懷裡,從她顫抖的嘴唇裡傳出來的,是越來越低,斷斷續續的話語:「孩子們……已經……讓……人……送走,妾……先……走了。」馬發的眼中湧出熱淚。
宋景炎三年二月底,馬發率軍民死守月餘的潮州城陷落,馬發死難。這是宋潰亡後落入元兵手中的最後一座州城。城陷之後,為報久攻不下之仇,唆都下令屠城,「焚民室廬,城中居民無噍類」,即使是哪個獻門的黃虎子,他的腦袋也沒有留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整個潮州僅有三人逃入一小巷倖存,後人名其巷為三家巷。
廣州城,府衙,呂師夔神情陰晴不定的坐在那裡,這位前宋京湖安撫制置使、襄陽守將呂文德之子,自隨其叔呂文煥投降北元以來,憑著對南宋最後抵抗力量的絞殺,現在已經坐到了北元參知政事的位子。他在等人,他也沒有等多久。
一個文士在兩個人的陪伴下,哦,也許是「押解下」更確切,進了屋裡。哪個文士無論是眼神,還是臉上的神情,都顯得那麼蕭索和憔悴。
看見他進來,呂師夔站了起來,揮了揮手讓兩個手下出去,然後客氣地說到:「鼎卿兄,請坐。」
文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絲傲氣,哼了一聲。耳聞此聲,呂師夔的眼中露出了惱怒的神色,但旋即又恢復如初。
「我知道鼎卿兄看不起我,但鼎卿兄有沒有想過,我當初那麼做其實也是情非得已,就像鼎卿兄是為了廣州的百姓而出此策,我也是為了江州的百姓才出此下策。」
聞言文士的臉上一黯,但很快又回到:「鎮孫無兵,廣州的城牆也被你們拆了大半。但呂大帥那時要兵有兵,又有堅城,怕是不能和在下比?」
呂師夔尷尬的笑了下:「其實我們都是為了百姓,你當初……當初所為究竟為何,咱們大家,包括朝廷都是心知肚明,你我在這上面就不要爭執了。」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低頭不語的文士,換了一種懇切的語調接著說到:「陛下一代聖主,求賢若渴,久聞鼎卿兄的大名,特命在下恭請兄台赴大都。鼎卿兄大才,一直受到賈似道的壓制,在南朝不能一展才華,眼下卻是絕好的機會,也許將來師夔還要靠兄台多多照拂,望鼎卿兄能體察陛下的美意。」
這個文士就是宋宗鹹淳七年的狀元張鎮孫。宋景炎元年十二月,趙?棄廣州逃跑,第二年的四月,藉著北兵暫離的空擋,他以廣州制置使的身份又光復廣州。但在塔出的指揮下,廣州很快就又被唆都與呂師夔的兩路兵馬合圍。這個時候他手上沒有兵,而且廣州的城牆已被元兵拆了一部分。為了保全全城老幼,他最終以不屠城為條件,和侍郎譚應斗一起舉城投降。
在其後的日子裡,他過的並不好,他每每在睡夢中彷彿看到天下人鄙視的目光,時不時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塔出也不是不明白他當初投降的真意,為了防止萬一,他還是下令呂師夔仿臨安例,徹底拆毀了廣州的城牆。
當下這位前帝國的狀元冷冷地哼了一聲:「那是你的陛下,而非鎮孫的陛下。鎮孫不會離開嶺南,鎮孫已沒有面目見天下人了。」說完,他的神情黯然。
「鼎卿兄又何必固執呢,留夢炎留相不也到北邊去了嗎?」呂師夔溫言勸道,在他的眼裡卻有著鄙夷的意味在閃爍。文人,文人又怎麼樣?該換皇帝拜的時候還不是一樣?忠於皇上,哪個皇上不可以忠?哪來這麼多講究?也就你們幾個不識時務的傢伙有那個死腦子。還有哪個原來和自己交好,在自己眼裡最是奇人的謝枋得,也是這麼一個怪物,找他到現在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
「呂帥不必多言,鎮孫心意已決。」張鎮孫冷冷地說道。
呂師夔的臉也拉下來了:「鎮孫兄,這恐怕不是你所能決定的事情了。來人,送客。」
張鎮孫聞言轉身離去。是的,降元的目的已達到,一切該有個瞭解了。
宋景炎三年二月,元參知政事呂師夔以宋制置使張鎮孫及其妻子赴燕,鎮孫自經死。
在這個悲劇的年代,風雨飄搖的帝國土地上,各種各樣的戲目不斷的上演,但這同時,帝國血管裡的剛烈之氣也在流失。
北元破瀘州,帝國安撫使王世昌自殺,守將王明、韓文廣、張遇春等人皆不屈赴死。
重慶,都統趙安開城投降,元軍衝進城池。帝國的制置使張玨聞訊率親兵奮力巷戰,終因寡不敵眾,退至江邊,在登船前往夔州途中,被貪圖重賞的手下出賣,遇害。
帝國臣民的鮮血浸透了天府之國,整個四川在蒙古帝國屠殺前,最保守的估計也超過了1300萬人口,而在北元的征服和屠殺後竟然不滿80萬人口。
半島,仍然是夕陽斜下,但殘陽如血。
雷州城下,驚慌失措的帝國士兵潮水般退了回來,雲梯在燃燒,帝國士兵的屍體橫七豎的散落在城牆腳下,在他們的身上插滿了箭枝,鮮血染紅了城牆和大地。王用的手在抖動,他看了看主將張應科,嘴唇哆嗦著卻沒敢說話。張應科狠狠的咬了咬牙,卻無奈地下令收兵。
寒夜已經爬出了它的躲藏地,爬滿林間,爬滿小屋,爬滿原野大地。此時世間的萬物生靈,無不感到它瑟瑟的寒意。這時候它會不會很得意?但無論它布下多厚的暗幕,當黎明到來時,陽光終會撒滿大地。
大自然每天都在講述它的道理,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有沒有在意?輪迴之帝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