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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89 老將長逝 文 / 鬼粒子

    甄命苦靜靜地聽著。

    程咬金頓了一頓,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回顧的神情,看樣子那地牢成了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發洩失敗怒火的人間地獄。

    甄命苦當然明白他看到是一幅什麼樣的景象,他這輩子遭的最大的罪就是在洛陽監牢裡。

    程咬金緩緩說:「我在地牢裡找到了幾個人,有兩個是你認識的。」

    甄命苦眉頭一皺。

    「一個是王玄應……」

    甄命苦聞言登時鬆了一口氣,王玄應他記得,當初他被裴虔通追殺,為了救張氏,曾經冒險潛入洛陽向當時的右武衛大將軍獨孤盛求救,結果被王玄應給阻截,若不是程咬金半路殺出來,他說不定已經死在王玄應的手裡。

    他腦海中閃過一連串模糊的記憶,卻怎麼也記不起來當時救的到底是凌霜還是張氏了。

    程咬金卻一點沒有輕鬆的感覺,刻意壓低聲音:「還有一個是你和張老闆娘都認識的人……」

    甄命苦見程咬金這緊張凝重的神色,想必這人一定是跟他和張氏有莫大的關係。

    「是前朝右武衛大將軍獨孤盛。」

    聽到這個名字,甄命苦眉頭微微一皺,這個人是張氏最敬愛的獨孤伯伯,當年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當年的他深愛的人確實就是張氏。

    程咬金對他的表現暗自奇怪,他都還記得幾年前獨孤盛為了替張氏出氣,獨闖裴虔通的府邸,將裴虔通痛打了一頓的事,甄命苦受過獨孤盛的恩情,怎麼會表現得這麼冷靜,他哪知道甄命苦此時已經被凌霜的催眠術所控制著,處於半失憶狀態。

    「這次鎮守開封的人也是你和張老闆娘的舊識,幾年前的鹽幫幫主裴虔通,現在是宇文化及手下的頭號大將,我猜當年他因為你和張老闆娘的原因,對獨孤老將軍懷恨在心,獨孤老將軍一直是楊廣的宮中侍衛統領,宇文化及犯上弒逆時落入裴虔通的手裡,關押在地牢……」

    就在這時,一直在門外隔壁用手機的竊聽器偷聽兩人說話的張氏,突然從門外跑進來,不顧剛才還對程咬金視而不見的態度,一把抓住程咬金的手臂,驚喜萬分地問:「我獨孤伯伯他在哪裡,他還好嗎,你快帶我去見他……」

    程咬金沉默著,有些不太敢看張氏殷切焦急的眼神,許久,才異常沉重地說了句:「我帶你去見他吧。」

    ……

    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渾身纏滿了紗布的獨孤盛躺在滎陽城的一間醫館裡。

    十幾個程咬金的手下在醫館門口守衛著,全滎陽的郎中都已經被召集到了這間醫館裡。

    郎中們聚在一起,一邊討論著,一邊搖頭歎氣,眼中閃動無能為力的無奈。

    一輛馬車停在張氏從馬車上跑下來,衝進醫館,看見眼前的情景,渾身如遭雷擊一般愣在那裡,眼淚如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掉落。

    此時的獨孤盛,已經是奄奄一息,回天乏術了。

    快七十高齡的他,鬍鬚頭髮都已經被人拔光,牙齒也都被敲落,一隻眼也被打瞎,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張氏幾乎認不住他來,站在門口不敢上前相認,許久,才衝上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看著獨孤盛那張不成人形的臉,放聲大哭。

    多少年了,獨孤盛自從跟楊廣下了江都之後,因為年邁的原因,再也沒有回過洛陽,得知她被充入百花樓,曾多次派人寫信回洛陽,讓洛陽的朋友照顧她,她這才免於被百花樓的花仙子排擠,淪落下苑的命運,獨孤盛位高權重,卻始終沒有忘記她這個故人之女,牽掛至今。

    這個老人,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爹以外無條件對她好的長輩,是她爹在世時唯一一個無利益關係的至交好友,在那人人自保互相傾軋的官場中,獨孤盛是一個異類,卻總能屹立不倒。

    楊廣死時,她還一直擔心他的安危,暗自以為以獨孤盛的兵權在握,應該不至於淪落到階下囚,丟了性命的地步,這兩年來,她一直盼著能有一天再次收到獨孤盛的信箋。

    在她心裡,獨孤盛就像她爹一樣,她敬重愛戴仰慕他,就像女兒對父親一樣。

    沒想到今天重遇,卻等來的是他瀕死的殘軀。

    她哭得放肆,聲音裡滿是淒涼悲苦,連身旁的郎中也忍不住悄悄落淚。

    甄命苦與程咬金站在門口,臉色格外地凝重。

    也許是聽到她的哭聲,奄奄一息的獨孤盛緩緩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迴光返照的清明,吃力地回過頭,看見張氏那梨花帶雨的嬌顏。

    「鵝鵝,是、是你嗎?」

    張氏渾身劇顫,猛地抬起頭,跪著爬到獨孤盛的身邊,含著淚,想要伸手輕撫獨孤盛的臉,卻怕觸動了他的傷口,哭著拚命點頭。

    「獨孤伯伯,我是鵝鵝,你怎麼了,是誰把你折磨成這樣的,你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張氏大聲哭著,語不成句。

    獨孤盛艱難地露出一絲笑容,伸出一隻老皺的手,想要撫摸她的臉,張氏哭著握住,貼在自己的臉上。

    獨孤盛擦去她的眼淚,「傻孩子,有什麼好哭的,你獨孤伯伯活了七十多歲,也已經活夠了,早死晚死都一樣,能再見到你,我死也就瞑目了,甄命苦呢,他在不在,讓我跟他說幾句話……」

    他的神智漸漸開始模糊,眼神開始恍惚。

    張氏慌得手足無措,只懂大哭,回頭朝甄命苦嚷道:「相公,你快過來,你快過來呀,你快跟獨孤伯伯說說話……」

    甄命苦不敢遲疑,急忙衝進房間,跟張氏一樣跪在獨孤盛的面前,看著已經沒有多少進氣獨孤盛,心頭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一幕幕與獨孤盛熟悉的情景浮上心頭,彷彿看到了他叔死時的情景,不同的是,他叔走得很平和,獨孤盛卻是如此淒慘。

    獨孤盛眼神已經渙散,到了彌留之際,嘴唇艱難地動了動:「甄命苦,是、是你嗎?」

    甄命苦點了點頭:「是我。」

    「你終究還是沒聽我的話,不肯上進,讓鵝鵝陷入那種煙花之地受人欺辱,你當初為什麼就不聽我的話,為什麼就不聽我的話……」

    獨孤盛語氣中帶著恨鐵不成鋼的遺憾,嘴唇顫抖,語不成句。

    甄命苦看著這一輩子古道熱腸,以忠義為懷,恪守原則的老人,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衝動,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獨孤盛突然眼神大亮,那張遺憾的老臉突然笑了起來,定定地看著甄命苦,「是你,竟然是你,很好,你很好……哈哈哈……」

    大笑三聲,溘然長逝。

    張氏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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