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宋老頭也在,可能是輸光了錢,無所事事,這才來張氏豆腐攤來收些賭本,今天生意出奇的好,豆漿早早就賣完了,宋老頭開始嚷著收攤回家,這時太陽還沒下山。
張氏一邊收拾,不時地抬起頭朝不遠處的河堤上一眼,那裡並沒有往日熟悉的身影,今天甄命苦並沒有跟往常一樣來豆腐攤喝豆漿,倒是那天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少年每天都來,又是喝豆漿,又是毛手毛腳的,嘴裡張姐姐長張姐姐短地叫得異常親密。
幸好他也只是摸摸她的手,並沒有其他過分的舉動,不像其他那些公子哥兒,總是乘她轉身時偷捏她的屁股,或者假裝不小心摸她的胸脯,讓她不堪其擾。
宋老頭已經等不及要去賭坊贏回輸去的賭本,不耐煩地催促著:「還不快點走,一會沒好位置了,今天我看了黃歷,今天東方旺我,我得趕緊去佔個好位置,趕緊的,回家做飯,我吃飽了好去大殺四方!」
走在洛陽大街上,張氏牽著小毛驢慢慢地走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前面的宋老頭見人潮洶湧,紛紛朝一個方向跑去,前方似乎有什麼熱鬧可看,登時來了興趣,急忙拉住一個人打聽。
「前面正有人遊街示眾呢!」
「犯什麼事了?」
「聽說是兩個專門拐賣良家婦女的人販子,送到了官府,正準備遊街示眾之後推到菜市場斬首。」
那人說完,跟著人群朝城西的方向跑去。
宋老頭一聽便來了興趣,轉過身對張氏說:「你先回家,做好了飯等我,我去看看熱鬧。」
宋老頭匆匆說完,混在人潮中,跟著人群朝城西方向去了。
……
「你是沒看見啊,卡嚓一聲,兩顆頭就骨碌碌地從台階上滾了下來,血噴了一丈多遠,那場面,讓我當年我跟著文帝征戰沙場的時候,面對千軍萬馬,我眉頭都不皺一下,一把大刀在手,跟著文帝衝鋒陷陣,把那些反賊蠻夷砍瓜切菜似,一刀砍倒十幾個,那血飆得老高了,兩三丈呢……」
剛剛從刑場看熱鬧回來的宋老頭坐在飯桌上,一邊往嘴裡扒飯,一邊口沫橫飛地說著血腥的場面,絲毫沒有發覺張氏臉色慘白,拿著碗的手不停地顫抖,連一口飯也沒吃下去。
「我聽說這兩個人其實是替那裴虔獲頂罪的,那個混蛋幾天前不知道又糟蹋了哪家的姑娘,睡了整整一天,結果誤了上朝見皇上的時辰,被他親哥綁起來狠狠地抽了幾百鞭子,差點沒抽死過去,哈哈,難怪這幾天都見他來收我的攤租了,估計是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吧,活該被抽,敢打老子,哈哈哈……只可惜那兩個人販子死得也真是冤啊,舌頭都被人割掉了,十根手指也被人砍斷了,臨行刑的時候,還一副不甘心的樣子,眼淚鼻涕和血混在一起流了下來,那個樣子,別提多慘了……」
張氏聽到這,再也忍不住,倏地站起身,捂著嘴,轉身跑出屋外,從屋外傳來她劇烈嘔吐的聲音。
宋老頭自顧自地吃飽了,一抹嘴,站起身,偷偷從張氏的收錢籃子裡將幾貫銅錢揣進懷裡,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院子裡嘔吐的張氏,飛快出了門,往城裡賭坊的方向去了。
……
城北十多公里外的山谷裡,甄命苦正坐在孫郎中草廬的大廳裡,臉色凝重。
幫月兒連續挖了五六天池塘的肥龍瘦了一大圈,臉上鬍鬚拉碴,神情憔悴,正在大廳裡焦急地踱著步子。
「月兒姑娘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
內屋門簾放了下來,遮得嚴嚴實實,從裡面傳來杏兒和環兒的哭泣聲。
好一會,孫郎中掀開門簾走出來,肥龍急忙迎了上去,焦急地問:「孫大夫,月兒姑娘她怎麼樣了?」
孫郎中說:「命算是撿回來了。」
肥龍登時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孫郎中扭頭望著一言不發的甄命苦,問:「你是在什麼地方發現月兒的?」
甄命苦大概說了來的路上發現月兒在城外林子裡尋短見,及時救下她的情形,緊皺著眉頭,問:「月兒妹妹怎麼了?為什麼要做這傻事?」
孫郎中神色一黯,緩緩說:「這幾天,月兒病情越來越重,渾身疼痛乏力,夜裡怎麼也睡不安穩,每天都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強自支撐,可能是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沒有盡頭的折磨,這才尋了短見,都怪老夫醫術淺薄,連不讓她病情惡化都做不到,實在有愧於她……」
孫郎中說著,臉上儘是愧疚的神色,顯然以他的醫術,也對月兒的病束手無策,除了眼睜睜地看著月兒受盡折磨,他已無計可施。
這時,也許是聽到了他們在外屋說話的聲音,從內屋裡傳來月兒微弱聲音:「爹……」
孫郎中急忙轉身走了進去,抓住她的手,眼眶通紅:「丫頭,爹在這呢,你說。」
月兒強撐著坐起身來,給孫郎中磕了一個頭:「月兒不孝,這輩子恐怕不能再陪在左右服侍您老人家了,月兒實在不能承受這樣的折磨了,恨不得用刀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求求爹看在月兒服侍您老人家這麼多年的份上,可憐可憐月兒吧,您不是跟我說過這世界上有一種叫鶴頂紅的毒藥,喝下去一點痛苦都沒有嗎?求求爹給月兒服下吧,月兒來世再報答您……」
孫郎中眼中流下兩行老淚,哽咽道:「丫頭,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你讓爹怎麼下得去手!」
「難道爹就忍心看著月兒這樣痛苦嗎?」月兒哭道。
孫郎中哽咽著,不知該如何答她,他這輩子知道用醫術救人,何曾用毒藥害過人,更何況現在求他毒死她的,正是與他朝夕相處了多年,最懂事,最體貼他的寶貝女兒。
他頭上本來烏黑的頭髮,似乎也在一夜之間白了不少。
杏兒和環兒在一旁無助地哭起來。
外屋的肥龍再也忍不住,掀開簾子,衝進內屋來,衝到床邊,眼眶通紅,聲音顫抖:「月兒姑娘,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你不是想要個池塘養魚的嗎?再過幾天我就能給你挖好了,等挖好了,你就可以養好多魚,你現在怎麼能說這種話呢,這池塘是甄哥聽你說想要養魚後特地給你挖的,你這樣不是辜負了甄哥的一片好心嗎?」
月兒抬起頭淒然地看了肥龍一眼,這幾天肥龍沒日沒夜地為她挖那口池塘,她看在眼裡,聰明如她,怎麼會看不出來肥龍對她的心意,哽咽著:「肥龍哥哥,月兒對不起你,就算是死了,來世還記著你對月兒的好……」
肥龍聞言登時淚如泉湧,轉身衝出門去。
甄命苦一言不發,坐在外屋的大廳裡。
屋裡的月兒漸漸哭得累了,哭聲漸漸變小,最後睡了過去,孫郎中和環兒都出了屋,留下杏兒一人在屋裡照顧。
孫郎中走到甄命苦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臉上難掩頹色,「月兒暫時不會有什麼事了,天色這麼晚,你也辛苦了一天,先回去吧。」
甄命苦抬起頭問了一句:「月兒妹妹這病拖了幾年了?」
孫郎中想了想,說:「老夫記得將她從林中背回來時已經五年前的事了。」
「真的已經沒辦法了嗎?」
孫郎中點了點頭:「這些年來,老夫想盡了各種方法,試遍了各種藥材,給她內服外敷,雖然有一段時間能抑制不發病,但藥力卻難以滲透肌骨,始終無法根治,如今病菌已深入膏肓……有時候老夫也閃過這樣的念頭,死也許對於月兒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甄命苦眉頭皺了起來。
孫郎中歎了一口氣:「只怕月兒熬不了多久了。」
「其實也不是真的沒有辦法……」
孫郎中聞言一愣,接著大喜道:「我都差點忘了你是一隻手就能抬起三百斤石獅子的奇人了,你快說說……」
「跟抬石獅子沒關係,我只是想到了一種治療的藥物,只是這種藥物我也不知道有沒有。」
孫郎中急忙問:「是什麼藥物?老夫現在就去找!」
這些年來,他已經是試過不下一百種藥材,但始終不見月兒的病症有任何好轉。
「是一種叫抗生素的藥。」
「抗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