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失聲大哭,戰場上淒慘的景象早已擊破了他們脆弱的心理和所有的想像。
「劍鳴大哥,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要自相殘殺?都是同胞兄弟,就不能阻止嗎?」學生蔡宏泰拉住了劍鳴的胳膊,流著淚水,悲慼地問道。
劍鳴眼中浮現起1930年自己參加中原大戰時的情景:戰火連結、生靈塗炭,軍閥們擁兵自重、各自為戰,以眾生為魚肉、視兵士為草芥,致國運衰竭、民族蒙羞。一個內戰不止、軍閥割據的國家又怎麼能有富國強兵、百業興旺呢?遂定定地看向蔡宏泰,漠然地回應道:「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強權時代,以暴制暴。要麼加入,要麼中立。改變不了什麼,我們都改變不了。」
劍鳴跳下車廂,有些遲暮的走向車頭,卻見郝教授獨自站在雪地中向天空久久凝望,全身已滿是雪花。劍鳴上前忙給拍打著積雪正要拉進車裡,郝教授猛地轉身跪倒在地,雙手高舉過頭,淒烈地大喊道:「同室操戈,國之大殤!骨肉相殘,親痛仇快!天不恤我中華啊!」竟淚流滿面、哀嚎不已。
悲傷猶如巨大的石塊緊緊地壓住心頭,西行的車輛籠罩在濃霧般痛楚的氣氛中。眾人默然端坐,任憑車輛強烈地晃動不斷催醒著有些麻木的肢體,示意自己還依然活著。
雪後的清晨寒冷異常,陰鬱的天色下,一群灰褐色的麻雀在雪地上嘰喳的跳躍覓食,給大地添了幾許鮮活的氣息。白雪間不時裸露出黃色斑駁的山崖和坑窪的土洞,提醒了此間的貧困與荒蕪。
拐過一座山頭,登上一道長長的山梁,遠眺東南向的山巒後面正升起一股濃重的煙霧,像是燃起巨大篝火的煙柱給支在了半空。東南是古浪縣城的方位,看著那粗黑的煙柱,劍鳴心中騰起種不祥的預感。
汽車在崎嶇的山道上躑躅盤行,隱隱可見西方涼州城巍峨的城樓,隊員們全都坐起了身子。這下坡的速度走快了,一個不仔細,車子前輪竟陷落在一處被積雪掩蓋的坍塌地洞裡,還好車輛沒啥大礙,眾人又是一陣子地忙活。簡單吃點乾糧,給車加滿汽油,隊伍又重新組織著出發。
走出這片山地剛行的片刻,就聽到前面傳來幾聲槍響,眾人舒緩下來的神經立馬又繃緊了。
劍鳴趕忙將車輛退進一處山凹中隱蔽起來,安排素素、伍全、伍培領著學生們守衛住山口,自己則帶著賊猴、張武、趙勝、程崇亮拿了槍支一起循著槍聲查看。
走了百十來步,聽到這山梁後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響。劍鳴貼住山牆悄悄挪近山口探頭一看,見有三十來名紅軍正躲在這處背風的山坳裡,大半是傷病員。
待要仔細看時,猛然聽到一女子清脆地驚叫:「啊?誰在哪兒?」
「誰?出來。」幾聲嚴厲的叫喊,接著就是一陣槍栓的拉動。
劍鳴閃回身靠住山牆,將長槍交還給左手邊的趙勝,慢慢蹲下,右手悄悄取出掖在腰上的槍牌擼子。山梁後傳來兩人腳步輕輕的移動。
看山口處剛露出半個槍身,劍鳴猛然竄出,一個「葉下偷桃」,左手自下而上搭著槍身往前一抹給捏住了扳機,右手擼子順勢就頂在下顎,左手向內揮臂一帶,接一招「浪子回頭」,就將這名紅軍戰士給翻轉來挾持在身前,繳獲的長槍一衝指住了後面的另一名紅軍。
「不許動,舉起手來。向後退!」劍鳴低聲令道。
戰士一臉的驚愕,幾分懊惱地緩緩向後退去,劍鳴幾人握緊長槍也跟隨著出現在山口。山凹裡的紅軍們全都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閃動著驚恐。
「把槍放下!」見有七八名警衛的紅軍戰士拿槍指向自己,劍鳴高聲喝道。
山凹陷入了寂靜,戰士們沒有任何舉動,兀在緊張的對峙。
這裡的紅軍大都二十歲上下,好些人員的身上還穿著單衣,有的還打著草鞋,一雙腳已凍得烏黑髮紫。傷病員全是新負的傷,纏裹的繃帶裡滲出殷紅的血,一些女醫護人員在做著包紮護理。
「你們是馬匪軍的嗎?」一名女紅軍在眾人的攙扶下從地上站了起來,用一雙犀利的眼神打看著劍鳴等人。女人三十來歲,小腹微微凸起,一頭利落的短髮,方形的臉龐上是只高挺的鼻樑和張稜角分明的嘴唇,凸出的顴骨上有塊擦破的血痕,臉色蒼白,神情中卻有股不怒自威的凌然之氣。
「我們只是經過這裡的商隊。」劍鳴說道。
「商隊?」女人仔細地看了看,靜靜地說道:「兵荒馬亂的,商隊早就跑的無影了,還會有來這裡嗎?」
「商人是逐利的,越危險的地方利也越大。」劍鳴淡淡地說。
「商人也是最實際的。雖說富貴險中求,但做生意還是要求個平安。」女人蹙眉問道:「請問閣下是敵是友?」
「非敵亦非友!」劍鳴冷冷地說道。
「你們也是在這裡躲避馬匪的吧!」女人問。
「是!」劍鳴說道。
女人說道:「既然你們不是馬匪軍的,那就放下槍吧!」
「讓你的人先放。」劍鳴說道。
女人正要說話,從山口外匆匆跑進來兩名紅軍,見到這裡的情景,也連忙端起來槍。
「不用緊張,他們不是馬匪軍的。」女人擺了擺手,問道:「外面是啥情況?」
來人依然把住槍支,側頭急促地說道:「張政委,你們趕快轉移吧!有一大隊馬匪軍的正朝這邊衝過來了。」
山坳裡的空氣驟然變得緊張。人群騷動了一下,立馬就又回復安定,皆靜靜地看著中間那位被喚為政委的女紅軍。
「政委,我帶領小李、小姬和小吳他們幾個先出去引開敵人。這裡已不安全,你們尋機趕快離開吧!」一名渾身裹著繃帶的男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對女人說道。
「老劉同志……」女政委眼淚盈濕了眼眶,哽咽地說不出來話。
「政委、同志們保重!」男子微笑著向眾人擺了擺手,帶領四名拿槍的戰士勇敢而堅定地向外間走去。
懷中挾持的紅軍戰士也扭身擺脫控制,搶過長槍,與一旁被脅迫的戰士一起跟了出去,留下劍鳴幾人怔怔地愣在原地。
「砰砰砰…」,山口外響起短促的槍聲,接的就是一長串馬隊從山口前呼嘯而過的聲響,又是一陣激烈地殺喊,幾聲沉悶的槍聲過後,傳來馬隊漸漸遠去的聲動。
冰冷的西北風吹進了山凹,揚起外間地麵點點雪粒,打得臉上麻癢刺痛。山凹裡的紅軍們默默地矗立,一個個靜靜地脫下軍帽,兩行淚水從臉頰流過,年輕的女戰士們相互依偎著淺淺哭出了聲。
停了一會兒,偵查的士兵跑來報告說馬匪軍已經走遠了,女政委安排眾人收拾好裝束,攙扶著傷員跟劍鳴等告辭離去。
雖然身處險地,但在一種強大信念的感召和支撐下,這支三十來人的紅軍傷病小隊也依然充斥著頑強的力量和高昂的熱情,無畏而執著地走向前方。
看著這些紅軍戰士遠去的身影,劍鳴有一種悲涼而崇敬的傷感襲上眼眸,鼻頭起了酸楚。
幾人停歇了許久才返身回到車輛旁,整理好隊伍一起向涼州城駛去。只是這次沒走多久,驀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幅慘烈的追殺場面。
在一片開闊的雪地上,一大群黃衣服的馬家軍正騎著馬追趕著四下奔跑的紅軍戰士。那些落單的戰士們大都已沒了武器,一些受傷的正拐扭著身子在雪地裡吃力地向前挪動。騎兵們高聲嚎叫著拍打了馬匹揚起一條條雪線,揮舞著明晃晃的馬刀惡狠狠地向一個個目標衝去。一道白光閃過,紅軍戰士像是被折斷了的麥秸摔倒在地,飛濺的鮮血、淒厲地慘叫更激起馬匹高亢的嘶鳴和騎兵暴戾的狂笑。待最後一名灰色的身體跌落,騎兵們打著忽哨又急急趕向前面另一些逃散的紅軍部隊,繼續著這場野蠻的屠戮。面前空餘的雪地上凌亂地散落著殘肢斷臂,白雪已變得猩紅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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