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飄起了鵝毛大雪,白如鶴發,紛紛揚揚揚亂舞入了塵世之間。
客棧門外高懸的紅燈籠在寒風之中擺來擺去,街上行人匆匆。
唯有衣著單薄但華貴的士子駐足仰望天空,搖開折扇,讚一聲美,打一個顫,寒風襲來,抽一抽鼻涕,真個成了風流涕淌人物。
孩童歡笑著在迷雪之中互相追逐,看得山石一陣恍惚。
他們沒有煩惱,因為他們是孩子。
想起自己這麼大的時候,似乎也沒有什麼煩惱,有的,只是危險。
每日必須向猛獸大蟲討食的危險。
那麼小的時候,那麼困難危險的日子,都已渡過。
現在自己已經變強,雖然遠遠不夠,但只要已經變強,那便足夠。
踏入了寒風,撞碎了飛雪,山石獨自在此刻顯得清曠的大街之上行走。
離都地處東北偏北,在這個深秋最後幾天當中的一天中午,下了一場大雪。
沿街住宅人家都緊閉了門窗,躲在屋內升起炭火取暖,抱怨或感歎著今年的雪來得真早。
天色漸沉,除了因為雪雲遮蔽天空的緣故之外,時間也已經臨近傍晚。
山石前胸頂著一層積雪,他已經在雪街之中行走了半日。
街道由佈滿開裂青石板而顯得破舊荒涼變為雪白的一片,顯得素淨至極。
這一場大雪,讓熱鬧的離都顯得清冷,無處不在的寒意正在肆虐,忽然從遠處傳來朗朗書聲。
「人之初,性本善。xing相近,習相遠」
山石抬起頭看向被雪花充斥了整個空間的天空,聽著隨風傳來的朗誦聲,忽然微笑起來。
轉過三條街道和五條弄堂,一所破舊的學堂印入眼簾。
寒風從紙窗破洞中呼呼的往裡灌去,來到窗前,向裡看去,只見昏暗的學堂之內,十幾名穿得破舊的孩童正在齊聲朗誦。
一名髮鬚皆白的老者雙手縮在衣袖之內,坐在一張破舊的太師椅上,邊上煮著一壺茶,正閉目怡神。
當天色完全黑下,老者睜開雙眼,慈祥的看著仍在誦讀《三字經》的孩童們,滿意的點了點頭。
「天色已晚,今日就到這裡吧。」老者開口說道:「外面下去了大雪,你們仍能不為所動,為師非常欣慰,來喝盞熱茶再回家吧。」
老者說著開始沏茶。
學生們一個個排著隊走上前去,年幼的排在前面,年長的排在後面,用那同一個杯子輪著喝熱茶。
喝完熱茶,向老者道一聲謝,說一聲再見,一個個的離開。
不多時,學生便已走盡。
老者將茶壺內最後的茶倒入杯中,端起放在唇邊輕吹。
山石推門入內。
寒風和著飄雪搶了進來,屋內油燈差點熄滅。
老者放下杯子,看向滿身積雪的山石,問道:「年輕人,你有什麼事?」
「我要認字。」山石說道。
老者一愣,向山石招手,說道:「過來我身邊。」
山石走上前去。
「喝茶。」老者將那最後一杯茶遞給山石。
山石說道:「老師喝茶。」
老者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杯飲盡。
「先站著別動。」老者說道。
在山石疑惑的目光之下,老者伸出蒼老的雙手,將山石身上的積雪捧下,裝入茶壺,又放在小火爐上煮。
看著漸漸冒出熱氣的茶壺,老者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唇須微抖,說道:「為何想要認字?」
山石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為了殺人。」
老者充滿人生經驗的雙目之中閃過一絲訝異,看到山石不似在開玩笑,端起茶杯想喝,送到了唇邊才發現原來沒有茶。
咳嗽一聲,說道:「為何要殺人?」
「報仇。」
「為何報仇?」
「報恩。」
「好,我教你。」
壺蓋跳動,白色的水汽不斷的從茶壺之中噴出。
老者倒了一杯茶,遞給山石。
山石接過喝下。
老者自倒一杯,喝下,捋著白鬚感慨說道:「新雪煮茶,淡且清冽,這便是冬天的味道啊。」
「很暖和。」山石開口說道。
老者一拍大腿,說道:「對!冰冷的冬雪,也能變成暖人心肺的熱茶,關鍵是要有火。」
山石誠懇說道:「學生不懂,老師賜教。」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既然不想懂,為何又要問?」
山石閉嘴,不再說話。
「回去吧,明日辰時便來。」老者倒了一杯茶,緩緩飲下。
山石對老者行了一禮,轉身出門。
外面彷彿和屋內是兩個世界。
呼呼的北風吹得山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歸去的步伐變得輕鬆起來,不多時便回到了客棧。
門外吊著的那兩盞大紅燈籠已經變得一半是白,一半是紅,裡面的油燈今夜也沒有點亮。
山石回到客棧的時候,夥計正在裝門板,看樣子往上是打算要封店。
回到房間,髒小玉正神色憂慮的坐在桌邊發呆,見山石回來,立刻出門。
「我去灶房熱飯,你先坐著。」接著便是蹬蹬蹬的下樓聲。
挑了挑油燈燈芯,屋內頓時明亮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xing相近,習相遠」山石喃喃說道。
便在這時,樓道內想起了上樓聲,王元方的聲音傳來。
「我滴個親娘咧!這雪也太大了!」
入了屋內,王元方將一罈酒和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烤鵝放在桌上。
「去哪了?下午我來過一回,小玉說你還沒回來,我讓手下小弟到處找你,卻未找到。」
王元方拍開封泥,取過兩隻碗,緩緩倒酒,倒滿之後見山石仍不回答,自顧自的端起碗來喝酒。
「我去學認字了。」山石緩緩說道。
「噗!」王元方一口酒水噴出,不停的敲打自己的胸口,連連擺手說道:「不帶這樣嚇人的啊!」
此時髒小玉上來,端著兩大碗雜燴炒飯走到桌邊放下,接著便取過筷子開始吃飯。
山石將倒滿酒的碗遞給髒小玉,說道:「喝一點,會暖和一點。」
髒小玉放下手中的碗,接過山石遞來的碗喝了一大口,立時雙頰變紅,渾身感到溫暖起來。
王元方終於緩過勁來,問山石:「真的?」
「真的。」山石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我有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聽哪個?」王元方其實並不在意山石是否去學認字,他不過是隨口問問,此時要說的事才是正經事。
山石端過酒碗,一口喝乾,說道:「先說壞事。」
ps:今日大雪,此章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