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爬爬,山石發了瘋似的往河谷跑去。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髒小玉跟在山石的後面一邊跑一邊哭。
和大叔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山石能夠感受到大叔對自己的真摯感情,他從小孤獨一人,極少與人接觸,這些年來,早就忘了父親該是什麼樣。
直到遇到了這個給他酒喝,教他練刀,送他東西的大叔,他才再次感受到久違的父愛。
山石不能欺騙自己,在內心深處,他已經視大叔如父親一般。
正因為這樣,在他受傷醒來之後聽髒小玉說大叔沒來看他,所以才感到萬分失落,甚至在心底生出了些許怨恨。
嘴中雖說不去找大叔,但實際上他的心中不知有多麼想要去找大叔,然而這幾日因為擔心王村的村民們,一直奔波,今夜已經是累到了極點,以至於在烤兔肉時不小心睡著。
誰知道這會兒又發現大叔的河谷地發生了大爆炸,聯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山石心中感到非常不安,壓抑的情緒終於宣洩。
回想起來,在自己去殺山賊的時候,大叔幾乎是催著自己前去,自己重傷昏迷之時,肯定是大叔將自己救回,他既然會出現得那麼及時,只能說明大叔一直在旁觀看。
從這點上看,大叔是非常在乎自己的,然而在之後他又為什麼一直不來看自己?而且將自己和髒小玉安排在那個山洞之中,而不是河谷地那溫暖的鐵皮房裡?
忽然間,山石想起那個被大叔擊殺在瀑布邊上的銀甲人。
那夜的大叔說了很多話。
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壓得山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啪」的一聲,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摔倒。
他的體力早已透支,缺少必要的休息和睡眠。
山石是最能吃苦的人,但再能吃苦的人也不是鐵打的,疲憊和負面情緒如海潮般同時襲來,他幾乎要爬不起來。
髒小玉終於追上了山石,她哭著去扶山石,問道:「怎麼了?」
山石雙眼泛紅,眼珠在眼眶裡打轉,他哽咽的指著已經就在不遠處的河谷地說道:「大叔」
髒小玉順著山石所指看去,這才發現河谷地那裡有火光在燃燒。
扶起山石,兩人緩慢而蹣跚的向前走去。
山石忽然有些不想再向前走,他害怕極了,他害怕自己看到的場景是心中所想的場景。
終於,站到了河谷邊緣的高地,河谷之中的情景盡收眼底。
山石「啪!」的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面,低下頭,淚水止不住的落下。
髒小玉也是一臉驚恐與悲痛。
河谷地中,大叔的鐵皮屋子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廢墟,就連邊上的崖壁,也被摧毀了一大塊,掉落下來的碎石和鐵皮屋化作的廢墟將那條河流攔腰堵斷。
不斷落下的瀑布使得水勢逐漸漲高,此時大叔原本的鐵皮屋子所在處就快被水淹沒。
那架倒掉了的水車四分五裂,木屑漂浮在河面上,到處都是,木輪之上燃著火苗,星星點點。
雖然不曾親見,但山石看到了之前那巨大的爆炸所產生的威勢,絕沒有人能從那樣的爆炸之中存活下來。
眼前的景象更加證實了山石心中的想法。
悲慟疲倦之下,山石昏迷了過去。
涼山之下,距離西涼城百里之處,有深澗,名為虎跳澗。
虎跳澗底下的流水正「嘩嘩」作響,湍流激湧。
一頂需十六人抬的超大華貴轎子,正停在虎跳澗邊上。
轎夫們散在四周,他們的表情漠然而專注,身板挺直,站立得就像是一支支標桿,雙眼之中的精光內斂,顯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能夠讓十六名一等一的高手做轎夫,轎中之人的身份定是高貴到了極點。
三道銀白色的流光從涼山之上不停滑落,迅速接近停留在此地的華貴轎子。
轎子之中傳來輕輕的敲擊木案的聲音。
「嗒。」
「嗒。」
「嗒。」
當敲擊聲到了第一十六下之時,那三道銀白色的流光來到了虎跳澗,在距離轎子三丈之外驟然停止。
三名身穿銀色盔甲的甲將同時單膝轟然跪下,齊聲說道:「屬下參見玉親王!親王千歲千千歲!」
轎中響起一個較為陰惻的聲音:「《甲論》呢?」
位於中間的那名銀甲將說道:「啟稟千歲,吾等拚命相搏,仍然被毀。」
玉親王又問道:「那他的那些甲呢?」
銀甲將說道:「全部被他親手毀去,無一存下!」
「好狠啊!八皇兄!」玉親王歎息一聲,接著說道:「就你們三個回來?」
那銀甲將說道:「虎賁十將出戰,亡七存三,無一苟活!」
一聲歎息,轎中的玉親王再次問道:「百甲士呢?」
「黑甲三百,陣亡五十七名,餘下無一受傷,正在趕回!青甲五十,亡一十六人,餘下無一受傷,正在趕回!」位於中間的銀甲將說道。
十銀百青千黑甲,這是西涼虎賁軍最精銳的力量,但看這只死不傷,便知道這些都是絕對的死士!
「退下罷」玉親王的聲音傳出,滿是疲倦。
夜風將轎簾捲起一角,玉親王再次開口:「暗狼!」
一人渾身罩著一件黑色斗篷,忽然出現在轎子邊上。
暗狼發出沙啞的聲音:「昔年大離四傑之一,果然名不虛傳!修行界中常說,一金十銀百黑甲,沒想到八王爺竟然強到這個程度!」
玉親王哼了一聲,說道:「那又怎樣?還不是死了?」他言語之間,充滿著報仇之後的快意。
暗狼說道:「八王爺已死,《甲論》和他這些年造的甲也全部被毀,而千歲的精銳虎郎折損過半,必然瞞不過皇上」
玉親王冷笑一聲,說道:「我早就有了安排,前方已經打起來啦。」
暗狼有些驚訝的說道:「千歲果然計謀過人,和大金國的邊軍廝殺一番,自然便能將軍中的缺口報上去,只是這傷亡實在是慘重了些」
作為大離王朝最精銳的四大軍團之一的西涼虎賁軍,在今夜的行動之中盡出精銳死士,損失了近乎三分之一的精銳,說是傷亡慘重,實際上已經是極為客氣。
玉親王說道:「無妨,我已讓何大力下令割麥,有這涼山上的流民充數,再怎麼也能獻上三千首級,這樣的話,我那乖戾的大兄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三千似乎還少了些」暗狼說道。
玉親王打了個哈欠,說道:「本王本就打算回離都,這樣一來,我那一向看我不爽的大兄必定趁機將我調回離都,好時刻監視我。」
暗狼眼角細微的抽搐了一下,低聲呼道:「千歲何苦來哉!」
玉親王歎息一聲,語音變得溫柔起來,說道:「離開都城已經十載,不知」
他咳嗽一聲,轉移話題說道:「今夜之後,我們便兩不相欠,再無瓜葛,《甲論》已毀,這也不算是我背信棄義,實在是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愛甲如命的他怎捨得毀去自己一生的心血?」
暗狼嘿嘿冷笑,說道:「千歲這可是過橋拆河啊,我鬼煞宗銘記於心,他日定當回報!」
轎中金光閃耀,玉親王冷冷說道:「暗狼你在威脅本王?嫌命不夠長嗎?」
「桀桀」聲中,暗狼消失不見,空留一陣沙塵。
「後會有期!千歲!」聲音遠去。
這時,前方的山路之上有甲士鏗鏘而來,玉親王呼喝一聲:「起轎!」
這一年是大離三百七十一年,三月初,大離精銳鎮西虎賁軍在西涼城外的邊境線上與大金的邊防軍擦槍走火,來回打了幾場硬仗,互有傷亡,在一個月後趨於緩和。
同月底,鎮西虎賁軍大將軍大離王朝十三王爺離江左向離都發了軍報,軍報上說此戰斬敵五千,虎賁軍折損銀甲將七名,青銅衛一十八名,黑甲士八十六名,普通士兵三千四百一十二名。
次月,所斬的五千敵人首級通過快馬送往離都,而與此同時,離都發來聖旨。
命鎮西虎賁軍大將軍離江左攜印入朝。
五月初,鎮西虎賁軍大將軍離江左帶親衛從西涼城出發,返回離都。
這些都是後話,卻說那夜山石悲慟疲倦之下昏迷過去,被髒小玉移到了避風處,又取來清水餵他,直到第二日中午時分,山石才漸漸醒來。
醒來之後,山石一言不發,翻過那塊岩石,就像第一次來到河谷地時一般,從斜坡上滑下。
一夜之後,鐵皮屋子的舊址已經被漫上來的水全部淹沒,那些碎屑早已被河流帶走。
看著因為瀑布留下而波紋粼粼的水面,山石久久發呆。
一頭扎進水中,游到鐵皮屋子上方,一個猛子紮下,山石拼盡全力的去搬那些碎石和廢鐵。
日頭西落,山石仰面躺在河灘上,失魂落魄。
大叔沒了,什麼都沒留下,就算想要給他立一塊墓碑挖一座墳也做不到。
黑夜降臨,髒小玉從懷中取出乾肉片遞給山石,山石卻毫無胃口。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印在山石的雙眼之中。
忽然他想起那些住在鐵皮屋子底下密室的日子,說不定大叔會躲在密室當中躲過一劫!
他翻身坐起,再次扎入水中。
半個時辰之後,山石精疲力盡的爬上河灘,半截身在還在水中,他就仰面癱倒,失望的說道:「沒了。」
剛才山石摸遍了底下的每一塊石頭和鐵塊,確定了鐵皮屋子的具體方位,他發現,那密室也完全暴露了出來,不止這樣,那密室根本就是大爆炸的發出點,一無所獲。
髒小玉小聲說道:「我們去哪呢?」
山石喃喃說道:「能去哪裡?天大地大,何處是我們的家?」
說到這裡,他和髒小玉同時想到了那個曾經住過的山洞,互相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種希望。
大叔的密室之中,四面牆壁之上都有暗長的狹小通道,不知通向何處。
現在想來,其中一條極有可能就是通向那個山洞。
山石胡亂的吃了些肉乾便拉著髒小玉向那山洞所在地跑去。
天色微亮,山石和髒小玉終於來到了雪松崗陡崖下面。
山石一臉驚喜,興奮的指著幾十丈高的崖洞,說道:「看!有水流出來,這裡和鐵皮屋子的密室果然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