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是一汪無論如何也不會泛起漣漪的死水,彷彿過年時候用來貼春聯的漿糊似的黏黏的粘成一團,任憑多情的微風如何挑逗都不為所動。月亮忠實的執行著自己的職責,接過白天太陽的光榮使命,動也不動的掛在當空,站好晚上的這一班崗,幾顆似遠似近的小星星躡手躡腳的躲在雲層後面,不敢透出半點光芒,生怕打亂了早就安排好的值班計劃,弄壞了這天地間應有的秩序。
可是現在這天地間哪裡有什麼像樣的秩序,封臣竟然敢明目張膽的背叛自己的封君,領主的城堡被一些吃裡爬外的骯髒小人拱手送給明火執仗的外來敵人,全都亂套了!我看著越來越深沉的夜色,心中這樣痛苦的想到,一時間竟忘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恍然已經是地地道道的中世紀領主貴族了。
我終究還是騙過了所有人,趕在約定出發時間之前的兩個小時先行一步,趁著科勒和公牛離開營帳回去準備的功夫,帶著精挑細選的幾個手下悄無聲息的鑽進了如墨般漆黑的森林裡,就算他們發現了追出來也很難再找到我們了。兩邊全是不時傳來野獸低沉吼叫的茂密叢林,中世紀生態保護很好的原始森林裡到處是瑩瑩發光的綠色眼睛,像是拷問心靈的鬼判精靈,悠悠然弄得你心裡發毛。
到底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直到自己真的走在路上的時候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是我惦記城堡裡的金銀財寶?開玩笑,年初制定的那一系列發展計劃和補貼措施早就把伯爵領本就不多的資產儲備全都掏空了,現在的奈梅亨伯爵就是個貌似財大氣粗的空架子,不少項目還是空手套白狼的拆東牆補西牆,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由於我堅持要分給每個**的生產家庭一頭喪失作戰能力的戰馬作為耕畜,領地內的戰馬遠遠達不到需求,於是便大量收購,所以許多商人滿世界的販來傷馬賣給奈梅亨,一時間整個北德意志地區的傷馬全都集中到伯爵領,數量上不僅足夠所有家庭分配,而且每家分給三四匹也足夠了,讓我再一次認識到在這個時代的商業並不是缺少積極性,而是缺少適當的引導,資本在什麼時候都會對市場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森林的地面上到處都是滑溜溜的苔蘚,讓人冷不丁踩上去找不到重心,春季眼瞅著已經走了一半,氣溫緩步上升,森林裡的植物也趁著好時光忘情的奮力生長,竭盡所能的釋放自己的芳華,我小心的避開一塊長滿綠色苔蘚的粗壯樹根,拉著前面士兵的武器踉蹌的挪動步子。
也許是心裡有什麼放不下的吧,就像著了魔一樣搞不清楚狀況,是傻傻呆呆卻一片忠心的漢斯?小伙子確實市儈了點,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經常打著我的旗號胡作非為,好吃懶做的要命,但是真到了見血見勇的關鍵時刻,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做出什麼背叛主人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我在他辦砸了威尼斯的差事卻仍舊提拔冊封為騎士的原因。可能公牛那樣勇敢無畏的武士很容易找到,科勒那樣有勇有謀的全面人才挖掘挖掘也會有,但是真正能死忠於自己的部下,想必除了漢斯就很難再尋覓到了,所以我堅持提拔沒有什麼實際才幹的漢斯成為騎士,但即使是這樣,我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解救這名忠心的部下。
難道是為了兢兢業業的首席宮相旺財?老人家很珍惜自己來之不易的改變命運的機會,以超乎年輕人的旺盛精力投入到紛繁複雜的城堡日常業務之中,尤其是擁有我這樣一個甩手掌櫃似的不靠譜領主,很多事情只是攏出一個大概的思路,剩下豐富細節和執行方面就全仰仗旺財一點點的協調溝通改善,克服許多難以想像的困難,把我腦海中的想法變成一個個活生生的現實,默默無言的做一頭老黃牛,勤懇的拉著伯爵領的大車向前高速卻平穩的推進。但是要說為了他我選擇鋌而走險,也許就連傻乎乎的公牛也不會相信。
跨過一條不是很寬的小河,我禁不住刺骨的涼氣打了個冷戰,月亮慢慢的往西面移動,不一會的功夫已經從我們的頭頂上挪到右手偏下的位置,雖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是一定夜深了,兩邊樹林裡的野獸叫聲也漸漸安靜下來,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子還在不知疲倦的鳴叫,對著喧囂的世界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好吧,我承認自己有一些擔心被鎖在城堡塔樓裡的克雷森蒂小姐,雖然我倆的交際並不多,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藏情愫呼喚著我自以為冷若冰霜的感情長出柔嫩的細芽。她長得並不十分漂亮,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英氣攝人心魄,彷彿種在你心裡不引人注目的種子,遇到合適的溫度土壤就會迅速的生根發芽,開出最絢爛卻致命的花朵,等你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我喜歡她?當自己終於模模糊糊的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渾身上下彷彿電擊一樣的抽搐了一下,這個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女人,這個與我有婚約的女人,這個能夠讓我在血統上躋身上層貴族圈子的女人,這個恨我入骨聲稱要讓我不得好死的女人,緩慢卻不動聲色的進入了我塵封已久的內心,即使知道她視自己為殺父弒兄的仇人,但是每當看到她無助哭泣的模樣,我的心像是被什麼難以形容的悲傷擊中最柔軟的部分,總是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擁入懷中,輕輕的捋順凌亂的長髮,堅定卻溫柔的告訴她:「有我在,別害怕!」
「大人,前面就是您說過的那棵歪脖的山毛櫸。」一名士兵推推走神的我,藉著月光指了指地圖上標明的地點,低聲的說道。
我抬起頭,果然看到一棵樹幹彎曲的山毛櫸孤零零的長在一堆叫不上名字的參天大樹中間,不仔細看過去還真發現不了它的存在,作為隱秘的地道出口確實不易被人察覺。
「馬上搜索樹周圍,找找看地道的入口,可能沒有那麼明顯的標識,大家仔細點,抓緊時間。」我擺擺手示意所有人湊近點,攏著嘴巴小聲的發佈命令,月亮慢慢的隱入雲朵裡,終於熬不過如影隨形的疲倦沉沉睡去。
一眾人馬上散開,分成許多區域開始尋找隱藏的地道入口,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角落,我瞇起眼睛,透過密密麻麻的樹幹縫隙好像看到了城牆上面閃爍燃燒的篝火,也許敵人享受了勝利者肆無忌憚的狂歡之後正在沉沉睡去,大意的放鬆了警惕,此時此刻絕對是偷襲的最好時機。
「大人!」一個士兵扒拉開樹根下長滿苔蘚的地皮,蓋子被很巧妙的偽裝成盤繞著枯樹枝的草地模樣,馬上抬高了音調提醒我自己的發現。
我趕忙走過去,這才看到一個明顯有人工修葺痕跡的洞穴出現在地皮底下,長長的舒了口氣,緩解了下心中焦急的緊張情緒,「就是這裡了,整理下隨身的裝備,一個一個按順序下去。」說完,我衝著早就準備好的兩名先發人員點點頭,他們便小心的鑽進地道,片刻就消失了,又過了很久放出一切安全的信號,其他人這才一個接一個的鑽進去。
隧道裡面的空間很狹窄,一股很久沒有接觸新鮮空氣的潮濕腐朽氣息撲鼻而來,光滑泥濘的角落裡掛著斷斷續續的蜘蛛網,不知名的小蟲子大喇喇的爬過你的臉,唯有一絲覺察不到的微風吹拂著我的耳垂,多少緩解了想要嘔吐的**。我低下頭,盡量不讓自己被前面先走一步的士兵的大屁股撞暈了腦袋,眼前的空前瞬間豁然開朗。
「原來這裡面別有一番洞天,前一任領主是花了多少金錢才能給自己建造這樣一條安全又隱秘的逃生隧道,他一定是頭腦滿腸肥的冤大頭,可惜我沒機會宰他。」我摸著兩邊光滑的牆壁上各種各樣的人工雕琢痕跡,似乎想要讀懂那些起起伏伏的牆面上到底隱藏著過去歲月怎樣的秘密,「走左面這條路,右面有很多機關暗道,進去之後凶多吉少,那是主人防止被敵人從外面摸進來預設的陷阱。」
不知道又在火把微乎其微的光亮中行走了多久,我們才找到傳說中城堡的入口,輕輕的打開一條縫,從這面看似乎是某個房間中的陳設,前面的士兵緊張的把頭探出去,確定安全之後當先爬了出去。
這裡是後廚那口堆在雜物間的廢舊箱子,上面落滿厚厚的灰塵卻沒有人去擦拭,我曾經無數次的想要把它丟掉,沒想到卻成為關鍵時刻出其不意的關鍵,我們小心翼翼的把周圍弄成原來的樣子,貓著身子從幾個醉倒在地上的敵軍士兵身上跨過去,輕輕的不敢弄出半點會讓一切功虧一簣的聲響。
「大人,城門邊有十幾個敵人,輪值打更的士兵正抱著長矛睡覺,沒有人在監視城外的我軍。」一名手下附在正觀察外面情形的我耳邊,匯報著敵人詳細的兵力配置情況。
「咱們兵分兩路,先悄無聲息的把屋子裡的敵人全部幹掉,清理出絕對安全的空間之後,一部分人盡量接近城門滿腹下來等待時機,剩下的人隨我去塔樓,無論如何要把克雷森蒂小姐救出來。」我根據形勢及時更改了原定計劃,明確了大家每個人的分工,戰士們無聲的點點頭,瞬間便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務,一個個靈活又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走廊的轉彎處。
我穿著從死屍身上扒下的罩衫,從他簡單的牛皮甲來看應該不是什麼高級別的騎士,可能就是個管事的小兵頭頭,但他那件紋著藍色鱈魚的罩衫多少能幫助我們安然錯開路上遇到的巡邏隊,因為城堡的窗戶裡不時穿梭明滅的亮光表示這裡還有警惕性很高的敵人在來回巡視,最好小心為妙。
我把圍在脖子上的披肩布往臉上拉了拉,整理了一下穿著很緊的皮甲,對幾個穿著各異身手敏捷的戰士說:「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