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的幾天時間裡,我推掉了無數想跟我攀親戚、續年齒、交朋友甚至推銷自己打扮的濃妝艷抹女兒並且聲稱血統源自某某上古王族的大小貴族,打點行裝準備在克雷森蒂公爵被斬首之前離開羅馬,一方面不願意讓他的女兒目睹自己父親身首異處的慘狀而更加憎恨我,另一方面也因為老公爵埃德阿斯的身份與我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卻是被我親手送上了斷頭台而不忍看到他最後的時刻,所以果斷的選擇盡早踏上回鄉的旅程。教皇霓下一再挽留希望我能同他進行一次朋友間的促膝長談,但被我婉言謝絕了,這個哥們現在發現了我腦子裡層出不窮的新鮮思想很有利於幫助他一步步樹立起教權無上的權威,所以更加想把這個來自德意志窮鄉僻壤的小貴族綁在教廷的戰車上,對於我的各種要求來者不拒的一一滿足。藉著這個機會我向他請求派出一批最有傳教經驗和甘於貧苦生活的教士,美其名曰淨化低地國家被異端籠罩的空氣,勸說那些不時出現在海岸線進行劫掠的來自北歐信奉異教神明奧丁的丹麥人和挪威人改宗侍奉上帝,另外還能加強教廷對基層的控制力和影響力,使得普通的農民足不出戶就能沐浴到主的榮光。教皇霓下被我的虔誠所深深感動,但是更加關注的是我提出的這個在各個貴族領地建立鄉村教堂的計劃,無異於在他的眼前鋪展開一片美好的權力前景,他餓狼一般放光的眼睛炯炯有神,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相信聰明如他此時已經在腦海中大致制定出了幾套從上到下的執行計劃,那些分散在各地頭腦簡單只知道打打殺殺的貴族們以後的日子會因為我的這句話發生多大的改變啊。
率領著自己手下所剩無幾的戰士,我不禁喟然長歎,當初跟自己一起響應徵召參戰的十名步兵,再加上額外帶來的弓箭手和騎兵,身為帝國子爵的我怎麼說也是兢兢業業的貢獻了三十幾個活生生的炮灰,想不到現在能跟著自己返鄉的只剩下三個人,那些忠誠而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生命托付於我的士兵們,此刻只能讓靈魂隨我們回到魂牽夢繞的故鄉了。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在羅馬城外的小山上,我駐馬良久的盯著山丘間連綿不絕的建築群,俯瞰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繁華城市,緩緩地吟誦出這句在自己的時代家喻戶曉的名句,竟然觸景生情,有一顆眼淚順著腮邊流進嘴裡,品一品,鹹鹹的苦澀。
「大人,你說什麼?」科勒和公牛並轡跟在我身後,聽到我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疑惑的問我。
我裝作諾無其事的擦擦臉頰上被風吹乾的淚水,轉身打馬走開,看著道路兩邊慢慢後退的風景平靜的說道:「你們記住,那些犧牲在意大利勇士的家人都必須得到很好的照顧,家裡缺了頂樑柱,以後的生活一定很辛苦,他們的賦稅就免了吧。」
「是,大人。」科勒和公牛也想起了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陣亡戰士們,語氣悲愴的回答。
我們這一支隊伍浩浩蕩蕩的沿著帝國時期修建的羅馬大路向威尼斯前進,準備沿著進軍的路線翻越阿爾卑斯山返回德意志本土,為什麼說是浩浩蕩蕩呢?因為我手下的人員像滾雪球一樣呈幾何數字不斷遞增,等到抵達威尼斯北郊的時候,隊伍的人數已經超過一千人,這還不包括那些聽聞我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傳記而拖家帶口跟隨我去想像中蒙恩福地的無主農奴們。在威尼斯我做了短暫的停留,補充給養並且參加了公爵大人為我準備的歡送宴會,被放回威尼斯的奧賽羅王子聽說我的到來馬上裝病躲起來,死活不肯出席如此重要的外交宴會,孩子是被我的陰險手段落下病根了,可憐啊。作為我的全權特使留在威尼斯數月監督盔甲打造和貿易經營的漢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述說對我的綿綿思念,現在全威尼斯都知道有個自稱某位聲名顯赫的北德意志伯爵管家的無賴,流連於煙花柳巷妓女的裙擺,欠著酒館一屁股的債,不僅本人聲名狼藉很受當地人的鄙視,連帶著我的名聲也受到極大的影響,直接造成紙張銷量的銳減,除了威尼斯上層的貴族們看在我的面子上偶爾光顧意思意思,本地市場完全沒有打開,平民們聽說是我領地的產品便都打消了購買的**,聽到真實的情況之後氣得我火冒三丈。
「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蛋!」我指著站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漢斯暴跳如雷,努力的控制著自己長期戰爭培養起來的暴躁情緒,生怕某個節點控制不住拔出寶劍來殺了他,公牛和科勒兩個人噤若寒蟬的站在我身後,斂聲屏氣的不敢在這時候觸我的霉頭。
「看在上帝的份上,大人,我知道自己的過錯了,請原諒我吧!」漢斯膝行著上前抱住我的大腿,涕淚橫流的哭訴道,「我是個粗鄙無知的鄉下人,除了效忠自己的主子,實在找不到自己繼續存在的價值了,請給我一個能留在您身邊日夜伺候的機會,僅此便別無所求了。」
面對這樣一個忠心的奴才我還能說些什麼呢?舒順的勻了口氣,我走到椅子邊上坐下,依舊怒氣沖沖地說:「只配做奴才的東西!在威尼斯的這段時間就學會花天酒地和溜鬚拍馬的本事了,實在是難堪大任,本來我還準備念在你常年伺候的份上,回到封地以後冊封你做騎士,現在看起來還是免了吧,如果要那麼做的話只能給我的榮譽抹黑!還是滾回來繼續做你的侍從吧!」
「謝謝大人!」聽完我的話如蒙大赦的漢斯激動的親吻我的靴子,那口水發達的程度完完全全可以當作是在刷鞋。我無奈的搖搖頭,心中卻掩不住的疲憊:自己身邊的人素質太差,不是傻瓜便是武夫,成為伯爵以後必須建立自己的宮廷管理領地,現在急需的是有思考能力獨當一面的人才,可是真正有才華的人誰又願意跟著我奔赴一片未經開發的蠻荒之地呢?
辭別了送行的威尼斯人,我率領著手下繼續上路,跟在身後的隊伍變得更加五花八門,如果不是傳令兵打著象徵伯爵身份的旗幟,路過的領主城堡一定會把我們當作要飯花子拒不接納。我和剛剛換裝新盔甲的士兵們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雄赳赳的總算是為我的面子搶回一分,他們中的大部分是沿途歸順的無主騎士和自由騎士,都是仰慕我的名聲而來,抱著一顆想要建功立業的心交出自己的寶劍宣誓效忠;拉文納的市民長槍兵有一部分也在我的極力勸說下決定舉家遷到奈梅亨去,他們的頭領香料商人莫迪尤納斯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在他的煽動之下至少兩百戶拉文納市民拖家帶口的加入了我,這支紀律嚴明進退有序的長槍兵團日後將成為伯爵軍隊的主力和骨幹力量得到培養和重用;還有一些是意大利的僱傭兵,他們沒有主人,只效忠於有錢的一方,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幫助任何付得起價錢的領主打仗,雖然作戰勇猛卻毫無紀律性可言,攻佔城堡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俘虜無論身份貴賤全都賣做奴隸,然後將洗劫一空的城堡付之一炬,**裸的殺光、搶光、燒光,被稱作受到上帝詛咒的「蝗蟲」。科勒和公牛對這些強盜毫無好感,極力阻止我收編他們,但是自信能馴服這些桀驁不遜的綠林好漢的我不以為然——我黨尚能改造土匪,作為長在紅旗下的新青年,為什麼不能感化強盜呢?自信歸自信,但是我依舊小心翼翼的控制傭兵的人數不超過拉文納長槍兵數量的總和,雖說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可是命只有一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也不可無。遠遠地跟在隊伍最後的是由商人和妓女組成的一夥團體,就像這個時代固有的習慣一樣,他們不斷的在沿途為有各種需要的士兵提供服務,同時也能利用軍隊的保護避免自己被強盜襲擊,順便去據說生產神奇紙張的伯爵領看看有沒有發財的路子,一舉多得的機會這些精打細算的商人們是不會放過的。總之,我們的隊伍很龐大,我們的隊伍很和諧……我們的隊伍也走得很慢,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才回到領地,遠遠的看到城堡上飄揚的旗幟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一輩子也走回不了家了,終於很深刻的體會到劉備當年帶著新野百姓日行不過十幾里地的原因,老老少少的吃喝拉撒確實很耽誤時間……
時間已經來到了四月中旬,草長鶯飛萬物復甦,田野裡到處是準備春耕的農民,他們看到一支不明身份的軍隊出現在領地裡,全都慌慌張張的四散逃開,弄得準備再享受一遍萬眾歡呼的我十分尷尬。得到消息的旺財帶領城堡中的衛兵急匆匆的來到我們面前,磕磕巴巴的向我行禮問安,顯然他也知道了領地裡發生的事情:「伯爵大人,歡迎回家……」
我伸出雙手示意他隨軍前進,老旺財侷促不安的匯報說城堡中已經準備好了歡迎的宴會,並且派出了傳令官四處宣揚遠征大軍勝利歸來的消息,相信明白真相的領民們很快就會聚集起來歡迎自己的領主大人。走近城堡的時候,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由長矛和鮮花搭成的凱旋門,只要士兵們通過它下面就宣告著軍役的結束,可以帶著自己打仗得來的戰利品和來自外面世界的新奇小玩意回到家中了。
知道我們歸來的領民們慢慢在凱旋門兩邊越聚越多,擠在前面的都是隨軍出征戰士們的家屬,他們扶老攜幼的踮起腳尖,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家人,或是丈夫,或是父親,或是兒子。找到親人的農民歡呼雀躍,迫不及待的衝過去抱住自己日夜擔心的至親痛哭流涕;而更多的是失望和落寞的面孔,他們沒有在人群中發現自己的親人,不願意相信那個讓他們精神奔潰的事實,一直站在原地駐足等待,騙自己相信也許他們的親人只是腿腳慢點落在了後面。
我勒住戰馬,想要對那些癡心等待的人說些什麼,卻感覺有東西堵在嗓子眼,憋紅了臉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得頹然的揮揮手把科勒和公牛叫過來,雖然我自認已經被無休止的戰爭變成了鐵石心腸,但是真正面對眼前這些孤苦無依的可憐人,自己卻像打了敗仗一樣沮喪,我疲憊的吩咐他們:「一會就由你們來宣佈陣亡者的名單吧,記住我說過的優厚待遇,我能為他們做的只有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