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以色力並不真正懂得凱恩的話,這年輕的赫拉迪姆騎士有銳氣,有抱負,同樣,也有幻想。年輕人剩下的時間還很長,但是他們的心,卻往往比那些經歷了足夠多的,已經剩不下多少歲月的老年人更加焦急浮躁,渴望著迅速成功。
騎士慢慢的站起來,他很希望凱恩能忽然叫住他,然後給他一些真正的寶物,來把格雷茲趕走,把魯.高因這個城市,把這個城市裡居民的信仰全部都奪回來。但是赫拉迪姆法師只是靜靜的坐在桌邊,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一點失望。
雅各.以色力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因為他的眼睛裡,失望更加濃重,濃重得什麼都看不見。雅各慢慢的退出了房間,那暗金色的小盾一閃,就消失在他的長袍下。他馬上變成了魯.高因城中最普通的那種本地人的樣子。
街上的燈火已經次第亮了起來,回過神來的雅各發覺巡邏的士兵忽然變得多了起來。從亞特瑪的旅店門前到城門那條大街上的一段路上,看到士兵們將長槍斜執在胸前,站在各個大的路口,不停盤查看起來可疑的行人。雅各暗暗吃了一驚,慢慢的沿著街邊走去,倒也沒有人特別注意他。
就要走到城門前時,雅各遠遠的看到,幾十名士兵正在催促城外的商隊快些走進來,那沉重的城門已經開始緩緩拉起絞盤。而城門前的士兵們則將想要出城的人全部推回來,一邊不耐煩的大叫:「不要出去了!格雷茲大人不允許出城了,所有的人都不允許!你們都在家裡等著!回家去!」
雅各大吃一驚,他不管如何的能夠融入魯.高因,在這城裡總是危險的很。雅各直覺的感到,如果今天不能出去,那他今後能夠活著出城的機會將非常渺茫。
他的手探入到懷裡,緊緊的攥住了血紅新月的刀柄。望著城門外,遍佈熟悉的土黃色,雅各的心裡有一種極為強烈的衝動:趁著這城門還沒有關閉,趁著城門口只有這幾十個士兵,衝出去!
臂上的圓盾和手裡的彎刀,從先祖那裡傳下,曾經陪伴著他在這沙漠上縱橫馳騁,從來也沒有拋棄過他。
手在刀柄上攥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再攥緊,冷汗已經浸入了纏著刀柄上的布匹,最後終於頹然鬆開。想到城頭上的硬弩,雅各硬生生壓下了城外自由天地的誘惑,低下了頭,準備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他的身後忽然一陣馬蹄聲響,幾騎旋風般從他身邊掠過,一個騎兵甚至還開玩笑般在雅各頭上的包巾上敲了輕輕一記,大笑道:「還不回家去!當心捉你進監獄!」
雅各條件反射般抬了下手,卻瞬間又忍了下去,轉過身,縮起頭,攏著袖子,彷彿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般慢慢的走了過去。
隨後就聽到格雷茲的聲音響起:「關上城門,關上城門,全城的城門都已經封鎖,你們這裡怎麼這麼慢!米山!米山!你怎麼搞的?」
一個滿臉都是愁眉苦臉模樣的軍官急匆匆的跑了過來,點頭哈腰的答應著。一邊吆喝著手下的士兵們不再檢查,直接將那些還想要進城的小商隊們推了出去,那些小商人一陣大嘩,有些人叫了起來:「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進去再檢查好了!這麼晚了,你們是想要我們的命嗎!」
米山遲疑的看著格雷茲,臉上又堆起那種愁苦的神色。格雷茲皺著眉頭,斬釘截鐵的做了個關門的手勢,罵道:「米山你個老東西,趕緊關門!萬一他們中間夾雜著怪物,你想讓我們的市民丟性命嗎!」
那些本想出城去,現在看起熱鬧的居民們立刻恍然大悟,紛紛大點其頭,指指點點的嘲笑起米山來。
隨著城門門軸的響聲,魯.高因水路、陸路所有的城門都緊緊關閉,這沙漠中的寶石,頓時成為一座封閉的牢籠。
儘管格雷茲隨後派出更多的士兵,更加嚴密的搜查這城中每一處角落。但是,每天早上,都能聽到某人某人失蹤了的消息,城裡開始人心惶惶,各家各戶緊閉門戶。需要在清晨出工的清潔工,漸漸的都找不到人來做。就算是那些勉強維持的酒館或者妓館,到得傍晚時分,不顧那些嬌滴滴的女郎們如何挽留,客人們也全部堅決離開。
儘管魯.高因因為水源充足的關係,可以完全的自給自足,居民們從來也不用為肉食蔬菜擔心,但是農場主們因為不可預計結果的未來,開始恐慌的囤積自己的產品,價格一日幾漲。不要說貧民們,就是一般的市民,也開始承受不住這種慌亂。終於有一天,幾百人聚集在王宮前,跪伏在地上,高聲的請求他們的君主保護他們,保護他們的一切。漸漸的,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王宮衛兵粗魯的推搡著那些越來越激動的請願者,但是高漲的聲浪終於驚動了魯.高因的年輕君王,傑.海因。
傑.海因任用格雷茲,打擊沙盜,而又能勤於政事,在魯.高因有著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極高聲望,在他的微笑安撫下,擁擠在一起的人們總算漸漸的散去。
一個高大的黑衣人高踞在王宮側後方的一間高樓上,微笑著看著這忙得不可開交的君主。他的臉上時而冒出一團猙獰的黑氣,在他剛毅的臉上盤旋不去。黑衣人慢慢的喝下一口酒,喃喃道:「恐怖的氣息啊!我能看到在這城裡慢慢的擴散,這感覺真是無比舒服!」
黑衣人把雙手張開,彷彿在擁抱整個城市。他的身後,一個掛著一張皮圍兜的光頭,正用一隻精光四射的獨眼盯著那黑衣人雄壯的後背。
黑衣人的眼睛忽然一亮,在這樓下,一身寬袍肥褲的雅各正低著頭,緩緩的走過去。
在這被籠罩在一團恐怖的城下,吳楚和小雪正在下水道裡鬱悶的前行著。幾天下來,他們幾乎走遍了下水道三層的全部,卻一無所獲。整個下水道乾乾淨淨,除了那些淒慘的死者之外,再也見不到任何惡魔。
「羅達門特不會把家搬了?或者是,他還沒搬來?」小雪奇怪的打量著周圍。幾天下來,下水道裡面那種淡淡的發霉味道已經變得不再刺鼻,竟然漸漸開始習慣起來。
吳楚微微笑了一下,羅達門特一定在,而且一定正在某個地方,等著他們。那些殺人的怪物,不可能從飛鳥也難過的城外進入,只可能是從下水道中鑽出來的。
吳楚也並不著急,按照市政官給的那張地圖,這下水道的第三層,也僅僅剩下幾個區域沒有探索。除非羅達門特居然有泥水匠的本事,去重新給自己經營個地方。
隊伍中誰都沒有發現,在他們走過之後,一個個的鐵柵欄被卸了下來,成群的骷髏爬了出來。在漫長的千篇一律的無聊中,所有成員都失去了該有的警惕。
那些爬出來的骷髏動作呆滯,拿著生銹的鐵刀或者腐爛得幾乎快要斷掉的弓箭,那些空洞的眼眶猶如一個個黑洞一般,透出無邊的怨氣,骷髏們生硬的扭動著頸骨,全部都望著那漸漸遠去的一點火炬光芒。
吳楚忽然停下腳步,隨後骷髏和骷髏法師們也忽然都發現了什麼,做好了戰鬥姿勢。只有小雪還蒙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一個巨大的聲音響起:「下水道!來自西大陸的冒險者們。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是吳楚.埃格蒙特先生和田雪.阿德勒小姐!兩個很奇怪的名字,西大陸的人都是這麼古怪的嗎?啊哈哈……」
在地下道的兩側,一個個火炬忽然亮起。火光中,映出一個巨大的木乃伊,正好整以暇的坐在一隻金光燦燦的箱子上,側著頭看著吳楚和小雪。一張慘白的長長骨臉上,兩隻空洞烏黑的眼眶裡似乎有著眼睛一般,直瞪著吳楚這邊。他的身邊,站滿了古怪殘缺的骷髏和殭屍。
吳楚大笑道:「彼此彼此,我也並不覺得羅達門特是個什麼樣的好名字。還有,一個乾屍也能有這麼大的架子,真是讓我極為奇怪。」
那巨大的木乃伊哦了一聲,道:「你居然還知道我?」
那木乃伊奇怪的顫抖著站了起來,它光是坐在箱子上,已經和正常人相差無幾。這樣站起來,已經比吳楚還高出許多。瘦長瘦長的身軀,纏遍全身的裹屍布,上面一條條的符文不住的流轉,閃著詭異的黑光。
木乃伊自動過濾了乾屍的稱呼,而是沾沾自喜的道:「我的聲名甚至傳到了西大陸嗎?」
本來走在最後的骷髏法師忽然猛的轉身,冒險小隊的後方不知何時,忽然圍上厚厚的一層骷髏。這個寬大的石廳裡,吳楚和小雪這小小的一隊一下子變成了厚厚的蛋糕上的一個小小櫻桃般。
吳楚忽然注意到,那些骷髏手裡的鋼刀參差不齊,有的還有些微微閃亮,有的已經銹蝕得只剩下半截,而那些骷髏弓箭手手裡的弓箭甚至還連弓弦也爛掉,只剩下一個可以當做棍子的弓背而已,有些骷髏的頭上甚至還纏著破破爛爛的包巾。
「你就憑著這些狗都不會咬一口的骨頭打算和我們作戰嗎?」
羅達門特大笑道:「不,不,吳楚先生,你不明白我的寶貝兒們,他們可不是爛骨頭,他們是真正的戰士。你很快就會知道的。就算你這樣優秀的戰士,也不一定能是它們的對手。」
巨大的木乃伊明顯興奮了起來,口鼻之中噴出一縷縷綠色的煙氣。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手下的這些完美的骷髏,它們的骨骼可真漂亮,但是你很快就會知道殘缺的戰士和完美的陳列品,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
那些骷髏似乎得到了什麼命令,舉起手裡亂七糟的武器一窩蜂的衝了上來。這些骷髏絕稱不上實力驚人,但是那種衝鋒的勁頭,彷彿眼前面對的都是自己千百世的仇人一樣。這些骷髏彷彿一片污水一樣,重重的撞上冒險小隊的防線。
最裡層的骷髏七手腳的進攻著,無數個銹刀,斷劍雨點般的落了下去。外層的骷髏甚至抓著前面同伴的身體,爬了上去,再猛的跳下去,場面一時混亂不堪。阿道夫帶著骷髏苦苦支撐,擋在最前面的粘土石魔已經被打散了好幾次,又一次一次的被吳楚重新召喚出來。
羅達門特一直彷彿在看著最好看的戲劇一般,一直在放聲大笑。被砸碎,被拆散的骷髏們往往還沒有落地卻忽然又重新拼在一起,七手腳的繼續戰鬥。那濃重的怨氣彷彿燃燒的火焰一般,遍佈在它們的身體上。那些骷髏的執念之重,影響得吳楚覺得心裡的勇氣被一陣陣摧動,動搖,耳畔似乎傳來了喊殺聲,慘叫聲,腦子裡混亂起來。吳楚百忙中回頭看小雪,一向豪爽的女孩也已經被這樣的進攻嚇得臉色發白,連手裡的海鷗匕首都在顫抖,也不知道是戰鬥中被震傷,還是一樣心裡在害怕。
一隻燃燒骷髏忽然成功的跳進了圈子,那骷髏撲倒一個骷髏法師,雙手抓住骷髏法師的肩骨,緊接著兩條腿爬了上去。一口咬在那骷髏法師的頸骨處,咬得咯吱咯吱直響。嘎巴一聲,牙齒也掉了幾顆。骷髏法師的骨爪上燃著兩團火焰,按在骷髏身上,青煙直冒。阿道夫急將那骷髏一把抓住,那骷髏死纏不放,連著下面的骷髏法師也扯了起來。阿道夫一腳踏了上去,骷髏的脊骨卡一聲斷了,小雪上前一腳踢出,那骷髏的下半節飄飄蕩蕩的飛了出去。
羅達門特站了起來,大笑道:「好!你這個骷髏不錯,我要了!」聲音極大,震得下水道的穹頂上灰土簌簌而下。
阿道夫猛的抬起頭來,空洞的眼眶盯著那巨大的木乃伊,牙齒露了出來,彷彿在嗤笑羅達門特一般。
骷髏的聲音悠悠的響起:「你?配嗎?」這聲音聽起來慢慢悠悠,但是卻宏大深遠,那些燃燒骷髏猛然之間有些退縮起來,似乎有些想要避開阿道夫。
阿道夫提著碩大猙獰的鏈錘,慢慢的搖動著,向著羅達門特逼了過去,所過之處幾個稍沒來得及推開的燃燒骷髏被砸得骨屑亂飛。阿道夫一邊前進,一邊嘎嘎的怪笑道:「我跟隨著王踏上被征服的土地時,拆平那些王宮的時候,將所有敵人的頭挑在戰槍上的時候,你這下水道的老鼠怕是還沒有被做成木乃伊!」
「卑賤的東西!骯髒的乾屍!你居然和亡靈的上位者,傳奇的黑武士首領阿道夫這樣講話嗎?」
儘管那些燃燒骷髏已經不再氣焰囂張了,但是骷髏畢竟還是受困於吳楚支配骷髏的等級,在最初的銳氣過後,前進的速越來越慢。羅達門特則是惱怒的笑著,彷彿看著老鼠的貓一樣,站在原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吳楚怒喝道:「好!如果你一定要比人多的話!」
下水道裡面一下子就出現了幾百個全副武裝的骷髏!這下水道的大廳內似乎一下子成為的戰場,戰意激盪。
小雪一聲嬌叱,專注光環打開,所有的己方生物,連吳楚在內,都覺得頭腦忽然一清,周圍那些燃燒骷髏帶來的混亂一下子變得遠去。阿道夫高高舉起鏈錘,一聲吼叫,所有的骷髏戰士都跟著高高舉起手裡的武器,吶喊起來。
燃燒骷髏再也不能對骷髏戰士們造成影響,這些已經殘破的充滿怨毒的亡靈們立刻被清除一空。
羅達門特怎麼也不能相信,就在一轉眼間,勝負,生死就如此逆轉。大木乃伊拚命的噴著毒煙,拚命的揮舞著自己的利爪,但是再也無法阻止狂攻的骷髏戰士們,被一層層的骷髏壓在地上。
阿道夫提著鏈錘,分開眾骷髏,重重踏在羅達門特胸前,道:「現在怎麼樣呢?小輩?」骷髏從地上撿起一隻匕首,對準了木乃伊的頭頂插了下去。
羅達門特大吼一聲,裹屍布一層層的迸裂開來,一層層的黑氣散發開去。丁丁噹噹的聲音忽然響起,那些燃燒骷髏彷彿一下子放下了什麼,破舊的兵器散落了一地,隨著不知哪裡傳來的一聲歎息,燃燒骷髏們化成了一地碎片。
吳楚走了上去,忽然發現木乃伊的胸前戴著一隻綠色玉石雕成的項鏈,那是一隻活靈活現的圓潤甲蟲,正和亞特瑪說的一樣。
吳楚伸手探入羅達門特的胸骨,用力一扯,那些骨頭早已經腐朽不堪,沒有魔法裹屍布的支持,被吳楚大力一拉,就紛紛的散落開來。吳楚抓著那項鏈,但是目光依舊投在怪物的胸腔裡。那裡躺著一本書,黝黑無光,這難道就是技能之書?
吳楚伸出手去,剛剛手指一碰到那本書,那書就忽然消失在他的指尖。一陣清涼從指尖燃起,一直遍佈全身。吳楚一動不動,一陣陣的洪亮神秘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那是冥神的印記。沙漠裡民族所信仰的冥神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