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溫熱的鮮血浸透了我的褲腳,我才知道,針對我們的陰謀早在數月之前便已經開始了。
五月二十八日,自我們離開湖北神農架後的第十三天。
新疆若羌縣羅布泊鎮西南角的一家小酒館。
這間酒館位於一條深巷的盡頭,是一棟外觀看來十分不起眼的尖頂平房。除了門楣上方用木條拼成的招牌之外,酒館的附近再無任何關於它的廣告標識,彷彿酒館的主人並不在乎生意的好壞。
酒館的大門向西。血紅色的殘陽費力地擠過滿是污跡的大門玻璃,將不足六十平米的大廳染出一片陰暗的深紅。大廳的東側是一個由淺黃色原木做成的吧檯,造型並不規整,似乎是刻意要保留原木那份自然的粗獷。吧檯後面的牆壁上架著三塊兒與它材質相同的寬大隔板,上面擺滿了色彩斑斕的酒瓶。數組同色系的木質桌椅圍繞著吧檯無序地擺放著,桌上鋪著繡有民族特色花紋的氈墊兒,居中的位置擺著由玻璃杯改造成的燭台。大廳的頂部沒有加裝吊頂,只是簡單的暴露著猶如魚骨一般的木樑。數盞由粗麻繩吊著的蒙皮方燈自木樑上垂吊而下,用自己昏黃的光芒為那些懸掛在周圍牆壁上的裝飾品增添了一份古樸。
繡有駿馬奔騰圖案的掛毯,雕刻著維吾爾族祝福語的木雕,外來旅客誠意留下的紀念品,還有那些記錄著往昔的老照片。牆壁上的一切掛件兒都在不停地散發著一種被稱之為「記憶」的氣味,讓置身於酒館中的人不由產生一份穿梭於塞外歷史之中的奇妙感覺。我仍清晰地記得初次聽到這些物件兒背後故事時的新奇感。講故事的老人那道中氣十足的爽朗笑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可惜的是,這些注定將要變成一份哀傷的回憶。此刻的他。正躺在我腳下的血泊之中費力地喘息著。
生命,正在離他而去。
「怎麼樣?!」我沉著臉問道。胸中激盪的憤怒已然衝上了咽喉,將我的聲音燎得異常嘶啞。
「很糟糕。估計是……」正在給老人檢查傷勢的阮玉搖了搖頭,歎息一聲之後,接著道:「傷口很深,而且很大。下手的人手法十分凶殘,在捅進去之後還做過『轉刀』動作。肺葉肯定是被穿透了,我估計裡面可能更糟。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大叔他挺不到醫院的。」
糟糕的結果讓我的雙眉狠狠地扭結在了一起。咬牙沉默了半晌,我輕輕托起老人的上半身讓他靠在我的腿上,沉聲喚道:「大叔!斯拉木大叔!你能聽到我說話麼?」
老人沒有回應,只是用毫無聚焦的雙眼愣愣地盯著我。似乎那道目光早已穿過了我的身體,穿過了屋頂,到達了我們看不到的地方。
大量粉紅色的泡沫從他的口中不斷湧出,一種好像「破風箱」一樣的「嘶嘶」聲正被起伏越來越小的胸腔擠壓出來。聽起來份外刺耳。溫熱的鮮血很快便浸透了我的褲腳,頓時給我帶來了一種猶如「燙傷」一樣的感覺。心中的憤怒在這份滾燙的刺痛下愈漸洶湧,幾欲噴薄而出。
「他……回來了!」
壓抑的沉默中突然跳出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躺在我懷中的老人猛地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用自己僅剩的生命擠出了一句話。糾纏在他手背上的血管因為過度用力而暴突起來,似乎下一秒就會爆裂。那雙原本毫無聚焦的眼睛也在瞬間瞪得滾圓,彷彿在向我傳遞著那些再也無法衝出咽喉的信息。然而,正在迅速流失的鮮血無情地消散了這一切。數秒之後,老人便帶著滿臉的哀傷陷入了永恆的沉寂之中。
夕陽落。他,死了。
「吱呀!」小酒館的大門發出了一聲扭曲的聲響。似乎在為自己主人的逝去而哀嚎。
「大叔他……」推門而入的燕道傑焦急地問道,隨後他便看清了大廳中的情況。陰沉著臉收住了話頭,站在一邊默默不語。
我用手將老人瞪圓的雙眼輕輕闔上,慢慢地將他平放在地上站起了身。眾人見狀無聲地站到了我的身後,和我一起向這位對我們如親人一般熱情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權當告別。
小芊壓抑的啜泣聲從身邊傳來,昏暗的小酒館中頓時灌滿了悲傷,沉重的,讓人窒息。
默立良久,我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聊作安慰,而後扭頭向燕道傑問道:「三哥,沒抓到?」
「嗯,那傢伙的身手十分不錯,對這兒的地形似乎也很熟悉,拐了幾拐就沒影兒了,」微微頓了頓,燕道傑瞇著眼睛接著道:「我看那傢伙的身形動作裡帶著很深的部隊感覺,估摸著可能當過兵。斯拉木大叔原來也在這附近的哨所當過兵,今天這事兒會不會和過去的什麼事兒有關係?另外,剛才我追了那孫子不短的一段兒路,雖說始終沒見著正臉兒,但我怎麼都覺著那孫子的背影有點兒眼熟。」
我點了點頭未發一言,大腦中卻在迅速拼合著記憶裡的散碎信息。沒錯!燕道傑的感覺並不是空穴來風。剛才那道驚鴻一瞥的背影確實十分眼熟,我敢肯定,我至少見過這道背影三次,而第一次看到它,恰恰就是我們到達若羌的那一天。
十三天前。五月十五日。
午後,我們一行四人乘飛機到達庫爾勒市,隨後急忙從乾爹池向東聯繫好的警局借了汽車,馬不停蹄地衝上國道,直奔四百多公里外的若羌縣。
由於這段路程的預估耗時至少也要在六個小時左右,而先前我們因為急著趕路也有些休息不足,於是。大家在商議之後便決定換班開車,空閒的人則趁機休息。以便保持體力應變。
國道的兩側毫無景色可言。起先的部分是平坦的荒原,不過多少還有著一些綠色可見,不至於讓駕車的人感到太過疲乏。可到了路程的後半段,車窗外唯一還能見到的色彩便只剩下了黃色,單調而廣闊的環境讓人不禁心中發悶,自然而然的便會生出一種「腳下的路永遠都沒有盡頭」的感覺。
坐在副駕駛位的我拿起水壺呷了幾口水,打算用清冽的水流冷卻下心中愈見焦熱的煩躁,不過效果卻不如人意。視線中乏味的景色彷彿高濃度的柴油一般。不斷為我心中的火焰增添著溫度。那種「似乎永遠走不出去」的孤絕感,難免讓連續陷入困境的我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憤怒。
聖牌……血徒……
幾日前,我們才剛剛走出神農架的無人密林,還未等踏上返京的路途,血徒發來的電子郵件便詭異的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這種情況無疑證明了他們通過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在第一時間便得知了杜秘書的徹底死亡,並且由此推論出聖牌落在了我們手中。在看到郵件的那一刻。我的心中不由想起杜秘書的陰魂在消散之前留下的那句扭曲的嘶吼,並且因而產生了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感。
「聖教……你們……代價……」
他們到底是如何得知發生在隱秘謎窟中的戰鬥所產生的結果?杜秘書口中的「聖教」究竟擁有著多大的能力?好像光頭瘋子、杜秘書這樣的詭譎成員又到底有多少個?
代價……邢乾爹……
自從那件凶殘的案件發生之後,我的生活就彷彿陷入了一個由腥臭的血肉所組成的沼澤,身邊的親友也因而不斷地陷入危險之中。阮玉,小芊,燕道傑……現在又輪到了邢乾爹。涉及生死的困境樁樁相連。件件不斷,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代價」?這片血腥的沼澤難道永遠都走不出去?!
「老七,別捏了。再捏,水壺就爆了。」正在開車的燕道傑瞥了我一眼,沉聲道。
我猛地回過了神兒。低頭一看。手中墨綠色的軍用水壺早已變了形狀,原本扁圓的壺身深深地陷下去一大塊兒。漆皮剝落的鐵皮上正印著我的指痕。
「別想太多。你乾爹那可是死人堆兒裡爬出來的老戰士了,體能和意志不會像普通人那麼脆弱。再者說,那幫孫子急著要我們手裡的東西,應該也不會太為難他。」燕道傑騰出一隻手掏出了煙,甩手便扔到了我身上。
我拿出兩支點著了火兒,而後塞了一支在他的嘴裡,說道:「雖然很擔心乾爹,但我明白這會兒光擔心也沒什麼用。我是在考慮見到那幫傢伙之後該怎麼處理。你看,咱們才剛剛幹掉了杜瘋子,那幫傢伙立馬就發來了威脅郵件。說實在的,他們這麼快的反應速度,詭異的讓我有點兒無所適從。」
「嘿嘿,只剩下陰魂還能跑的傢伙,再邪乎點兒也不新鮮。別想嘛計劃了,到時候咱們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燕道傑隨手按開了車窗,默默吸了幾口煙之後,又道:「老七,打從殤那小子跟咱們說完那些事兒之後,我的心裡立馬兒就蹦出了一個關於『血徒』那幫孫子的想法兒。不過,在洞裡那會兒我沒好意思說,也沒敢深想,我怕殤那小子『聽』到了不太好。嘿!讀心,這招兒還真是有點兒那個啊,你說我要是也會,那彭彭想什麼……」
「三哥,」我沉聲叫了他一句。聽到他所提到的想法是關於血徒的,正是滿心焦急的我不得不將他有點兒跑偏的思維扯回來,「彭彭那事兒先放放,說說你那想法兒。」
燕道傑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想來自己也覺得剛才的「跑偏」有點兒沒溜兒。深吸了幾口煙,他將煙頭用力地按熄在了煙灰缸裡,隨後便擺起了前所未有的正經表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極為認真地說道:
「我認為,血徒那幫孫子是……外星人!」(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