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進入了最後幾個小時的靜默期。
無論此時此刻,外間有多少攝影飛船徘徊,會有多少人潮朝斷頭谷方向遷徙,會有多少人在電視面前等待著直播,外面的世界如何的沸反盈天。
但在作訓そ基地之中,只有最徹底的安靜,以及透過傍山而建的落地窗戶,就能看得到的傳說有七座黃金城隱匿其中,由岩層和河谷構成的大峽谷。
山石因風化和流水的作用形成條紋狀的層帶結構,峽谷間鬱鬱蔥蔥的樹林,會有紅松鼠在其中跳躍起伏,渾然不知人類世界裡一場關乎榮耀盛衰的激烈比賽即將進行。
亙古不變而又曠大的風貌透過窗戶撲面而來,這種自然永恆的畫卷似乎能有讓人心臟停止跳動般的寧靜。但在這種時刻,往往在極度寧靜後,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巨大的心悸。
也許此間的景物將永遠存在,然而人為此拚搏奮鬥的榮耀,卻可以在這裡盛開或者枯萎,轉瞬即逝,比起自然的永恆,就如風燈般短暫……所以才會感覺一切不過如夢如幻,恍若煙雲般的心悸。
「能行的,我們能行的我們能打敗風騎士戰隊,我們是最強的!」
在基地通風井的聲音背後,傳來這樣的人聲。
林海剛好從這個通道走過去,在休息間裡,機師林立人正雙手搭在機師趙括的雙肩上,雙臂平展,整個人以此為支撐,深深的彎下腰埋下頭去,宣洩內心的軟弱打氣。
趙括愕然看到林海路過,林立人也似乎有所反應,連忙鬆開他的肩膀轉過身來,看著林海,一時尷尬無措。
林海所扮的「威爾」朝兩人露出個嘲諷的笑容,穿過休息室而去。
「他是在,嘲笑我們嗎？」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自然他的一切都會讓人討厭,特別是當對方看到了自己軟弱的樣子,林立人狠狠的攥起拳頭。
趙括又從旁攔住了他,低聲勸阻,「別跟他一般見識說到底還不是在三級方程式的痞子習性……」
空氣裡賽前的緊張感,似乎無形沖淡了幾分。
真正最難熬的往往不是一場榮耀和命運生死攸關的比賽,而是這場比賽到來前的那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足以⊥信心磨滅殆盡,足以⊥堅韌都變得癱軟,足以⊥人的神經像是被鋸子切割,最終脆弱不堪。
又有多少人,是在人生中最重大事情前夕,頂不住壓力而崩潰？
所以林海所扮的「威爾」,朝此時情緒很不穩定的兩人投以過去了一個嘲諷,並非就要刺激他們,將他們賽前的這種焦慮感,轉移到針對自己這個玩世不恭「威爾」身份的憎惡身上。當然,兩人都是職業機師,斷然不可能因為討厭他,而在真正的賽場,將他賣給敵人的他們其實已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怕彼此再如何討厭憎惡,一旦上了賽場,也絕不會拖對方後腿,甚至會在特殊情況下,為對方犧牲自己。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不妨礙林立人趙括兩人的嚼舌,「到時候戰場,有他求我們的時候,老子到時候一定好生羞辱他」
「讓我們韋恩戰隊雙雄,到時候用最終戰績,好好打他的臉」
來到機庫,一溜的蓮花機甲在各自的機位上做著最後的保養檢查,幾十個後勤人員攀著鐵梯子,在機甲的各個部分螞蟻一樣工作著。
看著自己的蓮花九號,林海這才發現在蓮花一號的機艙打開,韋恩戰隊隊長,機師哈曼德爬出了座艙,走了下來。在各個部位工作的後勤人士們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朝兩人看來。
目前的韋恩戰隊,這兩人可以說是最關鍵的人物,他們決定的不光是戰隊的勝負,甚至關係著韋恩公司的興衰,他們這些後勤維修人士最終的去留和命
而這兩個一直以來在戰隊裡都有爭議,主導戰隊的人物,再度碰面,就是火花。
「小威廉,別偷懶,座艙導軌槽給我清理了」脫下手上的灰髒手套甩在一旁,哈曼德抬起頭來,一個正在座艙處負責,正看著兩人發呆的小青年連忙「好」一聲,趕緊埋頭手上的工作。
哈曼德這麼一呵斥,那些朝兩人看來的維修人員,便立即埋頭做起事來,顯示出哈曼德這個隊長,在後勤之中的威望。
「大家於好手上的事,等這場聯賽結束,星區最好的nh酒吧會有包場,所有人盡情豪飲……都算我的」哈曼德一抬手,棕色頭髮散開,他身著工裝,**著的膀子顯出勻稱結實的肌肉,更顯豪邁。
眾機甲前的工作人員們,齊齊爆發喝彩,頓時於勁十足熱火朝天起來。
林海似乎有些明白了,哈曼德為何在戰隊內外的威信如此之高,這樣一個明星機師,卻和這些維修工人毫無地位差別,能同飲一杯酒,能和他們打成一片。相信這裡每一個維修工出去,宣揚哈曼德是自己朋友的時候,臉上都帶著自豪的吧。
「威爾先生,您要我們做的三循風冷閉環已經接入二號線,完成了這種適度調整。」一名蓮花九號機甲上服務的維修工抬起頭來,朝林海道。
「多謝了」林海朝對方點了點頭。
「威爾先生風騎士戰隊可是勁敵啊特別是他們的風一號亞瑟,風二號潘鳳,是老牌機師,尤其厲害,這兩人可是在本屆方程式排名,僅次於龍騎士戰隊的黑馬機師席遠呢您可要當心」
一看「威爾」回應,這位維修工立即繼續開口,表情與有榮焉。
這位維修工開啟話端,周圍的後勤人員們便一時活躍起來,紛紛爭先道,「放心吧,威爾先生,我會把九號調試到最佳狀態有咱們調試的自家機甲定然不會比其他人差了去」
「那是,對你們機師而言,要在前線流汗甚至流流血,而我們唯一可以保證的,就是機械在最好的狀態,給操控他的人,最佳的風貌嘿,就像是待嫁的女子一樣!哈哈」
「這次奪寶奇兵的賽場,預祝完滿勝利……」
看著周圍眾多的答茬打氣聲,林海也愣了愣。「機師威爾」以一個新人姿態進入戰隊,已經憑借戰績得到了內部的認可和尊敬。如今這些後勤人員們,都紛紛表現出了不亞於對其他機師們的熱情。顯示出「機師威爾」如今的影響力,也是不俗。
哈曼德宏亮的嗓音,再度響起,壓住了所有紛紛開口的人們,讓機庫一時又安靜了下去,「好好做好你們手上的工作勝利,可不是靠打嘴炮說出來的
而是我們一起努力出來的」
他這話聽上去有隊長的嚴厲,但看向四周的面容,又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鎮壓了全場之後,哈曼德一雙深棕色富有力量感的眼睛,這才盯著林海,「將三循風冷閉環接入二號管線,這是保證機體高頻運行的爆發力,引擎過熱能得到充分的散熱,但會對平時巡航機動性產生影響……所以你打算走高爆發的路線了？就這麼確定不需要頻繁走位？」
職業機師就是職業機師,哪怕只是機甲的一些結構變換,就能分析出林海的戰術打算。
林海暗忖哈曼德等人,其實真正的是有穩紮穩打基本功,經歷無數戰鬥成長起來的機師。無論是作戰經驗還是資歷,的確都比他林海更深厚。
但偏偏自己是得到江植那樣的怪人,和田胖子這種猛人傳授了特殊的戰法,所以他們比不過自己,其實真的是際遇問題。而並不是他們努力或者天賦不夠。
「是的,不需要。」面對哈曼德,林海點了點頭。他是自己知自己事。目前的情況,他其實是剛剛經歷了一場逃殺偽裝回到作訓そ基地的,在被巴拿馬為首的調查局群起出動追緝,又還要襲擊墨脫谷製毒廠,搶下機甲以一己之力對抗全場武裝,想要毫髮無損,這是天方夜譚,他沒有受到重大傷殘,其實已經是奇跡。
他身上多處其實已經帶了小傷,要恢復到完美狀態,也要數天時間。
而方程式第三十場戰鬥近在咫尺,他無可迴避,目前的身體狀態不適合高強度頻繁走位的極限作戰,如果要拼體力,他無疑會因為身體的傷勢而出現拖累。所以將機體調整為偏重爆發力而不是消耗戰性能。也就是偏重於依靠爆發力發揮自己的作用。
而放在哈曼德眼中,自然又和他的戰術思路相違背了
一個戰隊,只能有一個思想,一種聲音來主導。所以為什麼會有隊長這種存在。
但林海卻明白,自己眼前的情況,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偏偏不能告訴哈曼德他不能打消耗戰是因為身體受了傷。一旦暴露他身體受傷,那麼他極有可能瞬間被韋恩公司,林家所有人包圍,詢問他為何會受傷,各種檢查以保證他傷勢不受惡化。同時還會因為他這個主力戰前負傷的消息,而動搖整個韋恩戰隊的軍心。
得不償失。
所以此時哈曼德眼睛裡,大概又是他「威爾」特立獨行,偏偏要譁眾取寵,反其道而行了吧
然而片刻後,哈曼德卻是點了點頭,「也行如果你走爆發路線,那就要避免進入消耗式作戰,我們會掩護你」
「什麼？」林海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居然從哈曼德口中聽到了「掩護你」三個字。
哈曼德狠瞪了面前這個「威爾」一眼,大概又是在懷疑他此時表情是戳皮弄怪。也不發作,而是從自己軍褲的後褲包裡,掏出了一份自播放光碟,遞到「威爾」手上。
林海接到手,微微一愣,「這是……」
「這是上一次那位馬裡安伯爵麾下風騎士戰隊前隊長達芬奇講述的風騎士戰隊的弱點這就是我們賴以和風騎士這樣強敵周旋的「秘密武器」上一次你錯過了那場講解,這是當時的記錄!而你可以抓緊時間看,因為我們距離比賽越來越近,沒幾個小時給你浪費了」
看著面前的「威爾」發愣,哈曼德冷冷道,「別誤會,本來是不打算給你的,讓你到時候瞎子摸機甲般亂來……但是在我看了風騎士戰隊整體水平之後,我發現即便是我們掌握了對方的打法,也不一定穩操勝券……所以,你的力量至關重要。」
「想示好也說得這麼嘴硬,你這個人,很討厭啊。」愣了愣之後,「威爾」啞然失笑道。
「放屁等方程式大賽完結,我要和你堂堂正正打一場,看看我們的水平,誰高誰低」
哈曼德冷哼丟出狠話,走向自己的蓮花一號,又頓了頓,扭過頭來道,「但是,在這之前,贏了風騎士戰隊後,我會在nh酒吧,恭候閣下大駕聽說你很能喝,所以洗於淨你的胃吧,希望到時候別太丟臉」
看著哈曼德離去的背影,林海又搖頭一笑。
而這個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從一大堆修理零件上,探出頭來,沖「威爾」神秘一笑,「威爾先生,一直以來,你當初從三級方程式晉級的選擇,都是一個謎……現在,你當初放棄了風騎士戰隊等諸多老牌名隊的優厚薪資,反而加入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我們韋恩戰隊,不是為了錢……那就一定是為了女人了罷……」
「……說老實話,你是為了,林薇小姐而來嗎？」
前方行走的哈曼德腳步猛地頓挫了一下,林海此刻的表情定然十分之古怪,看著四周突然停下手中工作,從各個位置看過來,目光殷切的眾多後勤人員,顯然平時在他們的內部,這個議題,就已經是討論的主旋律了
「何以見得？」所有人的目光下,機師「威爾」的嘴角抽了抽。
而這種神情在諸多猜測的眾人眼裡,便有了各種不同的解釋。
「他心虛了,快看,快看,他臉都僵硬了」
「他此時這副呆愣的樣子,正是被說到了心口上,而無法表現出任何神情的震驚啊」
「果然是沖林薇小姐來的說到底,威爾先生也到了結婚的年齡了吧如此高強的本領,又是單身的名機師,也只有林薇小姐,有資格啊」
前方的哈曼德慢慢轉過了身子,而林海額頭的汗水也在泌出,只是在面具的遮掩下,沒有過於明顯,但臉上表情的僵硬,卻是面部肌肉變化和擬真面具結合的結果。
「別介,威爾先生,上一次在猛犸星賽事後,戰隊南半球的訓練基地裡面,你和林薇小姐的錄像,我們私底下裡,都見過了」
林海怔怔地看著四周,那是一雙雙在各自維修崗位上,充滿期切和各種渴望知道真相的眼神。
林海猛然記起來,在那個南半球的基地裡,發生過什麼。
林薇單獨找他聊天,兩人卻在機甲一次線路故障的小爆炸下,撲倒在地碰撞在了一起。
於是,事後的監控錄像,大概被某個監控器面前的技術宅男,偷偷拷貝了一份,在後方傳閱開來……
「話說回來,那個私生子林海又算什麼？據說他和林薇小姐有姻親的打算,呵,但後來都被認為是形勢使然,根本當不得真其實,那個林海又怎麼可以和威爾先生相比呢」
「不過是個小白臉,哪有威爾先生這樣大叔成熟穩重？這才是吸引女人最基本的東西吧」
「安全感啊」
而就在林海啼笑皆非準備回應的時候,突然之間,整個機庫裡,鴉雀無聲。那剛才說話的技工們,像是見到了超脫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張大嘴巴,看著林海的後方,像是快窒息的魚。
林海轉過身,就看到了從機庫轉角走出的林薇。
而在那裡,還有數名後勤人士,管理人員,有得面露惶恐,有的臉色鐵青。顯然剛才眾人的對話,已經在這個進門處死角位置的林薇,全數聽了過去。
在無數人嘴巴張大又張大,想到剛才自己那番言論,覺得悲從中來的時候
林薇步行走了進來,身姿窈窕,卻一直看不清表情。
直至來到正中心,然後抬起頭來,那是一張妖魔般的臉,沖全體人員微微一笑動員打氣道,「諸君,一定要好好堅守崗位啊。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擅離職守」
她微笑著,說這話的時候,朝機庫巨大玻璃外的大峽谷看了一眼。
眾人彷彿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下面的話潛意識是,「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那深不可測的峽谷……就是諸位不可饒恕的下場吧」
最後她才面對林海,用僅有兩人可聞,但卻讓人背心發寒的聲音道,「剛才他們說的話,你沒有回應,很好……不過,如果你要是以為成熟穩重的大叔比小白臉更能吸引我這種女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沒準我真喜歡小白臉也說不定……不要用你慣於對女人的手段用到我身上……如果我發現你對我有任何不良企圖……」
停頓了一下,林薇那雙桃紅色的雙眸,盯著面前這個「威爾」的眼睛,散發出一種女人的野性。
「我會閹了你!」
距離大星區機甲方程式第三十場聯賽……
最後四分鐘
全星區的目光,矚目於名揚天下的斷頭谷賽場之上。幾個觀眾場上,數十萬計人頭攢動,形成黑壓壓起伏的潮水。
斷頭谷兩方基地,雙方戰隊,已經各就各位。
機甲出擊倒數計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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