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一場回歸莊園在伯爵書房的談話,但實際上,這場談話不總是想像中的那麼溫情,反而帶了不少隔離和冷漠的味道。
但看到林威的妥協以及他那一瞬以往從未見過的蒼老和失神,林海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始終不能徹底的保持鐵石心腸。
其實說到底,自己血液裡仍然流淌著林氏一家的血脈,血溶於水純粹是一種天性,從這個因素而言,他似乎暫時也無法斷然決裂脫離這個家族。
只要沒有過於影響到自己,讓自己感覺超出底線,那麼……維持現狀也好。
「你此去清遠學院就讀,在米蘭星上,韋恩公司有辦事處,但說到底,那裡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林威徐徐道,似乎覺得以林海的心智,足以聽懂他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我們和趙靖的矛盾本就在各個層面不斷擴大,就是沒有你在空港那邊對他做的事,最終雙方也必然會撕破臉皮。而你不必要對此有任何負擔,相信你也不會有負擔……雖然不知道在新南星上發生了什麼,讓你當時那樣直斥趙靖鼓動空賊。趙靖本就心裡有鬼,所以斷然不敢將這件事鬧大,所以他極有可能暗中報復,趙靖的報復,小心防範即可,相信他還不至於敢做出一些魚死網破的事情……」
「趙靖只是小事,但當時在趙靖身後的人,倒是一個大人物。那是米蘭星區的議長加納森。米蘭星,可以說是他的地界。趙靖應該是他手下的人,而在空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那般拂落了他的體面,我相信,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頓了頓,林威眉宇間有一絲愁緒一絲憂慮道,「米蘭星是星區首府,作為一名聲名煊赫的議長,他們雖然不至於暗裡亂來那麼齷蹉,但若是有什麼把柄落在對方手中,被抓住痛腳,對你,對我而言,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林海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會鬧出足以動搖河畔星這邊的事端。」
「你誤會了,」林威搖了搖頭,「我並不是說你會怎麼,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以及我堅信在你母親那邊,她絕對教會了你什麼是優秀。所以我並不為你的品性有任何的擔心。但這並不代表著,別人不會刻意製造事端……要知道,如果抓住一個行星議長,星區議員的兒子在外面吸毒嫖娼,或者其他嚴重的犯罪行為。可想而知傳出外界,對河畔星這邊,絕對是一個毀滅性的醜聞和打擊,我這並不僅僅是提醒你要提防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更要看好你的那個弟弟。他的心智不如你,而頑劣更有過之。如果他不聽你的話……打斷他的腿,也在所不惜。」
林海終於明白了,林威已經感覺到了未知朝著林家籠罩下來的一張大網,星區議長加納森,就像是一個逐漸顯露猙獰模樣的黑影災難,漸次壓迫下來。恐怕林威已經有預感,林家這次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機。
一個在星區議會高層覆雨翻雲的人物,一個控制著很多行星命運走向,大權在握的對手,如果將貪婪的目光落到了河畔星這個古老而富庶的家族,準備將其饕餮吃下去,這絕對是一場席捲林氏莊園的災難。
這或許已經解釋了趙靖為什麼有那樣的底氣敢於韋恩公司,林家為敵。充其量,趙家當年也不過就是一個幫辦罷了,如今居然敢挑戰河畔星老牌貴族世家的威嚴,這種近乎於喪心病狂的行為,如果不是有後面的巨大靠山,光憑一個野心,趙靖還達不到那種可以稱之為梟雄的等級。
現在的河畔星林家,似乎就已經成為了某些大人物眼底肥美的蛋糕。
雖然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導致自己的母親和自己流落號行星,面前的男人另娶家室。但是有一點,自己那個遠在天國的母親,絕對不希望見到林家的坍塌,因為據母親的口中所言,當年的那個老伯爵,似乎對待她,就像是親女兒一般。
「我明白了。我會小心一些的。」林海點了點頭,「林昊那邊,我也會監督他的。」
林威像是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無形壓力下,終於找到了點欣慰的地方,拿起桌邊的一份函件,「這是你的管家,那個和你一起擅作主張李安的辭信。但我沒有批准,想著既然你能夠獲得那幫軍人們的擁戴,定然不會是在新南星於了辱沒家族名聲的事情……所以我可以不計較你們這次的擅做主張。我已經將李安調到了米蘭星的韋恩公司分部,而你此去首府星米蘭,也需要一個興許有時候可以為你一些事情做出妥善安排打點的人,你和他相熟,相信這樣的安排,你不會有異議吧？」
該交代的已經交代了,接過信函,林海起身離開書房,在門口微微停頓了一下,終於回過頭對這個男人道。
「謝謝。」
看著林海離開書房的身影,伯爵林威兀自喃喃自語,「老父親……我不敢做的事情,他卻卻可以做……看來你的這個孫子,從性格上,更像是當年的你。也許,他可能成為林家的希望。當然,這次的危機,我會盡量捍衛伯爵家的尊嚴。如果我撐不下去毀了你的基業……日後再相見,你再對我這個不孝子以懲戒吧。」
從林海被喚到父親書房的時候,林昊就一直駐足打望,派去探視的女僕也多次回來述說伯爵和林海一直在書房深談的事情。這讓林昊心底有些酸溜溜的感覺。
平心而論,從小他就被寄予厚望,認為是伯爵的繼承人,韋恩集團的接班掌舵人。然而伴隨著他能力的平庸,至少沒有任何在同齡者中突出的表現,已經在他這將近二十年的人生中,被歸結到了一個平庸繼承人的地步。什麼都是平庸的,代表著在順境之中,接管家族或許還能經營下去,然而在逆境裡,接掌家族無疑就將倒向火坑。林昊知道,在如今韋恩公司經濟低迷的時候,所有人雖然表面不說,但他們看他的眼神,平時表現的態度,那些外間的傳言,總是從各個方面,刺痛他這顆不甘平庸的心臟。
直到林海的到來,他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才做出了那樣要當眾給林海下馬威極無分寸的事情。
而接二連三,初來乍到的林海就開始展露崢嶸的一面,獲得了清遠學院的錄取通知,這可是硬生生經過了那近乎於是地獄的淘汰考核。而相比之下他林昊幾乎是家族付出了大代價才乞到一個名額。
緊接著,他又在家族危難,空賊來襲的威脅中,私自前往新南星。原本他以為這次可是林海的孟浪了吧,闖了大禍了吧,成為家族絆腳石讓父親不爽了吧但接下來,剿滅空賊的那些軍官們,卻如此的擁戴於他。那樣的場面,可曾經是林昊夢寐以求,屬於男人的血性和榮耀
他曾經無數次的想像過自己在戰場英勇作戰被戰友們擁戴,這是每一個男人的浪漫每一個男人魂牽夢繞處。但這一切,在空港那些刺目的閃光燈下,只出現在了他那個私生子的哥哥身上他猶能夠看到那些英雄士兵們對他的崇敬,那些女兵們眼底的仰慕,這麼多人維護他一個人,就連那個能量巨大的星區議長,都顏面掃地
他還有什麼嫉妒的本錢？
當一個人和自己差距不遠,才會產生妒忌的心底。林海作為垃圾星的私生子來到林氏莊園,林昊嫉妒他,排擠他,是因為他覺得一個貧民窟出身的傢伙沒有資格獲得和他同等的地位。雖然地位根本不同等,他擁有限定繼承權,而林海只是一個伯爵之子掛名而已。但就是這個私生子擁有這樣的東西,也讓他感覺恨意和妒忌
而現在,這個他不願承認的哥哥,敢單槍匹馬獨闖新南星,敢當眾甩給趙靖兩個耳光,把他那兩個在河畔星名氣極大的兩個兒子趙茵萊和趙動像是皮球般踢得滿地打滾有那麼多剿滅空賊英雄的士兵向他敬禮,自己有什麼可妒忌的？
是啊,自己有什麼可嫉妒的,但就是這樣站在書房之外,他怎麼就如此的心緒不寧呢？
書房門終於嘎然而開,林昊手足無措的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看到林海徑直走了過來,那張清俊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但是林昊卻感覺到依然的冷厲和壓迫感。
直到林海面無表情的和他一錯而過,這種就像是看著一個沒有生命雕塑的感覺讓林昊心中莫名有些失落的一沉,但隨即他突然伸出手,拉住了林海的袖子,「等一等。」
林海停住,微微轉身,那對狹而清冷的眸子,注意在了面前這個微胖臉上還有些雀斑的紈褲子弟身上,「有事？」
一種冷意的哆嗦險些讓林昊拔腿就跑,但他畢竟年近二十的人了,要是被別人一個冷目就嚇跑了,未必也太齪了一點,所以他強壓下心底的這股壓迫感,緩緩道,「我有很多朋友都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河畔星這些天都鬧大了,外界都在傳,趙家揚言要報復,特別是趙茵萊和趙動,不止一次說要殺了你……」
林昊喉結起伏了一下,「雖然我沒有義務,但是還是想提醒你……小心他們的報復。」
說完之後,林昊終於意識到還抓著林海的袖子,有些訥訥的放手。
林海清冽的眸子從他身上移開,繼續前行,只是聲音,卻帶著某種淡淡的自信傳來,「……他們殺不了我。」
然後林海的下一個詞,卻讓林昊背脊猛然一僵一挺,那是——「謝謝。」
月明星稀,微微有溫黃燈火的莊園。
林海回到了房間,而且他今天說了兩個謝謝。雖然那些無形的危機和災禍似乎正在從四面八方的陰暗中逼近,但他卻出奇的覺得,這是他有史以來,在這個莊園府邸之中,最輕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