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林海而言,他一直覺得,在這處地下空間裡有些問題。這些問題有所察覺,但卻並不明顯。然而今日在大黃低頭吃食之時,林海無比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那就是牆角之上,泛出的紅光。
這個地下空間橫豎長度都在兩三百米,可以在中央放下一條球場跑道,即便是在地下,也沒有任何壓抑之感,在這麼大的地方,再加上各種設備堆積,林海總會下意識的,不會太注意一些地方。
比如此時此刻,整個下層空間的左上角位置。那裡微弱的那點紅芒,就像是黑夜裡的眼睛,讓林海終於確定了這種被窺視的感覺,是來自何處。
林海身子一閃,化作一道影子,閃向左下角的牆面,抬頭望去,那是一個很小的玻璃球。
而在那玻璃球的後面,就是一隻電子眼。
這只電子眼,正因為光線反射出虹膜的色彩而暴露,正在觀察著整個地下空間,包括了……林海!
林海立即有一種受騙的感覺,他一直以為江植去了旅行,一直認為他並不在河畔星,然而若是江植就躲在這房子裡,透過這只電子眼觀察他,那麼他會十分的憤怒且難過。
無論如何,他不希望辜負別人對他的信任,當然也不希望,別人辜負他的信任。
在垃圾星,林海沒有父親給他灌輸做人的信條。所以在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他見證了太多醜惡的人性,為了讓自己不在那種環境下迷失,所以他希望一切公平。最起碼付出和所得公平。
比如信任。相互信任,就是一種公平。
如果不是信任江植,他不會來到他的宅園,幫他照顧大黃。他相信他說的話,因為他覺得和江植這樣的忘年交,彼此之間,不需要有猜疑。
然而他到底想要做什麼,躲在電子眼的後面,看著他林海這個進入地下空間,有些像是小白鼠的試驗品麼?
林海突然出離的憤怒,他抬頭看著電子眼,怒吼道,「你死哪裡去了!出來!」
電子眼閃爍了一下,但是沒有回應。
林海越加肯定,在這電子眼的後面,躲著一個無比猥瑣的老頭,說不定江植就在這背後,哂笑著看著他這段時間無比傻比的行為。
大概也是因為林海的反應,大黃狗瞇了瞇眼,也放棄了吃食,來到他的身邊,衝著頭頂的電子眼,嗷嗚嗚的低吼起來。
林海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推論的漏洞,因為如果電子眼背後的是江植,那麼以大黃的親切,是絕不可能露出這樣的神態,它說不准早搖尾乞憐了。
再有一個漏洞,江植雖然脾氣臭了一點,但是卻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哪怕是對自己的狗罵罵咧咧,但最終都極為心疼,在他離開的這幾個月極長的時間裡面,他怎麼捨得讓大黃狗天天吃自動機器人悲催的合成食物?
這個細節,讓林海再次相信了自己最初對江植的判斷,電子眼背後,是另有其人。
林海俯身撿起了地上的一柄螺絲刀,抬起頭來,在手中拋了拋,微笑著看著電子眼,「無論你是誰,相信從今天開始,你就再也窺視不了這裡了!」
林海拈著螺絲刀的刀端,手斜斜的抬起來,在大黃嗷嗷低呼的示威下,準備脫手。
在這一刻,電子眼突然亮了起來,一個機械而合成的聲音,在整個地下大廳,嗡然響起,「住手,不要砸我的眼睛。」
林海險些被這個聲音嚇得魂都飛出來,因為這個聲音,正是江植的這個地下空間,那自檢儀器的合成女音。
聽到這個聲音,大黃嗷嗷叫得更加厲害了,彷彿有林海在一旁作為依仗,更是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看到這貨的神態,就連林海也疑惑了,這大黃到底什麼毛病,一條狗居然還狐假虎威起來了?
「蠢狗!住口!」這個合成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林海的問題,竟然聽出了歇斯底里的味道。
大黃立即從狐假虎威變得有些忌憚,不過卻一邊瞄著那電子眼,一邊瞄著一旁的林海,似乎在評估誰更不好惹似得。
林海真的很像將這賊眉鼠眼的夯貨餓他個一兩個星期看看它是不是還能夠這樣生龍活虎。
電子眼背後的窺視者似乎準確捕捉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歎了一口氣,「現在你明白我的苦惱了吧。」
大黃察言觀色見勢不妙又貼著林海的褲腳蹭啊蹭的,一副打哈欠討好的表情。林海一腳把它踹一邊去,這傢伙什麼德性!
林海重又看向電子眼,聽到這個合成的女音,充滿無限的疑惑,「你是女的?難道有偷窺欲,從什麼時候監視起我來了?」
「我需要監視你嗎,是你自己闖進來的,不是嗎?」大概是對林海懷疑她是女人的回應,這番話,竟然變成了一個男音。
林海思考了一下,點點頭,「我承認這一點,但你也一直在背後觀察我……而且,似乎你不太想出來見上一面,否則也不會用變聲器這種偽裝的技巧,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在江植的家中。」
林海的確誤打誤撞進入了江植的地下空間,但換句話來說,他一直認為,這是江植的安排,畢竟那張門禁卡的作用,實在是太氾濫了。
「這是江植的家,自然也就是我的家。」
林海臉色變了,因為他很明顯聽出這個聲音,就是江植的口氣,惟妙惟肖。
他有些疑惑這背後是不是江植,但如果真是江植,這麼神神秘秘到底在搞什麼明堂?林海有些不確定了。
但還是這個合成聲音響了起來,不過這次卻是一個敦厚的男音,「你確定要見我?」
林海點了點頭,心想自己一定是神經病,對著一個電子眼背後的人,聽著對方用各種變化的聲音和自己交流,像是幽靈一樣,這幅場面如果有人在旁,一定相當的滑稽加驚悚。
再者,對方的那句「你確定要見我?」總讓林海聽出了一種詭異的味道,再加上旁邊大黃突然後退了一步,依然是一副戒備的姿態。搞得林海都有些緊張起來,他的身體每一條肌肉,都在這一刻繃緊,背脊微躬,對方若是有任何企圖和舉動,他的反應神經會第一時間快速作出相應的舉措。
「我檢測到你的血壓和核心肌群的熱度正在升高,你不用這麼緊張,雖然任誰第一次見到我,可能都會被嚇到。」
我靠就你這句話能不緊張嗎?
林海有些不淡定了。不清楚對方到底在搞什麼明堂。但他唯一需要戒備的,除了他進來的那道門之外,這個地下空間,只有四道密閉的大門。這四道大門林海在第一次進入這裡的時候,就看到了,但他手上江植的門禁卡,卻無法開啟這道大門,所以很有可能,這個隱藏的人,就在這大門之後。
所以林海在無比戒備的這一刻,頭頂的天花板,突然裂開了一道縫,一個圓球狀的懸浮體,從上面輕飄飄降下,這個圓球體的下部是一個微小的噴氣口,裡面有藍色的火焰,產生的反作用力可以讓其輕盈的漂浮在半空,甚至這個腦袋大的球體就這麼來到了和林海腦袋齊平的地方。
大黃在這個球體出現的這一刻,就已經狂吠不止。然後林海就看到了圓球下降這麼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這是,小型偵察機?」林海心想這人還真是有些小心翼翼,到這時候了,竟然也不願暴露。
像玻璃一樣懸浮的圓球之上,突然出現了紅色的線性波動,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的嗓音變動曲線,「不……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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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沒辦法解釋,眼前一個圓球飛行器,告訴自己,「這就是我。」這種語氣裡明顯有自我意識的答案。
「如果這是你的話,你明顯就是一個機器人。」林海努力平靜的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你想告訴我,這幾個月來,一直是你在偷窺我?」
這個推論無疑太荒謬了,要是告訴別人有個機器人過去幾個月都在偷偷偷窺自己,林海估計被懷疑有病的不是這台機器,而是自己。
這一刻的信息太多,一時讓林海在努力的確認。因為從剛才開始,他就認定了,在那電子眼的後面,是一個猥瑣的偷看著自己的人。
因為無論和對方說話,還是對方觀察自己的表情變化,甚至針對大黃狗的歇斯底里,這都是一個「人」才擁有的情緒,一個人的自我意識認識,然而現在。飛出來的,竟然是一台機器,所以林海伸出手去,一把抓向這個圓球,想要知道對方還能在什麼地方,操控這個。
誰知道圓球擁有極好機動性的半空一個轉折,躲開了他這一手抓取,冷冷得道,「你幹嘛?」
「只是確認你是不是一個有人操控的飛行器罷了。如果真是,這一點也不好玩,我希望能夠面對面的對話,這段時間的觀察,想必你也知道我並不會威脅到你什麼,如果你是擔心暴露出你什麼秘密,可以放心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麻煩,難道沒見過會講話的機器?」圓球懸浮體終於不耐煩了。
林海目瞪口呆,找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去緩解自己的震驚,片刻,他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人類社會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發明過超越人智慧的生命,也從來沒有所謂人工智能的誕生。所以自己眼前,就真的見到了一個?
這樣說話的語氣,如果是擬人,那也太逼真了一點。不過真的人工智能,是不存在的。人類這方面的研究者終於在經過數千年的鑽研之下,所得出的唯一結論。所以眼前的,只可能是一個擁有長冗編程,可以應付人類大部分交流功能的擬人機器。
只是從語氣上面,它的程序使它看上去像個人一樣思考說話,但卻並沒有自我的意識。
而有沒有自我意識,這就是機器人和真正機械生命最本質的區別。
看著面前這個很想表現「自我意識」的圓球腦袋,林海歎了一口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本大爺叫大衛!」圓球體繞著林海旋轉,就像是表現自己威嚴一般。
「是江植創造了你?」聽著對方的語氣都和江植一樣的臭屁,林海覺得有什麼理由不懷疑是江植為它寫的程序。
「具體而言,本大爺這種高貴的生命,創造者歷經千年時間,江植,只是發現了在下而已。」
「這麼說你已經存在了上千年?」林海發現這機器人很有認定自己就是人工智能的偏執,興許是不知道哪個程序員希望創造人工智能,但最終失敗,所以心理扭曲的編寫了這麼一個偽智能機器人,不允許別人說他不是生命。
但林海也有一定的疑惑,因為如果這是偽智能編程,那麼剛才自己細微的表現,大黃的嚎叫,都能引發這個圓球機器的反饋,這種細節,是不是有些太過強大了?
「當然活了上千年,所以一直延續到現在,話說回來,我還是很感謝江植的!若不是他安排了這麼一個地方,我可能早被發現,甚至被逼做不願做的事情,而徹底毀滅了!」
林海心想你如果是真的人工智能,倒確實是懷璧其罪,恐怕會震驚整個人類世界,會有太多人,為了得到你,而不折手段……因為所有人都明白人工智能一旦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意義,那代表著一個新的紀元,新的里程碑,甚至可能是一場滅絕人類的災難。
相信任何一個有實力能力的超級國度,都會想將這種導致不穩定的重要因素,牢牢掌握控制在他們的手中!
大衛的聲音,再度響起來,「你到底在思考什麼?噢,我明白了……你仍然不相信我的存在。」
林海猛然抬起頭來,這次眼睛裡的是無比的震驚,「你真的是……智能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