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猶記得小的時候,院裡有個小池塘,裡面養著許多各色的魚兒,無論四季,都活蹦亂跳。
那時候體弱,也不能亂跑,日日出門曬個太陽就已經是最大的奢侈了。偏偏夏涼是個閒不住的主,翻來覆去總想在他曬太陽的時候幹點什麼有意義的事兒,後來有一天,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一罐子死蜈蚣,還搞來兩根竹竿,硬推著自己到池塘邊說要比釣魚。
其實少爺知道,他怕是又惦記上自己什麼好吃的了,果然,就見他垂著眼瞼,一邊扣著魚餌,一邊賊兮兮道,「等下你要是輸了,晚上那盤油酥卷可就歸我了!」
少爺其實很不屑夏涼那點小心思,可他整日躺在床上,除了看書寫字,還真沒一點事兒可做,不言不語的也算應了他可笑的賭約。
陽光慵懶的下午,風輕輕吹在臉上,少爺記不清那是什麼一種感覺,只記得魚是一條都沒釣上來,倒是季師傅拿著根小皮鞭凶神惡煞的衝了過來。
「你這孽徒!老夫辛辛苦苦泡製的天龍啊!你竟然偷來釣魚?你這天殺的……」
夏涼一把扔下竹竿,驚恐的推著自己的輪椅就跑,清脆稚嫩的聲音裡蕩著年少無知的無畏,「老頭你冷靜點……別過來!主子可還在我手上呢……」
印象中,季師傅的臉龐已經模模糊糊,但少爺還記得他銀白鬆散的髮髻,和常年邋裡邋遢的衣衫,總是被夏涼氣得吹鬍子瞪眼,那天自然也不例外。
「孽徒!你別跑!看老夫今日打不死你!居然敢用少主子威脅我?你趕緊停下來……」
「你停下來,我才停下來!」
木製的轱轆「嘎吱嘎吱」的碾壓著池塘旁鬆軟的沙堤,少爺「咯咯」的綻開笑嫣,氣喘吁吁的張開雙臂,沖夏涼叫喊,「小涼子,快點……再快點……」
夏涼亦咧開一個大笑,推著輪椅腳步飛快,挑釁似的轉頭沖季師傅吐舌頭,「老頭,你有本事就追上來啊……哈哈……」
陽光暈在回憶裡,讓什麼都充滿溫暖,可獨獨那一份刺骨的寒意,和季師傅驚恐的叫聲,深深的,不可磨滅的蒂固在了自己腦中。
「少主子……」
水,都是水,鋪天蓋地的水……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來掙扎,可輪椅的腰帶緊緊的扣住了他,夏涼手腳撲騰的打起一連串的水花,嗆得他撕心裂肺,耳鳴頭痛……
生不如死,湖水激湧澎湃著,無孔不入的鑽進了他的體內,毫不留情的擠壓著他的內臟,也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怎麼可以!自己可還沒見到他們,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死去……
腦中白光忽閃,尖銳的疼痛在叫囂,回憶與溺斃的窒息相互交疊,他腦中瞬間閃過千萬幅在這世間存活過的畫面,卻獨獨停留在了那個大雨磅礡的黑夜,火折子微弱的光線正照印著那一對灰暗無光的桃花眸子……
彼時畫面又迅速被覆上了泥污,漫天的腥紅侵染了所有,尖叫聲,馬嘶聲,哭喊聲忽而匯聚成一把鐵錘,一下一下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不!
就在這急湧狂肆的水潮中,他驀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自己不可以死!不可以就這麼死!
也許是瀕臨死亡的那種恐懼激發到了他,體內忽然湧出從來也沒有過的大力,緊接著他一下衝出了水面,忍著刺痛的嗓子,急忙叫道「……夏……」
腰間陡然一沉,片刻的殘喘換來的卻是更加痛苦的窒息,他心頭一震,又有點恍惚,什麼東西拉住了他?
「咳……唔……有……唔……」
他心慌,想要躲開這種束力,連忙竭力的往上衝去,「小涼……唔……救……唔……」
逃無可避的白水,阻隔封閉了一切清新的空氣,辛辣而又霸道的鑽進了體內,肆意擠壓破壞著,那股尖銳的疼痛雖然足夠讓他昏死,但並沒有立刻奪去他的意識。
有東西再拖拽著他……
白光忽閃,腦子亂成一團,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又想起小時候輪椅上的那根腰帶……也是這般緊緊的束縛著他……
閻王終究還是來收他的命了嗎?
少爺抬手,卻越來越疲憊,就連身體裡那尖銳的刺痛都漸漸麻木了。白晃晃的湖水慢慢變的黑暗,四週一切都靜的不可思議……
他停止了無畏的掙扎,感覺到的竟是從來沒有過的舒適,溫暖的,柔和的,愜意的……像極了嬸婆的懷抱……
「少主子,快趁熱把藥喝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啊,老奴求你了,快把衣服穿上吧……」
「哼,少主子,季老頭的那徒弟你離他遠點,到底是個男子,您可別學壞咯……」
「呵呵,少主子,快把身體養好,這樣老爺夫人就能把您接回去啦。」
「少主子……」
「你聽不聽嬸婆的話?快跑!別回頭,快跑啊……」
……
柔軟,溫熱,是夏涼用壓歲錢買的蓮藕甜湯,偷偷乘著季師傅不在,一小勺一小勺的餵給自己。
「你吃了要快點好哦……」
「你不吃?」
「……我不怎麼想吃……」
「還是想吃吧。」
「……」
「不吃了。」
「啊?我特意給你買的呀,可好吃了……」
「你怎麼知道好吃?」
「……」
「你讓我吃你口水?」
「……我……就吃了一小口……」
「……」
不吃了!個龜兒子,你還喂?欺負老子不能動是不是?老子說不吃了,你耳朵聾呀?死夏涼,你找死是不是?還喂?
「沈如塵!醒醒!醒醒!」
「咳……」
白光劃破黑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拍打著自己,他感覺到自己在被拖拽,但僅僅是剎那,一陣刺痛從胃裡湧出,黑暗立刻又重新來襲,讓他失去了意識。
「少爺!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