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明珠
大概是要忙的事告一段落的緣故,明玉閒下來陪秦氏釣了一天的魚,結果到了傍晚——秦氏收穫十條魚,她的收穫為零。舒虺璩酉
明明瞧著魚線晃動了,卻是因為風吹動水面的誤導,等魚咬住魚餌,偏偏錯過了最佳時機。就連眼拙的菊影、菊香也看出來:「姑奶奶根本心不在這裡嘛!」
「是啊,姑奶奶哪裡是在釣魚,根本就是在發呆。」
菊影將目光投向保定的方向,沉聲道:「姑爺走前說過,最多二十天便能趕回來,現如今已快一個月了,姑爺連消息都沒送回來。這也罷了,姑奶奶明明不放心,偏又不打發人去。從咱們這裡去保定,日夜兼程不過兩日,來去最多六天罷了。」
正說著,香桃端著茶走來,故意板著臉道:「留下你們在這裡服侍,你們倒好,聚在一塊兒說閒話,沒瞧見夫人的茶杯都空了麼?」
兩個丫頭忙朝秦氏那邊望去,才反應過來,剛才菊香才添了茶水的。
香桃無奈地搖搖頭:「依我看不止姑奶奶心不在焉,你們兩個也心不在焉,話說回來,你們可得警醒些,瞧瞧梅枝,一直在姑奶奶身邊伺候,倒比你們強些了。」
好歹她們也在明玉身邊伺候了一兩年,若是輸給了才來沒多久的梅枝,那就真是笑話了。兩人立即警惕起來,香桃忍不住掩嘴好笑,兩人才曉得被香桃捉弄了,狠狠瞪著香桃。
香桃歎了一聲,有些發愁地道:「姑爺再不回來,夫人和姑奶奶就要搬回去住了,當初那麼急的搬出來,不是沒有緣故,現如今搬回去,也不曉得姑爺什麼時候回來……」
「我們剛才也說這話呢,姑奶奶心裡明明很擔憂,偏偏不打發人去問問,今兒早上阿尋還和周嬤嬤說這話呢,姑奶奶最後還是搖頭。」
對此,不但菊影無法理解,菊香也不明白。
香桃將目光落在臨窗而坐的明玉身上,笑道:「姑奶奶相信姑爺定然能平安,這是咱們姑爺第一次遠行,這樣的遠行以後只怕不會少。第一次便這般,以後會如何呢?咱們姑奶奶的心思其實很簡單明確,她不想成為姑爺的負擔罷了。」
楚雲飛臨走的那天晚上,明玉在門口足足站了半個時辰,那時候到了晚上還要穿夾層襖子,雖天氣慢慢從嚴寒邁向溫暖的春天,可眼下已是萬物復甦,荒涼的大地慢慢有了綠意,幾乎一個月,在明玉心裡,這一月的漫長難以想像。
楚雲飛選擇了這條路,就注定她日後要在這樣的等待中度過遠比一個月更漫長的日子。這一個月都無法熬過去,而打發人去,楚雲飛亦無法安心實現自己的野心。到了那時候,她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是他的包袱。
楚雲飛給了她那麼多,而她能為楚雲飛做得卻那樣少,如果這一兒也做不到,就連她自己也會覺得配不上他。
明玉深吸一口氣,靜下心來盯著魚線。被晚霞染紅的水面,呈現出波瀾壯觀的景象,秦氏含笑收了魚竿,吩咐身邊的丫頭:「這些魚送去廚房,今兒晚上就做紅燒魚吧!」
說罷,見明玉還沒有收的意思,又道:「這會子時辰晚了,魚上鉤的時機早過了,阿玉不服輸,明兒再比比如何?」
明玉沮喪地笑了笑,卻感覺到手裡的魚竿不正常,梅枝立即驚喜地叫道:「咬住了,姑奶奶快收魚線!」
明玉立即打住精神,終於收穫了一條魚……好吧,是小了,不過總比沒有好吧?
梅枝小心翼翼地取下魚來,卻見周嬤嬤一臉凝重地走進來,見過秦氏和明玉,沉聲道:「阿陽從城裡回來,說七爺在考場裡暈過去了!」
梅枝不留神,又站在靠近窗戶的地方,那魚在手裡一滑,就掉進池子裡,瞬間便游得不見蹤影。
「算起來院試已經過了些日子……」
明玉想到那日宇文氏求她的事來……楚文展還是沒辦法順利度過今年的童試。要通過童試,有三個階段,這是楚文展最後一個階段,只要過了他便是秀才了。而院試舉辦的地方,不在直沽……
「這樣說七爺回來了?具體怎麼樣?」
「今兒才到家,聽阿陽說,回府的時候叫都叫不醒,二夫人急得當場暈死過去……」周嬤嬤頓了頓道,「阿陽才從城裡回來,他走得時候,七爺還不省人事。」
竟然厲害到這種地步?!明玉雖沒見過楚文展幾回,可他看起來並不像已病入膏肓,大概所有人都被他刻意製造的假象迷惑了,看到真相反而是平常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宇文氏。
明玉看著秦氏,秦氏深吸一口氣道:「那孩子把自個兒逼到了這步田地。」
可若是楚二夫人和楚二老爺多留心的話……
「這會子進城已來不及,收拾收拾,明兒咱們回去看看。」
明玉頭,吃了晚飯,香桃等人便開始收拾行裝,東西帶來的多,直忙到二更天才將明玉和秦氏的整理出來。接著各自收拾自個兒的,差不多三更天屋裡的燈才逐漸熄了。明玉躺在床上,不曉得是因七爺的事還是別的,總覺得有些不安,好容易才瞇了眼,忽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噪雜聲。
香桃提著燈籠,披著外衣進來稟報:「姑爺回來了!」
睡意頓時散去,明玉匆匆爬起來,香桃放下燈籠取了衣架子上的衣物過來,見明玉慌慌張張的樣子,隱忍著笑意勸道:「姑爺已經回來了,姑奶奶不必急於一時。」
「他定然是連夜趕路,快叫人去預備些吃食,還有,夫人哪裡也說一聲吧。」
雖秦氏很淡然,大概心境和自己一樣,很擔心楚雲飛有個什麼意外。可明玉壓根沒想到,楚雲飛這一次回來,竟然還帶著……
連周嬤嬤也滿臉慌張,口吃有些不利索起來:「是……是十四小姐……」
明玉和香桃同時呆住,以為聽錯了,不覺蹙了蹙眉頭,就看到魏媽媽背著個人進來,後面跟著落英和落翹,那背上的人,穿著灰藍色粗布衣裳,額前的頭髮散落下來,遮住了臉,似乎睡著了,兩隻手臂搭在魏媽媽肩膀上,一晃一晃,明玉看到了她右手食指上的珍珠戒指——那是明珠從戴上就沒取下來過的戒指!
香桃掩嘴驚呼,「真的是十四小姐!」
明玉已回過神來,吩咐魏媽媽將明珠背去床上,被驚醒的秦氏披著衣服從臥房出來,到了明玉房中,乍然看到個衣裳簡陋,陌生姑娘好似暈過去躺在床上也大驚失色:「這是怎麼回事?」
多日不見,要不是手上的戒指,明玉也不敢認她就是明珠。本該呆在京都的明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又怎麼會被楚雲飛帶回來?
「爺呢?」明玉來不及解釋。
魏媽媽道:「王管事住在外頭,聽見有人敲門,曉得是爺回來了,才開了門,就瞧見兩位婦人背著這位姑娘從馬車裡出來,王管事也嚇了一跳,立即叫奴婢,奴婢也沒留意爺。」
明珠遠比之前清瘦了許多,身上的衣物也根本是她不可能會穿的,「那兩位婦人呢?」
「在外面候著。」
明玉給周嬤嬤打了眼色,周嬤嬤會意立即出去見,香桃也已回過神來,吩咐預備熱水,又叫落英去找衣裳來。明玉試了試明珠的鼻息,撥開遮住她面容的髮絲,明珠不止清瘦了許多,連肌膚也不似往日那般細膩光澤,反而顯得蠟黃粗糙,好在她鼻息正常,看起來十分疲倦,只是睡著了。
明玉微微鬆了口氣,恰好周嬤嬤從外面進來,低聲而凝重地道:「不是十四小姐身邊的人,是永清縣人。」
永清縣距離直沽不算遠,楚雲飛是半路上遇見了明珠吧?明珠身邊沒有人,莫非她單獨一人離開京都的!
「聽她們說,爺是四天前找了她們,只要將十四小姐送來直沽就打發她們回去。她們不曉得十四小姐的身份,只當是咱們府裡逃跑的丫頭……」
這樣就好辦多了,「安排她們住下吧,明兒一早就找人送她們回去。」
周嬤嬤頭,立即下去辦。秦氏見明玉和平常不一樣,就猜到床上的姑娘身份不一般,卻萬萬沒想到是陳家的女兒!
這會子眾人已忙完,替明珠另換了衣裳,這麼大的動靜,明珠竟然都沒有醒過來。秦氏眉頭幾乎打成死結,又有些不可置信:「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能隻身離開家呢?瞧著著模樣,怕是離開家也有些日子了,就沒人尋她麼?」
這些問題明玉也回答不上來,明珠雖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其實膽子並不大,雖然跟著三太太也出過幾趟遠門,可明玉也委實無法想像,她會有膽子一個人離家。
秦氏歎了一聲道:「她這樣離開家,萬一遇上什麼事,以後可怎麼辦?」
頓了頓又道:「明兒你先別急著回去,終究是姑娘家,曉得的人多了,對她不好。」
正說著,蓮月進來稟報:「爺來了。」
秦氏和明玉忙從臥房出來,楚雲飛恰好從外面進來,滿臉倦意,深深看了明玉一眼,見過秦氏,將屋裡丫頭都支退下去,秦氏上前一步,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雲飛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來,是在永清縣遇上了明珠,那時候明珠就已是現如今的打扮,被一夥人纏住,她不得脫身方說出自個兒是淮安陳家的小姐,又說了一堆話來證明,楚雲飛原沒見過明珠並不認得,只她說的那些楚雲飛卻都曉得,想來即便是冒充的陳家小姐,能知道的這般清楚,和陳家必然脫不了干係,因此才從那些人手裡救了她。
說罷看了明玉一眼,又道:「其他的事兒我也不清楚,在永清縣請了兩位婦人,又請了大夫給她瞧過,並無大礙。」
「從京都到直沽也不過幾天的路程,幾天功夫,縱然是她沒吃過苦,也不至於變成這般。她離開京都已不曉得有多久了……」明玉不喜歡明珠,可也不敢去想這些日子她都經歷了什麼?
楚雲飛道:「她這兩日趕路除了不肯閉眼,也不肯開口說話外,別的倒沒什麼。」
秦氏微微鬆了口氣,兩日不曾合眼,這會子才睡過去倒還說得過去,見明玉臉色還是很不好,寬慰道:「明兒一早去城裡請大夫再來瞧瞧,剛才我也細細瞧過她,大概真的只是累壞了,你別太擔心。」
明玉無力地了下巴,這才問起楚雲飛自個兒的事,楚雲飛只了個頭,後又補了幾句:「本該早幾天就回來,被其他事耽擱了,讓娘和阿玉擔憂。」
秦氏道:「平安回來就好。」
又看著明玉問明珠的事,明玉深吸一口氣道:「這裡都是自己人,倒好說,只是,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不曉得,三嬸嬸和三老爺只怕也心急如焚。沒有弄清楚緣故,就派人送她回去,依著她的性子……」
楚雲飛道:「我已打發人去京都找岳父岳母,想必今兒也應該到了。」
說到這兒,他神情沉下去,複雜地看了明玉一眼,道:「暫時讓她在這裡養幾日,沒有岳父岳母的信兒,先不要回城裡。」
不管明珠遇上了什麼事兒,眼下的模樣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不但對她自己不利,對明玉也是同樣的道理。明玉和阮氏雖還能維持表面良好的妯娌關係,只怕阮氏心裡已恨上了明玉,明珠本來與明玉關係不好,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即便她不會說,她目前的模樣也給人許多聯想的可能。
明玉了頭,秦氏道:「這會子時辰不早了,你妹妹又叫不醒,一切等明兒她醒來再說吧,今兒就早些歇了。」
明珠佔據了明玉的臥房,要挪開她也不方便,好在這院子空著的房間多,香桃帶著人立即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楚雲飛更衣後吃了一碗麵,留下周嬤嬤和香桃守著明珠,明玉和楚雲飛去其他屋裡安歇時,已差不多快四更天了。
明玉卻睡不著,只是怕驚動了楚雲飛才靜靜地躺著,沒過多久耳邊就傳來楚雲飛勻稱的呼吸,明玉卻根本沒有睡意,閉著眼養了一會兒神,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周嬤嬤的聲音。
明玉忙批了衣裳起來。
「十四小姐剛剛醒來,瞧見奴婢們就鬧著要離開!」一臉著急的樣子,天才濛濛亮,周嬤嬤還穿著昨兒穿的衣裳。雖光線灰暗,明玉也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抓痕!
明珠竟然還有這個力氣!
周嬤嬤低了低頭,試著將臉上的抓痕掩飾過去,焦急道:「她這樣鬧,只怕要把夫人也吵醒了。昨兒夫人也歇的晚……」
早知道就該把她弄去別的屋子,明玉了頭,回頭看了一眼,楚雲飛還在沉睡,輕輕關了門急忙朝對面的房舍去。
一進臥房就瞧見香桃和梅枝一左一右抓著明珠的手臂,床上的被褥胡亂掉在地上,枕頭竟然飛去了門邊,挨著架子床的几子上的花瓶不曉得何時打碎,碎片散落滿地,整個屋子都亂得不成樣子。
明玉臉色一冷,明珠見她進來,那算眸子更是多了幾分恨意,大聲喊道:「我就是死,也不願讓你這個賤人看到我的笑話!」
笑話?明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上前兩步,略低頭盯著明珠,冷笑道:「即便你想叫我看,我也未必會看!」
「你……」明珠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明玉冷冷盯著她,「看起來你精神還不錯,既然不願留在這裡,就馬上走!」
香桃大驚:「姑奶奶說說什麼呢?十四小姐一個人……」
明珠卻狠狠地道:「放開我,我立刻就走!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幫我!」
說罷用力一掙,香桃和梅枝沒留神,真叫她掙脫了,想拉住她已來不及,只得焦急地看著明玉。現如今放了十四小姐走,十四小姐若是有個什麼喪失,三太太怕是要……
「你要走可以,不過你走之前,我醜話說在前頭。你這麼個樣子,即便說自個兒是陳家的小姐,也沒人會信!」
已走到門口的明珠頓住步子,扭頭盯著明玉,那目光讓梅枝縮了縮肩膀,就在眾人都不留神時,明珠突然返回來,手掌高高揚起。這情形讓周嬤嬤瞬間想到那日明珠突然闖進明玉的屋裡……急忙追過來,耳邊卻已傳來「啪」的一聲。
清脆的耳光聲讓屋裡幾個人都呆住,望過去卻見明珠捂著自己的臉,斜著眼有些發懵地望著明玉。
明玉甩了甩右手,望著她冷哼一聲道:「你以為同樣的事你能對我做兩次?上次你打了我,這一次我還給你,現在你不欠我什麼了,你可以走了!」
「陳明玉,你這個……」
「十四小姐!」香桃走過來,冷聲道,「在這裡奴婢稱呼您一聲十四小姐,從這裡出去後,奴婢再見了您,奴婢也認不得您了!」
從她醒來後,先抓傷了周嬤嬤,接著又咬了梅枝一口……現在要讓她冷靜下來,也只有叫她看清自己的處境。她現在是在明玉這裡,不是她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