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偵破小說裡,連環殺手總是會在犯案時留下屬於自己的標誌,或許是某種特定的儀式,或許是某種物品,目的在於向世人展露自己的存在,或者是表明自己的理念,而小說中的偵探們也往往是憑藉著破解這些特定的標誌而找到了破案的線索。
「天台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也是如此,他一開始總是把受害人藏在天台的雜物下面,後來則是把受害人推下天台。這種轉變意味著什麼,專案組裡一直沒有定論。中國的媒體不像國外,連環殺手的新聞一直沒有在任何場合下播出過。兇手無法知道自己的案件進展如何,也沒法擴大自己的影響。哪怕是受害人家屬也不知道他們的親人是一個龐大的連環殺人案中的一環。因此專案組最終的結論是兇手意圖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意圖在於把自己的理念通過那些偽造的遺書展示在世人面前。
他的理念是要實現「惡有惡報」,讓人們對於「惡」感到敬畏。
很可笑。
用最邪惡的手法來制止邪惡,無論怎麼想都是一個笑話,警方也絕對不會容許他的這種錯誤理念傳播出來。所有跳樓案中的遺書都被作為證據收繳,就算是偶然有某個媒體報導了案子,人們也不會知道其中的關聯,更不會知道遺書的存在。
周衛紅甚至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既然兇手極度的想要表現自己,那就讓他的願望無法實現,最終迫使他站出來,或者是露出馬腳。這種做法無疑會帶來更多受害者,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在明確了受害人大多是犯罪份子或者是缺德的人以後,專案組的人未嘗沒有一種變態的快意:這些人死掉也好。
作為執法者,這種快意無疑是危險的,但又是無法避免的。因為他們長年在與犯罪分子鬥爭,看到的問題比一般人更多,更深刻,就算再麻木的人,也會對越來越多的社會問題感到無力和無奈。
以馬睿來說,他曾花幾個月的時間調查拐騙兒童進行偷竊的問題,這些孩子因為過早的接觸社會的陰暗面,最終往往會淪為犯罪份子。而更殘忍的是那些把小孩「製作」成畸形人行乞的團伙。
馬睿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這些人都應該判死刑,但法律卻無法讓他如願。雖然法律規定拐賣兒童最重可以判無期甚至是死刑,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卻很少能夠判到這麼重。馬睿在辦案過程在辦案過程中接觸過許多個被人販子毀掉的家庭,許多家庭都面臨著離婚、分居,有的家庭有不止一個人精神失常,甚至有的家庭中某些成員已經自殺。那些人販子毀掉的不僅僅是一個或幾個孩子的人生,毀滅的也不僅僅是一個或幾個家庭,但法律卻沒辦法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真是一種悲哀。
「天台連環殺手」的出發點也許就是這樣。
有時候馬睿會在心裡想,他的目的是好的,但他卻走錯了方向,更用錯了手段。以暴制暴,不管在什麼借口之下,都是錯誤的。
在他犯下更大的錯誤以前,一定要抓到他。
已經確認的第一起「天台殺人案」發生在今年的3月4日,受害人是近郊老王村的村民李富江,屍體被藏在他家附近的一幢廢棄居民樓頂天台的花台裡。據專案組事後分析,他被殺的原因是「不孝」,這也是心理專家分析兇手父母早亡的原因之一。作為第一起案件,專案組曾進行過非常詳盡的調查,但卻沒有找到任何可能的嫌疑人。
但馬睿卻在看過資料後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真的是「他」第一次作案嗎?
「他」在6月份開始改變作案的手法,這說明「他」的作案手法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事實上,在持續地調查中,鑒證組已經確認「他」在不斷的完善著自己。
那麼,會不會他此前已經開始作案,只不過沒有那麼張狂,也沒有那麼頻繁?
連環殺手的一次作案往往發生在他的身邊,倉促且破綻較多,如果馬睿的推論正確,案情也許會有重大進展。
曙光也許就在眼前了,但新的問題是:如果這不是第一次,那「他」第一次作案是在哪裡?
馬睿在服務端前坐下,進入了信息庫。
面對如山如海的信息,他感到有些棘手,該從什麼地方入手?從什麼時間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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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幸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她又一次望向樓梯,來了兩個熟客,但不是她等的那個人。
我是怎麼了?她輕輕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
一年來,她總是努力地擠出笑容,面對客人是如此,面對家人也是如此,久而久之,心情似乎就變得快樂起來。
但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卻知道自己還是邁不過去。
她一直以為那道傷疤永遠也不會好了,但最近幾個月,她卻發現自己又能真的笑了。
是因為他麼?
她不知道答案。
年紀跨過三十,做夢的次數也變得少了。酒吧裡有許多客人喜歡向她獻慇勤,佔些口頭上的小便宜,她從沒當做一回事。開店那麼久,她早就學會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於是她也會小小的配合著他們,滿足著他們的虛榮心,讓他們感到快樂之餘,多多的光顧自己的生意。
她喜歡和客人聊天。
也許是因為酒吧的氣氛,也許是因為酒精的麻醉,他們會不知不覺把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煩惱和願望統統說出來。
而她,則在別人的痛苦和掙扎中溫養著自己破裂的心,慢慢恢復著元氣。
直到他的出現。
一開始,她以為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但他卻向她展示了自己不同的一面。
他很神秘。他來得非常沒有規律,有時候早,有時候晚,但幾乎每天都會來。一來就一定會在吧檯左邊那張小桌子上上網到打烊。美幸偷偷地看過,他總是在看新聞,看網頁,在搜索著什麼。他說他是網絡作家,她有點不相信,因為他的消費像是不需要考慮收入的那種人。
他很細心。偶然提起自己的胃痛,他便會買來胃藥,悄悄的放在桌子上;他也會買來小食品,在她忙得忘記吃飯的時候放在吧檯後面。每天晚上他都會送她回家,他說是順路,但她好多次看到他匆匆的往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們聊天的次數不多,聊的也不算深入,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和他在一起聊天總是讓她感到很放鬆,很快樂。
她最喜歡懶懶的下午,沒有客人,她在酒吧裡忙來忙去,而他的目光總會不經意的跟隨著她。
這讓她感到幸福,讓她可以暫時忘卻心頭的痛苦,做回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人。
她知道他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喝著酒哭得滿臉眼淚,這讓她發自內心的同情他,有種想安撫他的願望。
而她何嘗不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渴望著某天某個人的安慰。
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但那天晚上他的輕輕一擁,卻讓她的心蕩漾了起來。
可恨的是,那天以後,他卻一直沒有出現過。
那輕輕一擁代表的是什麼?是愛慕,或僅僅是好朋友間親密的示意?
每天晚上默默的陪伴又代表了什麼?是情愫,或僅僅是朋友之間的關懷?
已經足足三天了,美幸看向樓梯,心裡又患得患失起來。
熟悉的腳步聲終於響起,她看著他,他的臉在燈光下散發著一種異樣的魅力,而美幸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他其實長得很有男人味。
他照例在樓梯口對她笑了笑。
於是她也笑了起來。
幾天來的忿恨,幾天來的猜疑,一切一切都在這一笑間煙消雲散。
一切又回到了正軌。
王直走向吧檯旁的那張桌子,如同往常,那張桌子清掃得乾乾淨淨,電源板從牆邊引過來,放在桌子上。
王直把筆記本電腦放下,美幸如同往常一樣把一杯生啤放到他手邊。
「這幾天去哪裡了?」她彷彿是不經意的問道。
「老家有事,回去忙了幾天。」他不慌不忙的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哦。」她點點頭。
王直連上網絡,準備進入常去的論壇,她卻忽然問了一句:「過幾天,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麼?」
「好啊。」
就像她猜測的一樣,他沒有半點猶豫,也沒有問緣由,只是理所應當的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她的心裡暖暖的,像往常一樣走回吧檯,開始例行的工作。
但她心裡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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