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還」二字,還未出口,德全面門上被狠揍了一拳,德全吃痛,這次卻死死拉住了順治,沒敢鬆手。
「胡說,她不會有事的……」順治嘶吼的聲音都啞了,沉黑的眼睛一片血紅之色,對抱住他的德全拳打腳踢。「狗奴才,滾開……」
「皇上,不能進啊……」德全死也不鬆手,雖然他也為靜妃感到心痛,但火勢真的太大了,誰進去,誰就會被燒成灰燼,根本無法靠近。
德全聲嘶力竭的哭喊,立即驚醒了旁邊的一眾宮人,紛紛上前來攔住順治。
順治卻猶如瘋魔了般,紅著眼睛要衝向那片火海,好多宮人都被打傷了,最後還是孝莊出面將他攔了下來。
「你瘋了,這麼大的火,你是要去送死嗎?」孝莊震怒,狠狠給了順治一個巴掌。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這個絕望的夜裡,異常驚人。
順治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看著火海中的永壽宮,他嘴唇緊抿,一個字也不說,也不再往裡面衝,只是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裡。
火光映照下,一滴清淚自他眼角滾落。
孝莊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掌,又看看跌坐在地上,形同呆滯的順治,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這個驕傲的兒子這般的形狀。
皇上這是愛上了那個女子了!
目光看向永壽宮,孝莊暗自歎口氣。
沒想到她這個侄女,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當真是紅顏薄命!
眼前突然閃過那少女清麗絕倫的面貌來,自進宮始,那個同樣驕傲的女子,便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吧?!
自小便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沒想到進宮來,卻成就了她的悲劇。
皇上以她善妒、喜奢侈為名,將她皇后的頭銜廢去。
孝莊可以想像,那麼美麗驕傲的女子,當被去後位時的絕望與掙扎。
彷彿那女子還跪在慈寧宮門外,懇求她請皇上收回成命的情景。
就在大家以為永壽宮裡沒有活口的時候,恪妃與紅綃不知道從哪裡跌了出來。
一臉的灰,衣服也被燒破了,主僕兩人一身的狼狽。
恪妃看向燒得最猛的如歌的院子,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走了,他們都走了……
青兒走了,駱青桓也走了……
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了吧?!
恪妃想著,越哭越傷心,幾乎哭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昨晚如歌讓她一起離開,是她拒絕了。
她很想離開,但最終還是沒有答應一起走。因為她是皇帝的妃子,背叛了皇上,已經是不忠不義,若再離開的話,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況且永壽宮三個妃子一起沒了,一定會引起關注的,到時候,如歌他們能不能離開還是個問題,她絕不能拖累他們。
她是愛上了駱青桓,愛上了皇上以外的男人……
恪妃心思複雜的想,這份愛,她將永遠埋藏在心裡,就當是在這個寂寞深宮裡活下去的一份執念。
她這邊的哭聲,終於引起了順治與孝莊的注意。
「恪妃……你沒事?」孝莊很是意外的看向她。
「有、有刺客,是刺客縱的火……」恪妃突然顫抖說道。「闔宮上下,除了我跟紅綃,沒一個生還……」
孝莊立即聯想到上次順治遇刺的事,頓時大怒,「臥榻之側,居然隱藏如此大的危險,著侍衛統領速來見哀家!」
孝莊雷霆大怒,眾宮人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蘇嘛喇姑立即轉身下去了。
恪妃暗自鬆了口氣,想來如歌等人已經離開了京城了吧?
這邊恪妃與孝莊說的話,令順治原本恍惚的神情突然一震,從地上站起來,大步走向她,心存一絲僥倖,幾乎是嘶吼問道:「青兒有沒有與你在一起?」
看著順治駭人的面色,恪妃心裡一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哭聲卻越發大了,最後竟然哭得聲嘶力竭,眼前一黑,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孝莊見狀,心有不忍,「皇上,事已成定局,就別再折磨還活著的人了。青兒她……能離開這裡,也算是造化,不必再苦苦掙扎於這個後宮之中了。」
聽言,順治愣住了,混沌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曙光,似有什麼一閃而過。順治皺眉,抿了抿唇,暗啞的聲音道:「朕知道了。」
再深深看一眼火海之中的永壽宮,順治出乎眾人意料的,大步離去,彷彿他方纔的瘋狂,只是眾人的錯覺。
……
繼永壽宮失火之後,博果爾襄親王,居然一病不起,不過數日,就英年逝去。
一時間,皇宮處在了一種極致的哀傷當中。
京城,春風樓。
「沒想到,才見面,就要離開了。」玉娘看著眼前一身男裝的少年,無限感慨的說道。
「你若想我了,就來塞外看我吧。」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俏皮說道。
不得不說,少年俏皮的神情,沖淡了離別的愁緒,果見玉娘噗哧笑了出來,拿著帕子的手,輕打了他一下,作勢不悅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玉娘養了個小白臉呢!」
少年哈哈一笑,臉上輕佻的表情不收,反而更加變本加厲,抬手在玉娘臉上曖昧撫過,語氣不無遺憾,「我倒還真想被你養!」
玉娘拍掉他的手,「少來!話說回來,你真的打算去塞外定居嗎?」
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如歌。
她卻並沒有恪妃想的那樣早早離開京城。反而光明正大的在春風樓住了下來。
「那不一定,也許塞外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美麗,住一段時間就膩煩了。」如歌收斂神情,說道。
「那你還會再回到京城來嗎?」玉娘很是捨不得她,雖然相處不久,卻很是喜歡如歌的性子,也很聊得來。
如歌頓了頓,心裡無端劃過一絲惆悵,好半晌,才道:「不知道。一輩子還太長,也許吧!」
玉娘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歌也沒多說。
有些人就算不知道對方的身世底細,卻可以憑一眼就能成為好朋友。
玉娘仔細看了看她,見她這樣說,也就沒再多問,只道:「那你什麼時候走?」
如歌瞧她一眼,戲謔道:「怎麼?怕我賴你銀子啊?」
玉娘瞪她,隨即又歎了口氣,幽幽道:「我倒希望你多留一段時間,只是你的迫切已經寫在了臉上,像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走。」
如歌這才正色道:「我還要等一個人,那個人來了,我就離開。」如歌說這話的時候,探頭看向外面。
好多天了,博果爾怎麼還沒來?他不是已經詐死了麼?
即便這裡是風塵之地,卻不宜久留,畢竟這裡還是京城,隨時都有風險!
正在想著,門外走進來了一個身形修長的少年,手裡還牽著一個小女娃,很快引起了如歌的注意。
看清來人時,如歌低呼一聲,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那個小女娃已經掙開了少年的手,朝如歌飛奔了過來。
「姐姐……」
如歌也已經從座位上起身,接住了朝她撲來的小女娃,多日不見,小丫已經不一樣了,比起當時在長街上見到的模樣,她已經長高長胖了一些。
再次見到她,如歌也是一陣激動,真難為小丫年紀小小的,隔了這麼一段時間,她還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博果爾已經走上前,嘴角淺淺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擴散開來,看著低頭抱著小丫的女子,他低喚一聲,「如歌……」
如歌猛地抬頭看他,怔了怔,旋即笑了,可能是來到這裡之後,第一次有人用這個名字喊她,令她有種恍如隔世般的錯覺。
良久,她才釋然一笑,「對,從今而後,我叫安如歌!」
博果爾笑了,「我叫阿穆。」
他說完,如歌忽地朝他伸出手,他不解其意,但還是試探著伸出手,如歌握住他的手,認真的看他,笑著說:「認識你真高興!」
……
五年後,天山。
綠色的草原上,三三兩兩的牧人,趕著成群的羊兒,從山的一頭下來,欲往山腳而去,不時有男女的笑聲相繼傳來。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女子唱著民歌的清脆聲音,隨著微風一起,飄送出去了好遠。
草原另一頭,走來的幾人,突然停住了腳步。
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的驚喜喊道:「九爺,那聲音是不是……」
這個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廝模樣的人,他雖刻意掩飾,但說出口的聲音,依然顯得很尖細。
走在他前面的男子,面貌俊美,氣質不凡,一雙沉黑的眼睛,早已經微微瞇了起來,他雖沒說話,但身上一種不怒自威,令身後說話的小廝忽的有些忐忑起來。
但願這次探子的消息是準確的,要不然……
小廝縮了縮脖子,很自覺地噤聲。
被稱九爺的男子,垂在身側握在拳頭的手,不可自抑的顫抖著,他雖面上平靜,但無人能知他心底的緊張激動。
目光看向那群牧民,突然邁步走了過去。
牧民四散開來,當中有幾個牧民任羊兒四處吃草去了,也不去管,逕自在草地上坐下來。
「安如歌,你在這裡已經生活五年了,還沒有膩煩麼?」一個溫雅的男子問道。
「怎麼會?」女子手上拿著趕羊的鞭子,往草地上抽了幾鞭子,才一手拄著膝蓋,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這裡真的很美,民風淳樸,自由自在,我喜歡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膩煩?」
旁邊一個少年,將一個裝羊奶的囊袋遞了過來,「渴了吧,喝一點。」
女子用手中的鞭子推開少年遞來的囊袋,嫌棄的說:「靠,不要老把我當小孩子,我不是讓你帶酒的麼?酒呢?」
最先說話的男子,見狀,笑出聲來,「真沒見過你這樣喜歡喝酒的女子!」
「少囉嗦!拿來!」女子也不與他一般見識,而是瞪向身邊的那個少年,見他一臉的無奈,很是不耐煩地伸手過去,從他腰間扯下一個酒囊來,拔掉塞子,仰頭便喝。
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好幾口,女子將塞子塞回去,將酒囊扔回給少年,然後仰頭便躺在草地上。
看著陽光明媚的天空,女子眨了眨眼睛,突然一道陰影籠過來,將她頭頂的陽光全部罩住,她怔了怔,隨即上前出現了一張男人的俊臉,一雙沉黑的眼睛直直看下來,鎖住了她的視線。
望著這張熟悉的俊臉,女子愣住了,難道她喝多了,出現幻覺了?
她甩了甩頭,但上方的那張俊臉卻並沒有隨之消失,反而慢慢靠近,最後那人似乎蹲了下來,深深的凝視著她。
女子下意識地抬手,碰了碰這人的臉,手底下傳來的溫熱觸感,終於令她驚叫一聲,整個人從地上彈跳起來,對少年招呼一聲,「阿穆,快跑,艾老九追來了——」
喊完,也不去理會少年有沒有聽到,自己就先跑了起來。
不過那人似乎早有準備,在她準備跑出去的時候,已然伸手牢牢抓住了她。
身後巨大的拉扯力道,使她不慎往後跌進來人的懷抱中,還沒等她有所動作,耳邊一熱,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傳進耳裡,「孟古青,你騙得我好苦,居然跑到這裡逍遙快活來了,你可知道我找了你整整五年!」
如歌這時候心裡叫苦不迭,更是後悔,不應該貪戀這個地方,她應該早早離開這裡才是。
但她素來是個不服輸的人,如今過了五年的自在生活,雖被順治尋到,她卻不會這麼輕易就承認自己。
想到便做到,她猛然推開順治,五年的牧民生活,可不是白混的,不但力氣變大了,也學了當地人的粗獷,一張口,就是很不客氣的話,「喂,哪裡來的小白臉,拉拉扯扯的,是想找抽嗎?」
順治身後的小廝德全,聽言,嘴角不可抑止的一陣抽搐,這靜妃好大的變化!
順治目光瞇起來,目光在她臉上掃過,絕美的容貌依然絕色,皮膚卻變黑了不少,下巴也變得尖尖的,已非當日後宮裡的模樣。
一身粗布麻裙,烏黑的秀髮被編成了兩條瓣子垂在兩邊肩上,發間沒有任何飾物,乍一看,還真與牧羊女沒什麼區別,但那雙漆黑耀眼的眸子,卻異常璀璨,令人移不開視線。
順治輕輕歎了口氣,對上她不善的眼神,他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抱進懷裡。
「我終於找到你了!」他聲音低沉暗啞,語氣中的喜悅,不知為何,令如歌鼻子一酸,眼角突然滾下淚來。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相逢,令如歌很不喜,沒好氣的說:「你怎麼還沒掛掉?」
順治微一錯愕,隨即釋然,「沒找到你,我怎麼捨得掛掉?」
如歌嫌惡的瞪他一眼,防備的說:「你來這裡是為了抓我回去的嗎?」
順治目光掃過旁邊站著的阿穆,與他目光稍一對上,又分開,突然低聲一笑,「當然不是,我再也不回去了,留在這裡陪你放羊!」
如歌微瞇起眼睛,看瘋子一樣的目光看他,然而想到什麼,失聲問道:「烏雲珠死了嗎?」
順治怔了下,點點頭,「上個月去了。」
如歌瞭然的點頭,「難怪,所以你就離宮出走了?」想到什麼,又搖搖頭,「可現在不是才十六年嗎?不是還要再等兩年,你才會離宮的嗎?」
順治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修長的手,很霸道地握上她的,俊美的臉上,滿是溫柔的笑容。「我並不是因為她的死而離宮的。」
如歌愣愣看他,「那是因為什麼?」
「你呀,傻瓜!」順治輕笑,屈起手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
如歌看著他唇邊的笑,心忽然亂了。心道,這個順治千里迢迢跑到這塞外來消遣她了!
身後的德全看著順治臉上的笑容,心道,皇上終於圓滿了!
陳雅風在順治一出現的時候,手便下意識地握上了腰間的佩劍上。那一年的刺殺,雖然僅看過他一面,卻已經記住了他的長相。
阿穆就站在他身側,第一時間便發覺了他的異樣,伸手將他的劍壓了回去,「不要傷害他!」
陳雅風看了看他,終於還是放開了手。
阿穆鬆了口氣,心裡卻很是複雜,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歌掙脫開順治的手,後退一步,這才看清順治身上的變化。
穿著普通衣著的順治,少了那種高高在上、威嚴無匹的華貴氣勢,第一次,令她覺得他可親。
他容貌並沒有什麼變化,如果有,只是似乎變得更加堅毅了,而多了幾分男子的成熟魅力,漆黑的眼睛更加深邃沉藹。
順治察覺到她打量的視線,眼神越發的溫柔,這一刻,始終揪著的心,終於放下。
他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避開了。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艾老九,你再也不是什麼狗屁皇帝了。我知道,你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是想追我。可你想多了,我可再不是你的妃子,你若想與我在一起,必須重新追我!」不過,能不能追到,那就要看本姑娘的意願了。如歌在心裡加了一句,甚至想到了無數種虐順治的方法。
「追你?」順治不太明白她的話,但他素來領悟能力高,略想了下,便似乎明白了,唇邊的笑意,一點一點釋出,「好,我重新追你,這次再沒有別的人,只有你一個,我重新追你,讓你成為我獨一無二的妻子。」
如歌被他近乎深情款款的靠別,驚得差點栽倒。她、她聽錯吧?!
不過她沒空去細想,去品味順治話裡的意思,眼角瞥到阿穆黯然的表情,當即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的手。「你幹嘛這樣一副表情?姐姐是不會拋棄的!」
阿穆看著她,神色複雜,目光又看了看順治,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忽的反握住如歌的手,略帶挑釁的看向順治,「九哥,你要追回她,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順治皺了皺眉,緊繃的表情,忽而鬆開,上前拉住兩人的手,信誓旦旦的看著如歌,「有期限麼?」
「什麼?」如歌問道。
「追你的期限。」
「那一輩子如何?」
「那倒不必,一個月就行了。」
「切,少得意了!」如歌啐了口,掙開兩人的手,朝羊群跑去。
順治與阿穆站在旁邊看著,臉上的神情一致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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