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堯奔馳的速度很快,但卻仍然是遲了一步。
雖然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但村莊裡已經沒有了炊煙,沒出現老人沐日、小孩嬉戲、農婦笑著追趕小孩子的甜美畫面。
這個他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一派山水田園風光的與世無爭小山村,一眼望去已經看不到活著的村民,觸目所及,只看到幾十屍體橫七豎八零碎地亂倒在地上,幾乎沒有一具是完好的,似乎為了確保死亡對其各處要害都下了手,結果弄得血肉橫撲,而且除了刀傷槍傷之外,許多屍體都是軀體扭曲折斷甚至被大力撕裂,還有每一具屍體的眼睛都驚恐的圓睜著,有的眼眶裡都滲出血來,地上的泥土被鮮血染成了紅褐色。
但是,看到這一幕,宮本堯卻沒有表現得多麼悲傷或駐足觀看,而是直接衝入村裡。
果然,再往裡走,就有些不同的景象了,村子鐵匠鋪那座簡陋的作坊與草棚已經傾倒,正自起火熊熊燃燒,而在燃燒的草棚底下,他看到一大一小兩具被火焰吞沒的焦屍。
小六!老馮!
兩人的兵器破碎,散落在地上,屍骸損傷的狀態很厲害,看來很可能是被軍隊用魔法仙術特質的弩箭密集射擊,這才當場戰死。
看見兩名故友這樣陣亡,宮本堯心中為之一痛,連忙找起剩下的人。
這時,幾個身穿戎裝,渾身是血的人從不遠處衝來,手中握著的一種比尋常戰刀短,刀身長約兩尺,連刀把一起,一共是兩尺四寸,更利於近身搏鬥的戰刀帶著閃閃的寒光向他劈來。
他們正法元太師府特殊部隊之一「羽刀衛」,他們每人都是後天一流武者,而且殺敵對陣,不論多少,都能把眾人力量凝聚成一股繩,就好像是搓麻繩一般,能凝聚起最大的力量!
這是將武道高手用軍隊的訓練方法,意志,體力都凝聚起來,遠遠比一般的高手更為發揮出十倍的威力,極其善戰,尤其在進行團體殲滅戰時能發揮極強的作戰效率。
真是令人懷念的刀鋒啊……
宮本堯正感慨著,突然幾道刀光閃過,那幾個軍士的喉嚨突然冒出一道淒厲血線,跟著人頭就「咕咚」一聲滾落下來,大量狂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地面。
如果齊天籟在場,就會驚奇的看到,連串哀嚎聲沉寂,血光竄動的背後,那平常幫村裡人剃頭理發的楊嬸嬸站在那幾具無頭屍體之後,像是見到一名久違的**般,無限愛戀地舔著手中那把染血的大砍刀。
然而,在「羽刀衛」等人印象中,卻根本沒有什麼幫村裡人剃頭理發的楊嬸嬸,只有「斷天柱」楊林夕。
宮本堯毫不驚訝,只是點頭示意後,就隨其一起往村子中央區域敢去。
此時,遙遙往村子中心方向瞥去,透過那邊正燃起火光,就能看到更多令齊天籟震驚的場面。
到處都傳來臨死的慘呼,而且毫不例外的一點是,所有呼出那聲慘叫的人幾乎都立即死亡,沒有發出第二聲**,顯示出一種超凡的殺戮效率,然而更令人驚奇的是,發出慘叫的不只是村民,更有那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羽刀衛」!
雖然早知道這些人當年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或軍中大將,但「羽刀衛」眾人在接到任務時一直相信他們退出江湖已久,自己憑著兩千餘人的絕對人數優勢,再加上突然襲擊與各類最新軍械一定能輕鬆完成任務,問題只是如何讓己方少些傷亡而已。
然而這些敵人卻令他們大吃一驚,村子外圍一群中年村民雖有些武功,但面對「羽刀衛」的屠殺還是不堪一擊,而村子中央看似一副老弱癡呆的模樣的老人們卻在軍方大肆屠殺之後,清剿村子各處,鬆懈防備之時,掌握著地形優勢,猝起發難,打出了一個令他們措手不及的大奇襲。
看看這些老人,他們即使已經輝煌不再,甚至大多數人都近乎半廢,但他們的底子依舊不容小覷,其武功之強橫,招數之圓熟老辣,讓他們在一定範圍內打起村內游擊戰來比風格偏向正規軍的「羽刀衛」更具優勢,甚至還持有不俗的法寶神兵助陣,幫助他們完成了驚人的反擊效率。
村子裡幾十個平時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如今全都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恐怖人物,在村子裡神出鬼沒,一段時間內,近兩千人的正規軍到處圍捕搜索卻絲毫掌握不到敵人蹤跡反而慘被各個擊破、殲滅,迅速地削減人數。
然而,最是令人驚訝的部分不是武功強弱,畢竟多時相處下來,任誰都知道那群老人家的「深藏不露」不是什麼秘密,但他們的戰鬥方式……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在笑,而且不是平時那樣平和開朗的微笑,而是打從心裡興奮出來的瘋狂大笑,彷彿積壓十幾年的**一朝獲得解放,恣意做著從前所愛做的事,從中享受到快要讓人翻起白眼的極度愉悅。
而讓他們如此享受的東西,竟然是毫無保留的殺戮!
同樣是極具殺戮效率的戰鬥方式,和羽刀衛們長期訓練之下養成的幾套固定的制式殺戮方式不同,隱逸家園的老人高手們的殺人手法簡直是一種表演。
用拳是深深打凹進敵人的胸膛,硬生生把整條脊骨轟得破背而出;用刀劍就有當頭劈斬把敵人身體剖成血淋淋的兩半;用爪法的便是抓住敵人雙腿瘋狂發力,將其整具身軀硬生生地撕扯開來,任那骨肉內臟灑了一地鮮血瘋狂地沾染火光四起的地面。
然而,雖然展示出如此強大的戰鬥力,他們卻似乎並不打算突圍,只是一邊肆意揮霍自己的各種絕技,一邊把撕扯下來的人頭交互踢爆,放聲大笑,享受著這一場殺戮盛宴。
但是,他們的眼神中卻並非殺人狂魔那種嗜血暴戾的眼神,而是充滿了懷念,驕傲,以及點點的遺憾,彷彿並非是在享受殺戮,而是在殺戮過程中重拾了什麼,再見了什麼而令他們滿足到極點!
羽刀衛到底不是一般軍士,見勢不妙,立即做出應變,在數名羽刀衛隊的指揮下,將數十名過於深入村內的羽刀衛當做誘餌,吸引進攻,剩下的大量的羽刀衛趁機退出廝殺中心,在外圍形成合圍,於三息之內,搭起連弩,張開強弓,架起火炮,向村中發出一陣陣飛蝗梨花,流星火雨!
數十道哀嚎聲陸續響起,有些和之前的沒有區別,有些則痛苦中似乎還有一絲暢快。
當宮本堯步履蹣跚地追著震天殺聲趕到,只看到了滿地的老友屍體,以及大批持械羽刀衛,圍殺被包圍在中心的王曉棠。
渾身插滿利箭勁矢,如刺蝟一般的龜乘虛躺在其腳邊,已經也沒有了半邊身子,但是他口中斷斷續續的還有呼吸,並沒有死透,甚至那呼吸還隱含著某種規律,帶動他面色陣陣激紅,竟然是還在催發著某種潛力,令他還未完全失去戰力。
龜乘虛奪天地造化的養生奇功造就的生命力,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這樣頑強的生機狀態,已經算得上是人體的奇跡了,但這一奇跡,卻無法助他渡過難關,更無法助王曉棠逃出生天。
情形看來很明顯,半廢的老人家底子再好,也只能藉著地利做一時的迴光返照,羽刀衛只要憑優勢兵力恃眾擊寡,就能將他們徹底剷除,而事實上的情況也正是這樣發展的。
「終究,還是在劫難逃嗎?這就是兩面人的悲哀,也是我們的末路啊……」
宮本堯心中迴盪著無盡的悲歎,但心底依舊固執地抱著那麼一絲希望,畢竟只要人沒死絕,一切就還不至於絕望,他依舊絞盡腦汁地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改變局面,可自己目前身受重傷,戰力十不存一,更本就是自身難保,又沒有人可以求援,實在是束手無策。
腦裡猶自尋思,又是一陣箭雨炮落,宮本堯拼盡全力避開致命傷後躲入屋簷,正暗自慶幸之時,一聲長長的慘呼響起,只見一把長槍破空射來,夾雜在滿天箭雨炮火之中,竟是出奇凌厲,與突然暴起狂舞的龜乘虛一觸,立即粉碎龜乘虛的獨臂,餘勢未衰,一槍將這名隱逸家園中最善於養生延壽的高手破腦射殺,慘死當場。
「乘虛!」驚見追隨自己多年的故友陣亡,王曉棠老目含淚,痛聲叫了出來,而龜乘虛死前微微動了動他蒼老的手指,似乎仍遺憾沒法繼續護衛她,雙眼圓瞪到拉平了眼角的每一條皺紋,那種死不瞑目的的怨恨眼神,還有血泊中的淒涼身影,是最讓人無法忘懷的畫面。
滿天的破空羽箭與炮火,一瞬間停了下來,這並不是為了表示哀悼,而是為了要讓指揮官來做最後一擊。
能夠擲出一投槍破功擊殺龜乘虛,讓他這條還是有三寸丁的爛船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就沉沒,沒有三倍以上力量做不到,這樣的人……在來者中也僅有一個。
「柳轄燴……」
「王曉棠,當年你曾說過,獵羽死士的存在意義,就是完成任務,好的任務該去完成,壞的任務該去完成,分不清好壞的任務也要去完成。但是很遺憾,為何你當初偏偏要做出那種愚蠢的選擇?背離自己的原則?」
此刻已經身著猛虎戰袍,腰配太師錦帶的柳轄燴,衣冠整齊地站在隊伍的最前頭,氣質變得彷彿就是一把出鞘的鋒銳神兵,以無人能及的凜然姿態,宣告了王婆婆的罪行,並且預告了她的死刑。
令昔日和如今的屬下都噤若寒蟬的首領人物親臨,一時之間,全場一片寂然,如同千夫所指般的沉重目光,全部集中都在了王婆婆的身上。
「柳轄燴,你要定我的罪,我沒什麼好辯駁的,修羅道世界的規矩一向都是勝者為王,我的武功不如你,權勢不如你,人脈也不如你,正義旗幟自然只會是在你身後飄揚。不過……有一個問題,多年來我始終想問你……」
無視柳轄燴手心已現黑白的氣團,隨時會發出的致命殺著,王曉棠只是看看地上那位一生追隨自己的部署慘死的屍體,歎息道:「當年……圈地移山時,我母親讓我約你一起離開,詳細的時間與地點我只告訴過你一個。後來在約定的時間地點,你晚到了一刻鐘……我們母子被人圍攻,你在最後出現,把我救走,母親卻被人圍攻而死,是不是因為你告的密?」
「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王士長仍對那叛國的賤婦念念不忘,至今還看不透別人的奸計,枉費老夫如此支持信賴於你,真是可恥!也罷,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老夫今日就坦言相告,讓你死個明白。」柳轄燴揚聲道:「在我看來,那叛國的無恥賤人,罪孽深重,死有餘辜,根本人人得而誅之。但是,我沒有告密!這一點我可以對聖上發誓。」
「是嗎……」王曉棠臉上愈演愈烈的殺機頓時煙消雲散。
「因為,那晚是調集人手圍殺你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柳轄燴!」
「什麼?」
柳轄燴凌厲的端喝,王曉棠驚愕的大叫,但卻都被破空尖嘯的銳利黑白氣象聲響給掩蓋,柳轄燴在說完話的瞬間立刻動手,誓要將其一招轟殺,絕不給對方逃出升天的機會。
不愧是修羅界當世有數的強者之一,柳轄燴戰力低迷之下所發出的氣象攻擊,依然猶如海嘯掀濤,日月無光,洶湧狂擊向傷重的王曉棠,看那無匹、無敵的狂嘯氣象,幾乎每個人都以為王曉棠會碎屍於這一招氣象之下,直到那一片璀璨炫目的黃金氣芒驟亮,讓所有人眼前劇痛,睜不開眼睛。
劍芒!
縱然宮本堯隔著幾層人牆,也被照地睜不開眼睛,但卻仍然感覺得很清楚,在那燦爛的黃金氣芒中,千百道鋒銳劍氣如蜂如蝗,高速亂射而出,毀天崩雲,迎向柳轄燴的禍亂氣象轟擊。
剎那之間兩股大力正面對撼,威力大得遠遠超乎想像,彷彿兩名最強者級數的戰士搏命死鬥,爆出來的餘勁橫射四面八方,無數的慘叫與痛哼聲在瞬間響起,不少人被劍氣射得千瘡百孔,血花如雨,剎時間廣佈在村子這一區的上空,但最讓人覺得詭異的,是所有被黃金劍芒貫體而過的死傷者,臉上都浮現極為震撼的失神笑容,彷彿身處夢境,猛然撞醒一樣。
「這是什麼絕招?好厲害!」宮本堯見機得快,閃身推過身前兩個人當護盾,在他們身上被射出十多個血洞時,已趴倒地上,回復了視力,恰好看見那一幕不可思議的奇景。
身受如此重創,王曉棠明明已經沒有了反擊的餘力,但誰也沒有料到,她還隱藏著一記如此要命的後著!
王曉棠雙手平推,雙掌之間的一顆奇特晶石盛放出璀璨的黃金氣芒,顫動如電,化成千百道銳利劍芒亂射飆出,切割,一時之間,竟能與柳轄燴僵持不下,而且似乎這股力量還蘊含著某種特殊的意義,竟然令柳轄燴臉色大變。
「這不是你的力量……這是夢星玉的力量!怎會?為何你能使用這種力量?」
一句話中包含兩個意義,除了莫名的震驚,也同時暴露出柳轄燴被王曉棠的某個秘密動搖了心境,陷入殺與不殺之間糾結的窘境,不過即使是這樣,心性堅定的法元太師,仍是在瞬息的猶豫之後,以黑天白日手將森羅亂象萬氣功的亂象迸萬氣之力發揮到淋漓盡致,以高明的武功力量壓倒對手。
轟然聲響,柳轄燴與王曉棠全力硬拚一記的結果,令得眾人腳下的大地崩塌,整個地面被震得支離破碎,一時間誰也沒法顧及追殺王曉棠,只是忙著穩住陣腳。
「嘩」的一聲,王曉棠噴出大口鮮血,黃金劍氣徹底崩潰,雙臂折斷,整個人如朽木一般倒了下去。
擊潰王曉棠的瀕死反擊,柳轄燴也受黃金氣芒的衝擊,後退兩步,氣息不順,卻仍沒有鬆懈下來。
「活捉宮本堯,別讓他死了!」
氣息稍平,柳轄燴立即下令,眾人連忙強上前去,然而宮本堯卻快他們一步,搶先切腹自盡了。
臨死前留下的七分迷惑,三分恍然的表情告訴眾人,他似乎不太明白,又似乎想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