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望去,山上雪景百里,白白茫茫。雪舞銀龍,天地一色。
因為感覺接近了柳明媛,方子星的心情很快又變得大好。
走到一個小丘之頂,極目望去,那還是一座奇山,巖色赤如硃砂,奇峰怪崖,層出不窮,極盡幽奇。
半山處隱見屋舍,於雪景中佇立。讓方子星一見即大喜過望,遂急急朝那奇山馳去。
片刻之後,方子星已經趕到山腳處。一道河澗蜿蜒流過,雖兩岸俱有積雪,但流水不凝,靜靜而淌,上有小橋跨河,白雪微掩,連接盤山而上地幽徑。
方子星一看此情景,心神為之激動,幾乎仰天長嘯。
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想她,只是幾日小別,自己心裡似乎就受了一年半載的相思之愁一般。
只是他對那位雲中仙子的感情頗有幾分模糊,他雖然早就知道如果柳明媛有危險,自己可以不惜玉石俱焚作她護盾,現在又知道自己一直很想她,但據此要說自己愛上她了,似乎感覺又沒達到那個高,總是少了什麼。
極晶夜也說過自己對她的感情還談不上愛情。畢竟自己也會全力保護林婉或是趙雪恆,一段時間不見了,也會想念她們,但自己很清楚自己對她們絕不是愛情而是友情。
可是,自己對柳明媛的感情和林婉或是趙雪恆比起來,又多了什麼,感覺完全不一樣。
所以,方子星於勝境之下,雖然心中奇喜,也有幾分不安,有一種欲近情更怯的感覺。
忽然,一陣清越憂傷的音樂,從山上遠處傳來。
方子星聞之頓時動容。
方子星對於音樂並不在行,也就能哼唱極為有限的幾首歌而已,那一陣音樂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樂曲,也不知道是什麼樂器發出的,所以他的動容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好的音樂修養,所以在欣賞著音樂,而是有一種心靈的交匯。
那的確不是任何樂器發出的聲音,而是日月經輪發出的宇宙間星球運行的聲音!
那種於彷彿若有若無,帶著奇妙的節奏,與宇宙蒼穹的運轉匯成一片宏偉跌地天籟!
這種聲音,正是兩人初次交手時的第一回合較量,兩人的第一份見面禮,所以方子星能聽懂。
星月力場自然張開,太極聽勁之法自然運行,細細的感受著這股特別的迎接與交流。
宇宙天籟之音在大自然風拂葉動的優逸氣氛中緩緩起伏,音與音間的銜接沒有任何瑕疵,雖沒有強烈的變化或突起的音調,但卻另有一股糾纏不已,至死方休的韻味。
運用順應宇宙自然的太上功法,戰鬥時難有些微的情緒波動,面對敵人卻是不聽解釋,苦苦相逼,死纏不休。方子星知道,也許這就是自己還不甚瞭解的柳明媛,除了是一位天之驕女,還是目中無人,蠻橫無禮,冷酷無情的代名詞的蜀山仙境中的崑崙仙子。
但是,細聽之下,方子星發現那空靈通透的清音似在娓娓地描述某一心靈深處無盡的美麗空間,無悲無喜,偏又能觸動聽者心底的共鳴。然而奏樂者本身的情懷似乎變得就像雲鎖的空山,若現欲隱,是那麼地難以捉摸和測。
柔而清澈地妙韻,若如一個局內人,卻偏以旁觀者的冷漠去凝視揮之不去的宿命,令人感到沉重的生命也可以一種冷淡的態去演繹詮釋。
方子星會心一笑。
沒錯,那就是自己知道的柳明媛,在看似蠻橫傲慢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敏感複雜,難以捉摸,卻包含著對生命的無限熱愛,以及對幸福生活的無限嚮往的美麗心靈。
當然,還有那沉重的宿命感中包含著的很多傷害,以及千言萬語的委屈。充斥著脆弱到讓人心碎,不得不封閉自己內心,隱性自己的感情,拒絕別人的幫助,硬是將自己變成旁觀者的來避免傷害的靈魂。
柳仙子竟然在向自己袒露心扉?這是……什麼情況?
方子星有些疑惑了。
忽然音樂一轉,忽然有如林中石上清泉,輕輕地流動。
明明聲音來自於是無限的遠方,偏偏又像於面前奏起。那無從語訴,令人心魂牽引的宇宙之音,化為天簌於天下之間以一種神秘孤獨的情懷喃喃前行。
方子星頓時勾起一種孤寂和落寞,清苦和孑影的感覺。
他彷彿看到一個人總是靜靜於林間佇立,或是孤獨前行,無伴無友,除卻一彎孤月映照,一輪獨日灑輝,天地之間,再無它物相隨。
晚星,微風,幽林,清溪,灰巖,殘雪,飛紅,落葉,總是這一些東西,在那人的生命中連綿無盡,總是這種平淡的日子在她的生命裡重重複復,斗轉星移,卻無盡無終。
這是怎麼回事?這就是崑崙仙子的生活嗎?不對,跟我知道的不一樣,她的師父呢?
方子星心裡的疑惑更深了。
滿腹疑惑間,音樂越是婉轉,越是柔細,最後凝為一絲。
那似乎是一種變化,表示那種一成不變的生活就要變化了,但是變化的方向,卻不是她想要的。
因為那一絲似泣,幽怨,如歌,傷情……
方子星來時早已見識過崑崙的另類強大,但她的命運,卻讓她堂堂崑崙仙子彷彿一個普通弱女子一般無所適從,讓她竟然無力去抗爭,甚至不敢於抗爭。
方子星心中大憐,幾欲淚下。
他還是充滿疑惑,沒有許靜雲那樣的智慧,無法從中推斷出什麼。
但他聽出了她內心的苦楚和傷懷,還有那壓在她柔弱的肩膀上不知名的宿命重擔!
他忽然好恨自己為什麼如此遲來,忽然好恨自己為何會在初次見面時忽略她的生活和情感,最後只是匆匆一別。
當初,如果自己注意一些,也許,她現在可以生活得更好,就算自己的迷濛無法給予她一份情愛的歸宿,但是也能給予她一份真情的關懷,一份與眾相處的快樂,一份她最為缺乏的親人溫暖和守護,而不是讓她常年一個人隱居山林,寂寞空渡,自傷自憐。
音樂忽斂,方子星也自夢一般的思潮中清醒過來。
此時,他的心中大痛,心裡忽然有一種決定不顧一切,即使會遭到天下人反對,即使會被天下人所不容,他也要抱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情懷,小心翼翼地護她於懷,將讓她傷心苦惱的一切全部阻擋在外。
因為,她是那樣的孤獨,她是那般的可憐,她是那麼的痛苦和無助。
她似乎在訴說,她的出生就是一種悲劇,但是這一種悲劇卻並非她自己的選擇,而且更不情願。可是偏偏有人將這一種悲劇強加在她的身上,讓她一直沒有甚至遠遠比普通人更加少的快樂和關愛。
快樂,離她是那麼的遙遠。
孤寂,總常伴於她的左右。
深深呼吸一口氣,再定下心神,方子星一步步踏上那直通小廟的山路。
「方……子……星……」
一雙淚花朵朵,在陽光下不斷閃爍著日月光芒的雙色眼眸映著方子星毫不動搖的腳步,讓它的主人聲聲歎息。
「為什麼啊……?」
「子星啊,子星……你為什麼要來……?」
「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會令你的仙子無法心安嗎?」
「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到來,會令人家忍不住內心動搖,向你妥協嗎!」
「天啊!柳明媛,你該怎麼辦呢?」
喃喃自語間,眼前不斷閃過不久前自己和方子星二人在陷馬淵裡一起過的點點滴滴。
痛苦迷惘的崑崙仙子忽然發現,雖然下定過決心,但實際上自己的內心根本無法忘記曾經有過的那一刻心動。
而當那一刻的心動一旦與宿命的苦難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便很自然地形成了一具沉重的精神枷鎖,令她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子星啊,你為什麼要出現呢?」
「你為什麼要進入人家的生活中呢?」
「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出現攪亂了人家早已變成一灘絕望的死水的心湖嗎?」
「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出現會讓某個孤獨痛苦的女人再也無法捨棄那種看著你站在身前,為她擋住一切風雨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幸福感覺嗎?」
「天啊!我該怎麼辦呢?」
再次看著方子星明明感覺到了自己沉重的宿命枷鎖後依然堅定,甚至更加堅定的步法,一股異樣的酥麻感悄然從心底生起,連帶敏感的身體也開始有了感覺。
柳明媛深刻地知道,現在自己心裡已經再也不可能將方子星這個一心想將自己護在身後的男孩子驅趕出去了……
對她來說,這個比自己還小的男孩子已經成為了她寄托傷懷的一輪心靈明月。月色如斯明亮,再也不可能用心中的陰霾遮蓋了……
「父親大人,你既然要這麼做,為什麼就不能早點來啊!」
「難道就一定要等到女兒的心被煎熬,你才高興嗎?」
苦難的宿命與人性的激情在激烈交戰,如同一條毒蛇般噬嚙著柳明媛的心靈,令她坐立不安。
當天匆匆一別,也許那個心中人依舊不變,但是自己,卻離原來某種走向越來越遠。
現在的自己,不但有一個新的,可恥的身份,還有素未謀面的,欲至自己於死地而後快的幾個可怕未婚夫,甚至本身就是好幾個世界的至尊的眼中釘。
她現在新的災難惡名,想必很快遍傳天下,與原來某種軌跡完全相反。
這一個心中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危險太過,而怕了自己呢?
柳明媛站在小屋窗口前,忽喜忽憂,患得患失起來。
如果不是這一個心上人,她的心中絕對不會如此痛苦。可是,偏偏是他。
柳明媛望著方子星昂首挺胸,大步向前,又望向山上的流水,思潮如海,久久不語。
走了一兩百階,窄路忽地開闊。
在雪後驕陽輝照之下,一彎充滿靈氣的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珠樹林中蜿蜒而來,潺潺流動。
最動人處是林木間有三條小巧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互為對襯,各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空間,罩在通往小屋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如此建築,簡直有鬼斧神工之奇。
方子星雖然看慣現代的高大建築,但像如此融入山水之中的古雅建築,卻很少見。
因為這些建築,似乎只有在美妙的畫卷中出現,比起仙境的天上宮闕那些瓊樓玉宇,這種山水建築更有人間的氣息。
但是方子星現在沒有尋幽探勝的閒逸心情,只一心早見心中的她,依循林路小橋,漫遊而上。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面對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和飄雪紛紛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
空間的轉換,讓人心緒劇烈地變化,令方子星這一個無心觀賞的人也震撼不已。
如此勝境,若能盡拋世間俗事,常伴伊人。讓她的玉顏常帶笑意,那也實是人生第一等地快事。
方子星思潮又起,好一會後,始能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一步一步接近,但是方子星的心情卻更是緊張。
比起相見別地女子。方子星縱然心急,但不會有一種「相思不敢近,想見情更怯」的矛盾心態。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又是近百級石階,然後直指廟門。
方子星踏著殘雪,一階階地步上。
「終於又要見面了!」方子星的心既喜又苦,恨不得馬上奔到她的身邊,一吐自己心中的感情,告訴她自己會不惜一切代價守在她身前,讓她不要傷心。
但是方子星又有些擔心,這樣做地結果,估計會把她嚇著。她雖然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年代,但思想上並不是現代人,而是偏向古典思維的一個女孩子,如此強烈的情感傾訴,她絕對接受不了。
再說,她身上背負的東西已經快把她迫得窘息了,自己為了一時之快,把自己迷茫的情感也盡轉於她,加重她的負擔,對她豈不是太不公平?
還是暫時不要,身為男兒大丈夫,有兩肩似鐵,有雙臂似鋼,就只管靜靜地守護著她就好啦。
讓一切埋藏於心中,把真正她所需要地關心,呵護這些東西留給她!
她不需要更多的背負,不需要更多的不幸和孤獨,她需要的是真情,關懷,歡樂和幸福。
這座沒有名字的小屋,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被破毀損裂地情況,枯草蔓生,殘雪半掩,顯是被荒棄了一段日子,在山林的幽暗掩映之下,莫名多了份森寒的感覺。
她就在裡面,靜靜地等著自己,不知道等了多久,但是,她一直在這裡等著,直到自己的遠來。
方子星壓下心中的激動,深深地吸一口氣,拾級登階,大步而行。
階盡於腳底,洞開的廟門內裡黑沉沉的,透出微許腐朽的氣味。
也有一絲處子暗香,如輕風拂面,如瀝瀝小雨,如清泉漫石,讓方子星心神為之一清。
方子星壓下心中的情惑和膽怯,再不作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屋內。
裡有孤燈,螢螢而燃。
一位長髮垂腰的女子,正背對著大門,坐在蒲團之上,膝間橫有一對代表日月爭輝的經輪。
也許是心理作用,方子星感覺她的雙肩似削,看上去脆弱無比,讓人一見即心神大憫。
燈燃如豆,供桌上供奉的太上道尊,在燈光之下隱隱而現,低眉半瞑,臉帶仙風,更有一種淡看眾生的感覺。
一盞孤燈,一個蒲團,一對經輪,一人孤坐,一影相伴。
佛像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冷寂的情象,她安坐於其下,靜靜而孤零。
方子星看得憐意大生,幾乎忍不住要上前擁住她,緊緊地擁住她,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