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龍崗鎮的大街小巷就張貼出區政府成立的公告。領導班子諸位的大頭照都羅列其上,並註明了每人的姓名、年齡和職務。這引來了大批「不明真相」的群眾的圍觀。一個短打扮的小商販問身邊的同伴:「這一個個的畫了像,莫不是短毛軍下的緝捕文書?」
「我又不識字,哪裡知道?」同伴也是一頭霧水。他拉了拉身前的一個穿長衫的年輕人的衣袖,客氣的問道:「秀才,這上面寫的是乜呀?」
穿長衫的是個三十來歲的讀書人,聽到有人詢問,讀書人的優越感油然而生。他咳嗽兩聲,把周圍的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文告上說的是光復軍已在此地開衙建府。那上面的畫像就是衙門裡各位令丞薄尉的樣貌,下面還有彼等的名諱、年庚、官職。」
「立衙門。是要在龍崗單設一縣嗎?」小商販又問道。
「非也,非也。」讀書人搖頭,「此處要立的是區政府。」
「區政府?那是什麼衙門?」另外的人插嘴問道。
「政府者,執政之府也,即汝輩謂之之官府。」讀書人根據自己的理解開始弔書袋,「區者,縣下所設,如縣之於州府。光復軍置龍崗區,下轄龍崗、平湖、布吉、橫崗、坪地等十鎮。區政府者,統管十鎮之官府也。」
「哦——!」聽明白了的點點頭,沒聽明白的不懂裝懂的點點頭。
接著讀書人又依著照片解說了區政府各位領導的姓名和職務。新式的官名他不是很明白,只能根據字義和分管的範圍連蒙帶猜。於是區長成了令,副區長是丞,稅務所長是薄,派出所長是尉。全是大白話的文告讓讀書人很不習慣,而更多的老百姓是感到新奇。所有人都是新安縣治下的小民,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不認識黃光周,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可能連知縣的姓氏都不知道。光復軍把官員的樣貌姓名都張貼出來,此舉讓他們比那些老百姓從來都沒見過的滿清官員更容易獲得好感和認同。於是各位區領導的長相成了圍觀群眾的話題,只是一班人都太年輕無法顯出上位者的威嚴,而齊士瑪的露八齒之笑容,更是讓他得了個「靚仔」的花名,這讓一些有身份的人覺得有失體統。
告示的旁邊還有一張啟事,是區政府招聘公務員的通知。這也是應有之理,沒有熟悉情況的本地工作人員,政府也沒有辦法開展工作。為了盡快招聘到足夠的人手,條件要求放得很寬,只要是成年人,身體健康,無殘疾,無不良嗑好,識字即可。如果這讓原時空參加公務員考試的人看見,一定內牛滿面。同時開出的待遇也十分優厚,不僅一個月有五兩銀子的薪水,還提供免費的食宿、醫療,並承諾未來還會提供住房,子女免費教育,就差提供三險了。如此優厚的條件引得圍觀的人蠢蠢欲動,但必須識字這道門檻把大多數人擋在了外面。
公務員招聘點就設在潘家酒樓,這裡已經被區政府租下來做為臨時的辦公場所。酒樓的門口也張貼著告示和招聘啟事,並在旁邊樹了一塊很大的牌子,上面註明這裡是招聘點。此時已經是下午一點,負責招聘的副區長葉笏易坐在辦公桌後只想打瞌睡。從上午十點到現在,一個來應聘的都沒有,把副區長無聊得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其他人都出去走訪了,潘協慶把他的夥計都派出卻當嚮導。其實潘副主任非常願意介紹足夠的工作人員,但被拒絕了。如果區政府的工作人員全是他介紹的人,那他豈不是才是真正的區長?所以齊士瑪只留下兩個能力最強的。對此的解釋則是:要留一些職位給其他鎮的人,以免人心不服。
葉笏易正在和睡魔做著艱苦卓絕的鬥爭,就聽到門口的衛兵在喊:「快滾!這裡不是你個乞丐來的地方!」
接著就聽到另一個外地口音在高喊:「我乃名教子弟,爾等武夫怎敢如此羞辱於我?」
高亢的聲音一下子把副區長的瞌睡蟲趕走了,他連忙起身走到門口,只見一個衣衫藍褸面黃肌瘦的人正跟門口的衛兵對持。看那人唇上無須,年齡不應該超過二十歲,聽其言談倒像是個讀書人。只是這形象慘了點,額頭長時間未刮,已經長出一截短短的發茬,發se枯黃,胡亂編成的辮子就像一根破麻繩。雙眼充血,臉上沒有多餘的脂肪,身上的長衫灰撲撲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另外還有七八處污漬補丁。衛兵說他像乞丐倒不是冤枉他。
衛兵用步槍的槍托頂著他,想把他趕走,而他只能用沙啞的聲音斥責衛兵。因為沒有力氣,被衛兵推得連連後退。看到葉笏易從門裡出來,他認出是佈告上的大官,於是用最後的力氣吼道:「既許納士,何為拒賢?」
那人聲音嘶啞,喊得又快,葉笏易也沒聽清楚他吼的是什麼,不過能猜到他是來應聘公務員的,於是後者喝止了衛兵趕人的行為。
衛兵退到一邊,葉笏易走到應聘者的面前,一股夾雜汗臭的怪味衝進鼻腔,刺激得腦仁生疼。強忍住嘔吐的慾望,副區長摀住口鼻,嗡聲嗡氣的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葉笏易的動作讓應聘者有些臉紅,他抖了抖身上那件比抹布好不了多少的長衫,抬頭注視前者的眼睛,用質問的語氣問道:「光復軍既然張榜招賢納士,為何卻將賢士拒之門外?」他也不知道這伙短毛是否讀聖賢,不敢引經據典,只得直白的問出來。
「賢士?你是說你自己嗎?」葉笏易上下打量著應聘者,「看你年及弱冠,何賢之有?」也許是空等了一上午讓他太過無聊,所以打算和應聘者浪費一下口水。
賢士只是一個比喻,應聘者可沒自大到與古往今來的名臣良相比肩,為爭一口氣,少不得要賣弄一番。「學生五歲能詩,七歲能文,文名著於鄉里,十年寒窗勤學苦讀,四書五經瞭然於胸。學生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應聘者的話正應了學問之美,聽得葉笏易一頭霧水,不過「脫穎而出」這個典故卻是聽明白了。他嘿嘿一笑,「你要做毛遂,可惜我不是平原君。」說完轉身走回酒樓,等上了台階才回頭對還在發愣的應聘者說道:「賢者我們暫時用不上,只需要識字,跑腿打雜的人,願意幹的就進來!」
應聘者感到一陣斯文掃地的屈辱,本想一走了之,但生活的窘境容不得他孤芳自賞。就算自己不吃飯,家裡人也要吃飯呀!猶豫再三,一咬牙進了酒樓。
葉笏易看見他進來,暗自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這人受不了氣走了,那會影響其他應聘者的積極性的。不過讀書人的臭毛病也不能慣著,一定要把他的傲嬌打掉。副區長指著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面前的座位,「先把自己的情況說一下!」
應聘者坐下後,在工作人員的提問下,一五一十的講述了自己的個人情況。原來他姓呂名卿候字希爵,道光十八年生人,今年二十一歲,不是廣東人,而是湖南湘yin人。咸豐四年,長毛西征軍攻克湖南湘yin,跟著一群同鄉逃難到此。同鄉都去了香港,而他不願生活在洋夷治下,所以留在了這裡。他一個外鄉人,人生地不熟的,又沒有一技之長,在本地討生活十分不易,所以才落魄得被人當成乞丐。
要說這種不瞭解底細的人應該是不要的,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光復軍現在也沒辦法搞外調。只是這麼久了沒開張,好不容易來一個又往外推,會影響到其他人的。葉笏易最後還是決定留下呂卿候,千金市馬骨也好呀!而且他也不相信這個性子和身體都有一股酸氣的窮措大,會是哪家勢力的探子。這個時代,不要說大清國,就是歐美都沒有這麼專業的間諜。
登記完資料,葉笏易指著卿候對工作人員說道:「帶他下去洗洗,再給他發兩套衣服,把他原來的衣服都拿去燒了!還有,讓洪院長檢查一下他有沒有什麼暗病!」
兩個小時後,呂卿候被帶回到葉笏易面前。洗過澡,換上嶄新的襯衣、西褲、皮鞋,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只是前者對自己的光頭有些不習慣,不時的扶一下頭上的盔式帽。雖然營養不良,但也沒什麼大毛病,只是皮膚上有一些虱子咬過的疤痕,也已經給他抹上了藥膏。看著已經煥然一新的窮措大,葉笏易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幹!不要讓我失望!」已經有工作人員告訴他光復軍的禮儀和規矩,他倒沒有做出下跪的舉動,只是點頭。「屬下多謝大人提攜,必不負大人所望!咕咕……」最後兩聲卻是從他的肚子裡傳來。
葉笏易哈哈大笑,領導風采渾然天成,「不多說了!先吃飯。」
此時才四點多,晚餐的時間還早。葉笏易看看天色,也知道今天不會再有人來報名了,便招呼先給呂卿候開飯其。當呂卿候領到一份快餐之後,雖然唾液腺泉湧,卻遲遲沒有動筷。葉笏易奇怪的問道:「怎麼?不吃不合胃口?」
呂卿候張了張嘴,才不好意思的說:「家中尚有幼弟少妻,不知能否……」說到這裡,他看了看面前的餐盤。
葉笏易這才想起呂卿候的資料裡註明,他還有一個十歲的弟弟和老婆需要他贍養,估計現在還等著他買米回家開飯呢。於是吩咐道:「先吃飯,吃完了再去廚房打兩個包回去!」同時心裡有些鬱悶,自己一大學畢業生,從前月入五千,現在更是副科級幹部,二十好幾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這個酸丁才二十出頭,卻已經有老婆了,真是沒地方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