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年方十六的李世民,還只是一個朝氣蓬勃的青蔥少年。他從來都算不得性情內斂之人,此時更是坐立不安地來回踱著步,緊蹙的眉頭張揚地昭示著他惡劣的心情。
他是真心喜歡錦繡這個嫡親的妹妹的。家中雖說姐姐、妹妹的也有幾個,可是那些都是庶出也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姐妹的性情著實不討他喜歡,刻薄虛榮、搬弄是非、小心眼兒……這素來便是他對家中幾個姐妹的看法。
他中意的素來都是溫婉大氣的女子,一如他母親和妻子,一如錦繡。要說起來,他與錦繡的接觸,該算是家裡最多的。他前兩年出了回疹子,為了控制病情,防止傳染,他和他身邊侍候的一干人,都被發落到了錦繡住的這個莊子上來。
當時他是說不出的沮喪,可等到他見到了錦繡,突然就不覺得委屈了。跟著錦繡一比較,他這點事兒又算什麼?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打出生就被送到了這裡,平時家裡根本就沒人提及過她,甚至連他這個做兄長的都不記得家裡還有這麼一號人了……
小半年的相處下來,李世民對錦繡的印象非常的好。樸實,這是他對錦繡的第一感覺,不浮躁、不小家子氣,言之有物,行之有矩……一直以來,他其實都挺好奇錦繡是怎麼長成這樣的,相處越久,越會讓人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這份驚艷卻與容貌無關,只是行止間流露出來的大氣,渾然天成。
當日他病癒回府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求李淵接錦繡回府。他覺得再把錦繡留在莊子上,於心不忍之餘,更擔心會扼殺了錦繡的天分。可惜,這事的結果卻是讓他更遭了大哥李建成的忌諱,也更讓祖母獨孤氏不喜……
李建成是獨孤氏的心頭肉,哪怕當初錦繡那個「克長兄」的鐘頭是她編出來的,這會兒也是絕對不肯讓錦繡回來給李建成添堵的;李世民的生母竇氏雖然對他疼愛有加,但是事涉李建成,她也並不敢跟獨孤氏對著幹,至於李淵,一個從出生就沒見過的女兒,實在沒有那個資本讓他冒著把家裡攪得一團糟的可能,去替她出頭……
雖然李世民最終也沒能接錦繡回府,可是打那以後卻也隔三差五地派人過來探看一番,按時按季的也送些東西到莊子上給錦繡,至於他成親之後,這些方面他新婚的妻子長孫氏做得倒是比他更周全了幾分。
本來這次經過南明安的一番運作,李淵確實是動了接錦繡回府的念頭,只是這回的時機卻是差了些,內有獨孤氏放狠話,外有宇文閥挾楊廣之勢逼婚……於是,錦繡這主動避讓,上五台山進香的舉動,其實也是幫著唐國公府解圍了。
原本府裡傳話過來,說是夫人竇氏要過來莊子上小住,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要妥善安置錦繡。原本按著李淵的意思,是想讓錦繡去定州,竇氏的母家住上一段時間的,如果能跟竇家聯姻,也是不錯的選擇——這會兒在李淵的眼裡,只要不是宇文家的人,看誰都是好女婿!
錦繡雖然不知道李淵的這些念頭,但是卻也正是提防著這些事,才決定主動出擊,自己給自己定了個較為妥帖的行程。當然,錦繡的作法在李世民看來,那是大大的不妥當的。且不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獨自離家幾百里地,也沒個長輩家人陪同,本身就是一種危險,更兼著她居然想在五台山那地方「小住」……
李世民本就覺得自家這個妹妹從小就親緣淺,性情本就冷淡了些,偏偏這會兒她還要去廟裡借住,他實在是擔心錦繡走了這一趟以後,會不會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把她自己給變成「出家人」了!
李世民是越想越覺得頭疼,更讓他頭疼的卻是長孫氏私下裡對他提及的,祖母獨孤氏對錦繡的婚事的打算,獨孤氏竟然覺得把錦繡嫁雲宇文閥是件好事,這門婚事不管最後會走到哪一步,基本上都是能試探出皇帝對李家的忌憚程度……
李世民承認,獨孤氏的這種想法還是很有道理的,可是這這一步一旦走出去,那麼錦繡基本上就等於是被李家給徹底放棄了。李家或有轉圜的餘地,可是錦繡卻是絕對沒有回頭路可走的!他捨不得自己這個從小就被雪藏的妹妹,吃這樣苦,受這樣的罪,走上這樣一條沒有未來的路……
好在李淵很堅定地反對了獨孤氏的建議,這多少讓李世民感到了些安慰。只是眼下一想到錦繡的將來,他就忍不住想歎氣。他從來沒有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弱小,連至親之人都不能守護的那種懊喪,這些天幾乎要將他湮沒。
可是如今的他,能做的事情實在是有限。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願意傾盡微薄之力,替錦繡做上一些安排……
當錦繡走進正堂的時候,正看見李世民手拄著額頭坐在那裡,一臉愁思的樣子。
「二哥!」錦繡平淡地微笑著與李世民見禮,就好像一切都雲淡風清一般。
「三妹……」李世民看向錦繡的目光有些複雜,嘴唇動了幾動,那些勸說的話,終究礙於形勢,沒好說出口。
「二哥來得這般匆忙,可是有什麼事要對小妹交待?」錦繡接過雲巧端過來的茶碗,親手奉到了李世民的跟前,就彷彿沒看出李世民的憂慮一般,依舊笑著說道:「可是想我捎些什麼東西回來?」
「三妹,」李世民苦笑著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歎,深深地看了錦繡一眼,方才一臉正色地說道:「府裡如今的情勢不好,你要去五台山為兄也無意攔你,只是你這般只帶著這麼幾個護衛過去,為兄卻是不放心……」
錦繡聽李世民這般說話,眼睛頓時一亮,忍不住往他跟前蹭了蹭,問道:「聽二哥的意思,可是要送些人手給我使?那小妹可就卻之不恭了……」
聽著錦繡這毫不客氣的說法,李世民心情莫名一鬆,臉上也淡淡地帶了笑意,說道:「這回卻不僅是送些人手給你使喚,為兄還托了人送你一程,待你在山上安置好了,再讓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