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沈氏的表情十分嚴肅,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濃濃關心,緊緊的盯著對面少女,似乎要親眼見她點了頭才能放心。
沈嘉芫卻沒有表態,她想起近來因為安沈兩家關係,安沐陽許久沒有過府,走動少了,連帶著風聲亦不多。她原本打算先騙得安沐陽的好感,然後趁機接近他以取得事關前世的資料,關鍵的是那具遺體下落。
將軍已經回了京城,時間不多……且按照今日的狀況,沈家有了行動,送信嗎?
是封什麼樣的信?
她終日呆在後宅,根本沒有渠道去瞭解,眼前人顯然是知曉些什麼,否則不會如此鄭重其事的警告。沈嘉芫想到過去她曾與原主說過慕婉的事,便不由起了試探的心思。
「姑姑怎麼說的很嚴重似的?」
「這其中的利害,原就非同一般。」安沈氏間其滿不在乎的模樣,便忍不住多言道:「芫兒,你聽姑姑的,盡量別跟趙家的人接觸。」
「因為我殺了他的婉姨娘?」
少女抬眸的眼中清澈無比,說這話漫不經心的語氣,竟讓人覺得出奇無辜的模樣。
安沈氏微楞,繼而忙用手摀住對方的嘴,「讓你別提那事,怎麼還說?」
沈嘉芫就去掰她的手,任性的回道:「姑姑不是說過,趙將軍不可能會懷疑到我身上的嗎?」思索著皺起眉頭,「我不過只在大表哥的書房內見過婉姨娘的畫像,那天湊巧跟去別莊才撞見的。趙將軍怎會知曉我與他有瓜葛?」
「你這孩子,闖了禍都不放在心上。」
安沈氏有些六神無主,逕自攥著帕子嘖了聲,「阿芫。你也知曉婉姨娘和你大表哥私下有往來,可總過去總跟在你大表哥身邊,昌威將軍怕是早認定你也認識她的。」
「什麼?」
沈嘉芫急忙反問:「趙將軍知道婉姨娘私下見大表哥的事?」
怎麼可能?
若是他知情。還怎麼會放她自由外出,還怎麼會用那樣信任的語氣,喚著「阿婉」?
安沈氏卻沒有多言,只愁苦的歎息道:「你別問了,這個事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她說著眼神望向遠處,喃喃道:「最近幾個月姑姑見你的次數少。就是擔心你過的不好。我也是才聽說,你四嬸和趙家老夫人往來的密切,這今後若是有走動……你得盡量避開將軍府裡的人。」
「姑姑,你是不是說的太嚴重了些?」
看著素來無憂的少女似乎被驚嚇到了,安沈氏輕聲安撫:「芫兒。難道姑姑還特地唬你?今後你家裡和將軍府走動的更要頻繁,你須得自己注意著。說到底,婉姨娘這條鮮活的人命,就那樣沒了,趙家將軍待她又情深意重,要讓他知道真相,非得替心愛女子報仇不可。」
合了合眼,心裡還皆是悔意,安沈氏摸著對方的腦袋。愧疚道:「都是姑姑不好,讓你受那樣的驚嚇,這今後的日子想太平,都難,唉。」
沈嘉芫聽得心裡亦泛酸,木訥的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姑姑別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
安沈氏突然搖頭,看著身前的少女眼眶就泛了紅,「昌威將軍他可不是京中的那些世家子,戰場上回來的人,能有今日的榮耀,可不都是靠殺人給換來的?咱們別莊內發生的事,雖說沒有多少人知情具體,可他如今聖眷正隆、大權在握,真想要查,總能發現些蛛絲馬跡的。阿芫,姑姑真是擔心你。」
這說著說著,眸角就真的有些濕潤。
沈嘉芫就來不及多想旁的,忙反安慰起對方,「姑姑,您別緊張,我在自己家裡,趙將軍便是懷疑了,難道還能進府拔劍殺了我?」
說的是輕描淡寫,本想引對方笑的,可熟知安沈氏聞後,整個人連身板都變得僵直。
不會吧?
沈延伯府好歹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戶,這內外護衛有多少暫且不論,將軍那樣沉穩的人,亦不該會有這種舉動。
都說戰場上的將士殺人如麻、冷面無情。
可她記憶裡的趙沛言,都跟世家子弟般溫和,偶爾見他在燈下看兵書的時候,還能生出幾分書生的靜和感。便是如方才遇見的那種逼問的表情,亦從不曾見過。
而從姑姑的反應來看,怎的感覺他很可怕似的?
再如何,這兒是沈延伯府,自己有家族護著,能出什麼事?
半晌,安沈氏才點頭,衝她勉強一笑。
沈嘉芫心頭的疑惑就越發的濃烈。
「咦,姐姐和姑姑在這?」
氣氛正有些僵冷的時候,九姑娘沈嘉蔓就跑了過來,看她那氣喘的樣子,沈嘉芫就打趣道:「怎麼走的這樣快?」
後者便忙斂去了著急的神色,舉止端莊的朝安沈氏行了個禮,跟著轉看向沈嘉芫,「姐姐,花轎回來了,咱們去前面看熱鬧去。」
娶親這種場面,每個少女都是好奇著的,偷偷的跟在人群裡看,雖有失閨秀的禮儀,不過這種大日子,一般不會有人刻意關注。
沈嘉芫還沒回聲的時候,就被沈嘉蔓拉了起來,她在心中暗道,九妹的性子越發像八妹妹了。
安沈氏沒有組織,她望著遠去的兩個少女,對走近身的沈媽媽感慨道:「三嫂說的對,芫兒的終身大事,總是要籌劃起來的。」
沈媽媽心裡明白,她家主子是想趁如今兩府關係還沒特別僵滯的時候,先將六姑娘的事給定了,省得今後……她念著就彎身附和,「夫人說的事,姑娘在這的處境,總是尷尬。」
聞者就搖頭。「我倒不擔心母親會虧待芫姐兒,可父親多謀,這你是知曉的。」
安沈氏嘴角苦澀,她當初的婚事。不就是被沈延伯給利用了嗎?大家族裡的女兒多為家族利益而犧牲,她不想唯一的女兒和她走一樣的路,最終跟個心有所屬的男子過一輩子。再是努力都換不得個真心的眼神。
終究是兩道門,即使是姻親,亦有固不住的利益。現今所處這種尷尬處境,她已是深有感觸,難道還要芫兒去承受?
「夫人許是多慮了,伯爺他不會這樣做的。」
沈媽媽是從這府裡出去的人,知曉這其中的複雜。就忍不住開解,「您為家裡付出了這麼多,伯爺和老夫人自不會虧待姑娘。」
「但願如此吧。」
目露無奈的望著遠處錦簇花團,安沈氏苦笑無邊,自己是親女。而芫姐兒說到底還只是個外孫女,親疏遠近,知情人誰不清楚?她突然扭頭,對沈媽媽問道:「你說,芫兒會不會跟我一樣,自小得到了太多寵愛,消去了下半輩子的福氣?」
「夫人,怎麼能說這個?」
沈媽媽忙勸解,還緊張的看了眼周邊。扶著對方胳膊就讓她起身,「您快別胡思亂想,姑娘素來都是老夫人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再說還有您替她著想,今後必定大富大貴、和和美美的。
現兒時辰不早,花轎都進了門。夫人該去前堂了,否則老夫人必得差人尋您。」
「你說的也對。」
安沈氏起身,憂心忡忡的離開了涼亭。
……
沒有侍女跟著,沈嘉芫被沈嘉蔓拽著走的很快,腳下都欠了穩當,直被拉著走出了月形的垂花門,她不得不睜開了對方的手,喘息道:「不成,你得讓我歇歇。」
倒不是累得不行,自是沈嘉芫自問早沒了過去的心境,如少女這般俏皮的穿梭著,很不適應。
「大清早起就沒見到你,妹妹都往哪去了?」步子放緩,沈嘉芫與她扯話。
沈嘉蔓就歎息,埋怨的回道:「姐姐最近都只和八姐姐玩,哪裡還念得起我來?」
這樣的語調,是沈嘉芫沒有想到的。在她看來,眼前人有著不符年紀的心機,她舉手投足間亦是端莊有禮,且便是偶然有些嫉妒的小脾氣,亦不會當面表現出來。
沈嘉蔓見對方直勾勾的望著自己,笑了兩下就添道:「我只是開個玩笑,方纔我和七姐在陪進府的幾位表姐玩呢。」
「哦,」沈嘉芫點點頭,看著眾人都湧向一個方向,就改言道:「不是瞧熱鬧嗎,快去瞧瞧。」
沈嘉蔓這才重新起了興致,忙我那個門口走去。
她的速度都快趕上小跑,沈嘉芫很快就被落下段距離。正經過雲水石林的瞬間,突然被人往裡給拉了進去,她輕「啊」了聲還不及張口,就被人用手掩住了嘴巴,而在看清對方容貌的時候,更是驚訝無比。
安沐附許久都沒有進府,兩人有陣子沒見,可這番舉動……沈嘉芫轉著眼珠,對方這才忙鬆開她。
「三表哥?」沈嘉芫滿目狐疑。
安沐附的雙手還停在空中,方比劃著要近前就見對面的少女往旁邊挪了步子,他的臉上立即泛起了紅色,口中喊著「六表妹」結巴著似乎想解釋什麼。然因對方的戒備和警惕,就不得不收回雙手,好不容易才回神解釋道:「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說到底,沈嘉芫對他倒是沒什麼敵意,畢竟在安襄侯府裡,他還曾幫過自己。
可是這大白日的,要見面在路上說話也成,何必要這種拉扯?
想起前陣子外面對他的流言,她便開口問了聲:「表哥,最近可還好?」
「我、我很好。」
他的神情有些沮喪,避開了沈嘉芫的直視,「那個,其實我想和你說,那天我不想對荷花……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轉了轉腦袋,似乎這種解釋的詞語早就說過,亦因為無果而想換些話,便再道:「表妹,那天我吃了些酒,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麼。你我一塊兒長大,你應該相信,我不會是個登徒子吧?」
這樣的話,這樣慌亂結巴的神色。沈嘉芫先是覺得莫名其妙,想著為何要來自己特地說這個?
因為不管那日他和荷花那個婢子到底如何,總歸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該是避諱談起。還有怎的就找自己說……可轉念,似乎又從對方在意的神色上看出了些什麼,沈嘉芫的步子微動。腳被凸起的碎石絆了下,身子就往旁邊歪去,才想抓旁邊的石壁撐著,就被個力道拉了過去。
「小心。」安沐附急急提醒,亦鬆開了對方,還仔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你也不信。是不是?」
沈嘉芫沒有想到,原來安沐附會喜歡原主,這可怎麼好?
「沒,我知道表哥你不是那種人。」
回想那日的情形,似乎是有些端倪。或許安沐附亦是被人給算計了的。
「真的?」少年的聲音清脆,隱約還透著幾分喜悅。
這樣的反應,似乎更加證實了她心裡的想法,沈嘉芫肯定後再次挪開,似乎就想要往外,「我和九妹妹一道出來的,她不見我許是該著急了。」
安沐附見對方雖說著相信自己清白,可這急匆匆離開的陣勢,便自嘲般低語道:「我知道你不信。不過表妹現在都知道安慰人了。」衝她咧嘴笑了笑。
顯然不是發自內心的笑意,很牽強。
沈嘉芫的步子原已踏出,這現在還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想著該說些什麼讓他不多想亦不會誤會的時候,就聽得個很幽深的男聲突然響起,「喲,三弟原來在這啊?」
外面站著的。赫然是安家的二少爺安沐陪。
他何時到的?
安沐陪見兩人都有些心虛的神色,似乎是被人撞破後的緊張,愣是提高了語氣再道:「我還真是出現的不巧,打攪你們了。」
「二表哥別說的跟私會似的。」
不知怎的,沈嘉芫想起上回的場景,心底就生出股怒意。似乎,剛剛的憂慮突然消失,她就直直的從內走出,發覺沒有人往這邊瞧時才鬆了口氣,跟著就要離開。
「難道不是嗎?」
安沐陪竟然轉身,似乎就想著等那個背影轉身。
可沈嘉芫去絲毫沒有那個趨勢,只是在離他三四步的時候,冷冷回道:「是不是都和二表哥無關,不過清者自清,您說是不是?」
這話語,頗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
安沐陪就想到上回自己的輕浮舉動,對方若轉身告到長輩面前去,他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嗎?不過,有些事都過去了許久,她若再次提醒,難免會讓人多想,所以他知道對方只是暗自提醒自己。
可即便是吃拿準對方不會將事說出去,畢竟這是沈延伯府,他沒有放肆的資格。
安沐陪轉身,就看著光線暗處裡站著的安沐附。
沈嘉芫開始走得很鎮定從容,待走遠發現安沐陪沒有阻攔或者出聲大喊,這心裡才真正松下。
看來,安家的渾水,還真不好蹚……
無論是安沐附還是安沐陪,從來都不是她想招惹的對象。她唯一的興趣,就只有安沐陽。有時候,她震恨不得那日被人發現非禮婢女的人,是他。似乎只要看到他日子難過,只要他無顏利於人前,她的心裡才真正舒暢。
可是,她亦明白,想報復安沐陽,根本沒有表面這麼簡單。
如此,沈嘉芫就想到很多男賓都在外院,當下就條件反射般的看向四周,不知他是否會在附近。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卻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個玄色的男子身影。
她心裡「咯登」一下,看了看那個位置,又轉頭看著雲水石的方位,不知對方將剛才的場景看了有多少。而他的所見,是否會告訴將軍?
不知怎的,想到趙沛言,這心裡就似被針紮了般,揪得直疼。
渾渾噩噩的走著,想著安沈氏的話,想著今兒發生的事,內心就越發迷茫。
拜堂結束後便開席,四周都熱鬧了起來,隨著夜色合下,賓客告辭後,則府裡才漸漸安靜了下來。沈嘉芫看著情形,就跟老夫人說想回清涵院,後者一如既往的慈祥,眉宇間沒有絲毫不適。
沈嘉芫卻不禁深深忘了對方兩眼,似乎想看穿其的真實心思。
而回到清涵院,她直接就衝到內室,問今日頤壽堂清芳送來的東西擺在哪裡。留守在院裡的半夏就忙指了指立面的妝台,回道:「姑娘不在,奴婢就放在了裡面。」
沈嘉芫就走過去,盒子內沒有幾樣的東西,都是色澤很淺、很普通的瓔珞首飾。
她就從袖中取出那串紅色的瓔珞,呆呆的看了許久,混在其中,果然是顯眼。
可是,手釧明明就擺在了自己寢室啊。
她彎身打開抽屜,卻見本來放手釧的圓形盒子還在,舒了口氣打開,雙眸不禁瞪大。
只見,原來的那串還在。
沈嘉芫費解萬分,看看盒中的,又轉望向自己手心的,怎麼會有兩串?
仔細對比,竟然是一模一樣,絲毫沒有差別。
將軍贈的手釧,不該會有同樣的啊,連這某顆珠子上紋路都相似,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嘉芫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原以為是私下取出了故意上演今日的那副場景,可這手裡的完美仿品。簡直讓她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做到這麼精細的地步,連將軍都分不出來,可見還真是下了功夫。(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