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頭低頭上前,彎腰向驚鴻行了一個大禮,滿面愧色地道:「姑娘,小老兒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不過,如果我們一走了之,那賣人參的棺材錢便沒了著落。現在丞相大人准我將功贖罪,所以才將他們引到這裡,還望姑娘不要怪罪!唯有如此,小老兒的銀子和老命才都能雙雙保全!」說完撲通跪下,「咚咚咚」給驚鴻磕了三個響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然而,經過吳老頭一番話,驚鴻先前的一腔怒恨之氣反而悄然平息了,心中暗道:「即使將吳老頭救出這鬼魅之所,他便要斷了這賴以活命的謀生之路,從此窮困潦倒,難免會餓死荒野……倘若真是如此,我不是救他,倒是反而害了他。」
想到此,驚鴻釋然一笑,立時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想過的決定,她眉頭一皺,將手中的長刀用力一折,「嘎崩」頓成兩段,丟於鬼丞相面前,朗聲道:「我與這吳老爹素昧平生,闖進酆都城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與他毫無關係!老鬼,現在我願意束手就擒,不過你要立刻兌現你的承諾,親自護送老人家出城。如果膽敢出爾反爾,這柄長刀便是你們的下場!」
鬼丞相見驚鴻甘願就縛,雖然感到一絲意外,然而這也正是他求之不得之事。欣喜之餘,他不禁也為驚鴻的萬丈豪氣鼓起掌來:「老鬼我一言九鼎,也見識過姑娘的本事,今天就依你所言!」遂令左右鬼卒取出銀子給了吳老頭。接著他又使了一個眼色,牛頭馬面立刻會意,掏出鐵枷鐵鏈將驚鴻牢牢鎖住。
還是在酆都城門前,還是老鬼丞相、吳老頭和驚鴻三人,城門前還是那兩排赤髮碧眼、青面獠牙的彪形大力鬼卒。不同的是,驚鴻不再是吳老頭的『女兒』,而是身戴枷鎖的階下囚。
吳老頭小心翼翼地揣著足夠買十頭驢的銀子,踏上了返回背陰山的斜坡,臨行時忍不住回望了驚鴻一眼。驚鴻心裡儘管酸楚,但沒有流下一滴眼淚;而吳老頭一貫貪婪的臉上,此刻卻也寫滿了辛酸和愧疚。
平安送走了吳老頭,驚鴻心裡頓時輕鬆了很多——儘管身上背負著沉重的鐵枷。這枷鎖乃牛頭馬面的索命利器,用千年寒鐵練成,哪怕是凶鬼惡煞,只要被這枷鎖鐵鏈鎖住,也無處遁形。
再次回到了森羅大殿,依然可以看到殿內通明的血色火把,依然可以看到人模鬼樣的酆都大帝,依然可以看到分列左右的鷹犬爪牙。
鬼判官鐵面一沉,首先大喝道:「好一個大膽的階下囚,見到酆都大帝,為何不跪?」
驚鴻俏面一仰,毫無懼色,反而嬌嗔滿面地斥道:「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卻如何跪得爾等這幫草菅人命的妖魔鬼怪!」
鬼判官惱羞成怒,呼道:「大膽,狂妄,我就不信你骨頭比鐵還硬!來人,給我往死裡打!」幾個彪形鬼卒手提狼牙棒,就要給驚鴻用刑。
「且慢!」老鬼丞擺手相示意鬼卒退下,不冷不熱地對驚鴻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治國之道,本就該寬猛相濟。那吳老兒妄自引你進入我酆都國,按酆都律當斬首。今我主仁慈,不予追究,放那老兒重返陽世。而你卻仍不明事理,還在這裡大放闕詞,你可問問我酆都子民,酆都大帝可曾是濫殺之主?」
驚鴻怒氣當頭,哪裡能聽進去半句?她忿忿地駁斥道:「三界眾生之生死安危,自有天庭來管!爾等強作陰司鬼神,無法無天,任意妄為,豈不亂了天理?」
「天庭?」鬼丞相極為不屑地嗤了一聲,朝天一指,朗聲道:「那我問你,玉帝治下,可是風調雨順,四海昇平?可讓百姓安居樂業、五穀豐登?凌霄寶殿之上終日歌舞昇平,而下界人間則是戰亂不息,瘟疫橫行,哀鴻遍野,民不聊生,這就是你所說的天理?」
「這……」驚鴻性子直爽,本不是能言善辯之人,被鬼丞相一番詭辯,倒是無言以對了。
然而,此刻鬼丞相卻得理不饒人,繼續追問道:「你今天必須從實招來,來我酆都國到底要所為何事?到底受了何人指使?」驚鴻辯不過鬼丞相,又見他咄咄逼人的追問,一時急得滿面緋紅。
鬼判官見驚鴻在氣勢上被鬼丞相壓制住,於是趁熱打鐵,大喝一聲:「牛頭馬面,先將這女子的琵琶骨穿了,然後再大刑伺候,直到她招認為止!」
驚鴻陡然心驚:「琵琶骨若是被人穿了,那豈不成了廢人一個,任這群惡鬼宰割?」不等牛頭馬面靠近,她便暗自運起丹田之氣,頓時體內熱流隨筋脈激湧不已。隨著一聲嬌喝,身上枷鎖鐵鏈被「崩」的一聲掙開,斷成數截,四散而飛。
牛頭馬面眼見心愛之物被驚鴻瞬間毀成七零八落,兩顆心肝疼得嗷嗷直叫。他們齊聲怒喝,遂和眾鬼將軍蜂擁而上,大有將眼前這個女子碎屍萬段之勢。
驚鴻臨危不懼,雙拳緊緊握住兩段鎖鏈,朝牛頭馬面等人猛地一瞪眼,做好了應戰的準備。這幫外強中乾的傢伙頓時不敢向前,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雖然劍拔弩張,卻無人打破僵局。就在此刻,一聲巨吼傳來:「丟人現眼的東西,都給我退下!」驚鴻餘光一瞥,原來一直默坐不言的酆都大帝終於按捺不住,倏然站起身來。
驚鴻見他氣勢非凡,心中尋思:「看來這酆都大帝要親自出手,我赤手空拳,未必能夠佔得便宜,不如走為上計,取回軒轅劍之後再來細細打探!」趁眾眼前眾鬼遲疑之際,她閃電般地衝破包圍,猶如一片紅霞,飛身奪門而出。
就在一隻腳跨出殿門之際,驚鴻卻感到背後忽如一陣細風襲來,緊接著渾身一緊,原來已被一條閃亮的絲線緊緊縛住。她使盡渾身解數,想再次掙脫,無奈這絲線柔韌無比,縱使千鈞神力,也不能掙脫分毫。
酆都大帝神鬼莫測,巍然背手而立,不動聲色地看著倒在地上猶在不斷掙扎的驚鴻,哼了一聲:「不要白費力氣了,這是千年冰蠶所吐之絲,你越是掙扎,它就收得越緊!」
驚鴻天賦迥異,體內蘊含著無窮之力,可以掙斷至堅至剛的枷鎖鐵鏈。然而,一物降一物,這天蠶絲卻是至柔至韌,以柔克剛——縱有拔山之力,也無可奈何。
近在咫尺的牛頭馬面等人紛紛揉著眼睛,他們壓根就沒有看清楚酆都大帝如何出手,卻發現眼前這個令人頭疼不已的女子就已經被輕易制服了。
酆都大帝回過頭來,低沉地道:「把這女子先壓入地牢,聽候發落!以後要記住,別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槍,打打殺殺,凡事要多動動你們的豬腦子!」
如果說酆都城是一個陰森恐怖的地方,那麼這酆都城的地牢則可謂陰森中的恐怖,恐怖中的陰森了。任何人到了這裡,都會心驚肉跳,毛骨悚然。幽綠的鬼火是這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颼颼的陰風是這陰森之中唯一的氣息,刺鼻的腐臭是這糜爛之中唯一的味道,淒厲的慘叫是這寂靜之中唯一的聲音。
即便這裡是插翅難飛的地牢,牛頭馬面仍然非常顧忌這個神力驚人的小女子,因此並未敢解去驚鴻身上的天蠶絲,而是直接「砰」的一聲,重重地將她關進牢房。
藉著微弱的鬼火綠光,驚鴻看著四周的銅牆鐵壁,心中悲憤不已,暗想這回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怕是難於登天了。然而,就在這個名副其實的鬼地方,悲憤不已的可不只她一人。黑暗的角落裡,就還橫躺著一個男子,他心中悲憤的心情比驚鴻則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