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糖糖失蹤第五日
公安部成立「打擊拐賣婦女兒童專案小姐」,全國所有警局及社區治安隊,均接上級指示,要求「不惜一切警力,還人民團團圓圓的家」。內部指令,社會各界不知,但系統內的人都猜測,此番大力度搜查抓捕人販,一定與近來「易索」那則高調的尋人啟事有關。
簡潯顆粒未進,整個人都快脫水。吊著輸水瓶,藥水只能維持簡潯的命,無法供給營養。
簡潯的模樣,所有人急在眼裡,憂在心上。
之前誰來探望她都不見,後來,她不再拒絕,因為不止說話,連搖頭的力氣她也沒有。此時的簡潯,除了終日靠在床頭,看糖糖的相片,看小鐵皮盒裡糖糖留下的信件,看糖糖的衣物和玩具,其它時候,她只靜靜發呆,一動不動,眼神空洞看牆角,整個人好像活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小潯,你別這樣,振作起來好不好?」
「小潯,糖糖還等你,你不可以倒下去。」
「好孩子,哭吧,媽媽求求你,你痛痛快快哭出來,別把什麼都壓心裡,那會憋壞的呀。」
「小潯,你看著我,看著哥哥,我要你大聲說出來,你是簡潯,是糖糖的媽媽,你要把她找回來!」
……
這些天,所有認識的人都來,該說的都說了,簡潯依舊神情木然,她好像什麼也沒聽進去,依舊活在自我空間裡。
衣架上,亮燦燦的巧克力金牌耀著太陽的光,風吹,一晃一晃,折射出的光線刺痛簡潯的眼睛。
客廳,褚昑恩面色暗沉,容顏憔悴,下巴長滿青青胡茬,頭髮也長長了,垂下來遮在眼角,整個人有種落拓狼狽。
不知如何面對簡小潯,可聽媽媽說她情況實在太糟,不放心,他還是來了。只不過,他不敢跨過那扇門,不敢看陷在失女之痛中的簡小潯。心如刀割,深重的責難將他碾壓,碎成渣。
茶几的第二層,糖糖的水彩筆和畫冊整整齊齊擺放,還有她寫作業的小本子。
顫著手,褚昑恩把小本子拿出來,字跡工整,頁面整潔。還有那本畫冊,翻開,糖糖稚嫩的雙手用鮮艷的水彩色畫下一家三口。
幸福的一家,爸爸、媽媽還有糖糖。
畫頁上的自己高大,露出大粒很大的牙齒,眼睛彎彎的,應該在笑。可愛的女兒被自己擁在懷裡,她的手上還拉著高高飛揚的氣球。旁邊,自己另一隻手牽著簡潯,她也在笑,小鳥依人地俯靠在自己肩頭。他們頭頂,幽藍的天空一輪圓圓的紅日。腳邊他們三人幸福的影子繾綣的重疊在一起。
畫冊上到處是糖糖充滿童趣的塗鴉,有花花草草,有房屋田地,有山山水水,有爸爸媽媽。
女兒的願望一直單純,就是希望爸爸媽媽還有她,組合成幸福的一家。
只是他和簡潯都自我的固執著,誰也不肯柔軟,誰也不肯付出,誰也不肯退讓,以致造成今天無可挽回的悲痛局面。
撐著額頭,簡媽媽極其疲憊靠在沙發裡,面容枯黃,神色灰敗,她垂下鬆弛的眼瞼,閉眸養神。
屋子靜若一座死墓的時候,突然,房裡的簡潯跑出來。褚昑恩和簡媽媽同時看去,就見簡潯飛似的往大門沖。褚昑恩反應快,長腿一邁就上前,將情緒瘋癲的簡潯摟在懷裡,「小潯,你去哪?」
看也沒看抱自己的人,簡潯急著推他,「糖糖,糖糖回家了。」
懷中女人神情很不對,褚昑恩與簡媽媽對視,心中暗叫不妙。
「小潯,媽媽求你了,別再這個樣子行不行!再這麼下去,你不是生生剜媽媽心窩嗎!」女兒好像真是瘋了,簡媽媽承受不住,真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媽,糖糖回家了,你聽你聽,門鈴在響。糖糖在外面叫媽媽呢!」唉呀,糖糖明明就在門外等自己給她開門,媽媽為什麼不相信!
急死了,簡潯跺腳,她又看抱著自己的男人,「褚昑恩,你有聽見嗎?女兒在叫『媽媽……媽媽……』」
拉長聲音,簡潯陷入一種無意識的催眠幻想狀態。
此時,褚昑恩的精神也是以一種山河日下的趨勢迅速頹敗,收緊雙臂,將簡潯死死的勒在懷中,聲音發哽,「聽到了聽到了,糖糖在叫我們,她在等我們接她回家。小潯,好起來,求求你趕快好起來。我們一起去找糖糖,不管世界哪個角落,不管要花多長時間,就算雙腳走斷,就算白髮蒼蒼,我們一起把糖糖找回來,一起接她回家,好不好?」
好不好……
悶在他懷裡,頭頂幽幽傳來他疼徹心扉的聲音,簡潯呆滯許久。
糖糖在叫我們。
糖糖在等我們接她回家。
一起去找糖糖!
她的糖糖,她的心肝小寶貝,丟了,真的丟了!
終於,「哇……」
就像找到發洩的路徑,猶如洪水決堤,積壓好幾天的情緒洶湧的噴薄而出。
簡潯撕心裂肺的哭,顫抖的身體,哭出一汪悔恨傷心的淚。
糖糖最大的心願,爸爸媽媽復婚。
如果不是自己固執,如果不是自己自私,如果願意替女兒著想,如果願意放下過去,如果和他復婚,糖糖,現在的你還坐媽媽腿上撒嬌,還纏著媽媽給你蓋「美人章」,還嘟著小嘴對媽媽說雞蛋難吃,還笑瞇瞇給媽媽唱歌聽。是不是?
糖糖,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對不起你呀……
淚水沒完沒了,像身體裡沉重又熾熱的感情。
褚昑恩緊緊摟著懷裡哭得如同發抖樹葉般的人兒,冒著短短鬍鬚的下巴擱在簡潯顫慄的肩窩。眼睛潤潤的,是最深最重最疼的情感溢出。
「會找到,一定會找到。」
「嗯」。找女兒,不管哪裡,天涯海角,不見糖糖,誓不停下。
糖糖,堅持住,爸爸媽媽找你來了!
九月的天,太陽罩上一層黛青色的光影。
這一年的暑假,在糖糖的人生裡銘刻最珍貴的幸福,找到爸爸了。可也是這一年的暑假,在糖糖漫長的歲月裡,遺留一段無法抹去的傷。
糖糖淚花兒含在眼眶打轉,可憐兮兮看面前這個滿臉皺紋,頭髮稀疏得幾乎看見頭皮的老奶奶。今天睜開眼,那兩個壞人就不見了,而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硬硬的床上,身下墊著破爛的涼席。爬起來,糖糖溜眼看,屋子是用黃土累砌,散著出風乾的泥土味。角落豎著一個櫃子,頂上的透明塑膠袋裡堆放著花花綠綠的被子。
這是哪兒?
左右看,屋側掛著一塊布簾。跳下床,糖糖撩開簾子,出來就看見面容蒼老如同粗糙樹皮的老奶奶。
「閨女,餓了吧?來,吃點東西。」
奶奶牙齒掉得光光,說話帶著濃濃口音,糖糖沒一句能聽懂。淚水滾出來,在糖糖灰跡斑斑的小臉蛋上清晰的映出兩道光亮水痕。
好餓,肚子咕嚕咕嚕直響,糖糖看奶奶遞來的饅頭,被水浸染的長長睫毛猶豫的扇了好幾下,終於,糖糖怯生生伸出手,顫抖地接過那個涼得已經硬綁綁如同石塊的饅頭。
咬一口,饅頭上清晰落著小米牙的切齒印。好難吃,幹幹的,什麼味道也沒有……
「奶奶,糖糖想吃雞腿。」不管炸的,鹵的,燉的,只要是雞腿就行。
看奶奶不說話,只用那雙鬆弛的雙眼看自己,糖糖傷心,淚珠兒流得更快,扁嘴哭泣,「奶奶,糖糖想回家,糖糖想爸爸媽媽……」
嗚,好傷心好難過,爸爸、媽媽,你們知道糖糖不見了嗎?知道糖糖被壞人賣到這個地方了嗎?這裡好窮,房子都是用土蓋起來的。
「嗚……我要爸爸……我要媽媽……」傷心,糖糖丟下饅頭,揉眼睛,扭著身子哭。
「這……唉……」奶奶搖頭,枯瘦的雙腿往前邁了幾步,剛要攬她入懷,另一則的房子突然衝出一個滿臉橫肉,**上身的男人。
沒睡醒,張軍怒氣騰騰,站門口,他看扯開嗓子哭得號啕不止的糖糖,氣血沖頭,大步過來就是一陣猛打,「哭,讓你哭,你是死爹了還是死娘……老子花那麼多錢把你買進來,是要你給老子的兒子做媳婦,不是來這哭喪……哭,叫你哭,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呀……啊……不要打糖糖……不要打……」小小的糖糖被他揪著手腕,逃不掉,跑不了,小胳臂使勁揮,想攔下張軍粗暴狠厲的手掌。
糖糖大哭,彎著小身子躲,想把自己藏起來,張軍咬牙發狠,手掌沒輕沒重,啪啪直往糖糖稚嫩的背脊拍。
大清早,院子裡雞鳴犬叫,屋子裡男人的叫罵和糖糖的哭泣混合在一起,土牆微微發顫,似乎快要轟然倒下。
「別打了,別打了,她還只是一個孩子呀……」蒼老的奶奶移動腳步,辛苦的攔下張軍空中揮舞的手,艱難阻止。
「哼!」鬆開掌心,把糖糖狠狠往後推。
糖糖「哎喲」一聲,跌坐進角隅,抽搐著小身子,低聲嗚咽。
「還敢哭不?」張軍古銅色的肌膚上滿滿全是細汗,手指對準糖糖,結實的臂上筋脈鼓動,糖糖害怕,搖頭,一邊因哭泣而嗆得咳嗽,一邊顫微微說,「不哭了不哭了,糖糖不哭了……」
爸爸媽媽,糖糖好害怕,糖糖會被這個叔叔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