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處於這個立場。
我從第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就處於這個立場。
我從存在的一瞬間就處於這個立場。
這個痛苦殘酷的立場——
「快滾開!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你這惡魔!!——」
「滾開!死吧!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熟悉的聲音的熟悉的大罵聲,從市場回家的路上,遇到的村民一個個向我砸來石頭。
同樣的熟悉的痛感,習慣了的痛感,一點一點侵襲著我的意識。
突然,視線被紅色的什麼覆蓋,這才意識到是頭上被石頭砸傷,傷口的血液,罪惡的血液,那罪孽深重的血液。
就那樣從傷口沿著臉流進眼睛裡漫了出來,就像是流了淚一樣——
我諷刺的想,無視所有人的謾罵嘲諷用手抹掉了那痕跡。
走到家門口,看著那熟悉的矮房子,茅草的屋頂,紅磚的圍牆,以及牆上那些字,謾罵的話語,骯髒的話語,還有村民撒著的豬血已經變質粘稠發黑髮臭,門外擺著的小籃子,這是村裡的小孩給的『禮物』,我諷刺的笑了,走近輕輕的掀開蓋在籃子上的布,裡面果然是那些東西,死老鼠死鳥之類的。
「一直這樣也不厭呢……」我自嘲的笑了笑。
——「蘭克?」
房子裡傳來那個人的聲音,看起來是注意到我站在門外,我打開門,發出「吱呀——」的令人不快的木頭摩擦聲,那個人,那樣端莊的坐在飯桌前,她的面前是所剩無幾的粗雜食物。
「我回來了。」我小聲的,坐在飯桌前,沒有什麼自顧自的開始吃飯。
「蘭克?」她頓了頓,「今天也沒有買到食材嗎?」
我搖了搖頭,今年的旱情比較嚴重,我家今年的收成不太好,如果再沒有買到食材的話——
但是,買不到,從來就買不到。
至於買不到的原因這個人也很清楚,她只是無力的笑了笑。
「!!……蘭克?!你的頭上……!」她突然慌慌張張的大喊出聲,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剛才的傷,從傷口又流出血液,順著臉一路下流,她緊張的站起身開始在家裡尋找藥水還有繃帶,邊找邊:「不要怕,不要怕哦蘭克,馬上……馬上就幫你包紮!沒事的!」
——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撫她自己。
很快,我的頭上包上了繃帶,我摸了摸,一如既往的手法嫻熟,這個人是這個村子唯一一個醫生的女兒,醫生死後也只是她一個人擔任著這個村子唯一的醫者的職務,就是這樣一個美麗柔弱的人。
一切都弄好,她這才安靜的笑了笑:「太好了。」
——明明一直都為村子裡的人治療,明明一直都為了他們盡心盡力,但僅僅只是——
這個人,美麗的黑色長髮,淡灰色的雙眸溫柔的看著我,這個人,這個美麗到淒慘的人,是我的母親——名為『麗絲提』。
如此美麗的人,而我的雙眸的顏色卻是遺傳骯髒的父親的,何等諷刺。
「……那個,蘭克,今天教會的信又送到了。」她有點介意似地小聲的,我只是『哦』了一聲,這是第幾次送來了?
「去嗎?……」
我搖搖頭。
——兩年前,教會開始的人員召集,即使在這樣小小的村莊裡也舉行了聖召儀式,就是那樣的背景下,這個村莊所有人都試過但是沒有人被選中,抱著『想走出這個村子』的心理,我冒著風險前去參加,果然遭到所有人的謾罵和諷刺,但是教會抱著『每個人都要試,不能錯過任何一絲機會』的原則允許了我的參加,畢竟這裡每個人都以我和母親為恥辱,不會和外人我的真實身份。
意外的,我被選中了。
是持有純潔的靈魂嗎?這我不知道,只是我僅僅是每一天都想著這個人,我的母親的事情,僅此而已。
但是,當我和母親的時候,她卻堅持留在這個『充滿回憶』祖先的居住地,於是我也留了下來,沒有一絲的猶豫。
既然那麼內疚,為什麼不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很想,但是卻不出口,我知道她在等,一直在等,明明也許根本等不到,明明也許就這樣孤獨終老,這個人也一直在等,永遠掛著微笑在等。
不過,也許我去了教會——
我默默的想。
「如果我去了教會,我想我一定會讓人們改改那種想法……」我嘀咕著,明明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遭到那種對待,「明明……」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對勁,我變回以往的態度:「不,是吸血鬼的錯,一切都是吸血鬼的錯!」
面對著我的抱怨母親僅僅是無奈的笑著,是啊!都是吸血鬼的錯——
這個人,我的母親,一次偶然的機會救了一個吸血鬼,當時僅僅抱著『身為醫生不論什麼生命都要盡可能去拯救』的原則。
就那樣藏匿著吸血鬼和他一天天相處,最後相愛了。
——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吸血鬼只是把人類當做食糧一樣的存在,如果讓我和雞鴨魚相愛的話,怎麼想都不可能……可每當我也那麼,這個人還只是掛著微笑,無奈的微笑。
吸血鬼是和人類最相近的存在,也是最遙遠的存在——
誰都知道這一點,但是即使明白這個人還是和一個吸血鬼相愛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有可能吃了自己的生物——最後,故事並沒有團圓大結局,吸血鬼拋下我的母親離開了。
「所以……為什麼要和吸血鬼!!……」為什麼要把我!!
「……蘭克,相信我,我也了很多次了。」她依舊微笑著,「你的父親,那個人不是拋下我們哦,那個時候……他只是……非常的飢餓,不能抑制的飢餓,那個是有多麼的痛苦我明白,看著那個人痛苦真的好難過,他害怕就那樣不經意之間傷害我,才提出離開的,並約定總有一天會回來!……為了不給他添麻煩我也隱瞞了懷了你的事實,蘭克,所以我們不是被拋棄的。」
聽了無數遍的辯解。
我和往常一樣憤怒的摔下刀叉奪門而出。
吸血鬼……都是吸血鬼!!不是因為吸血鬼……我也不會!我也不會!!……
——出生了……
我每一次的作為吸血鬼的飢餓,都是母親給予我鮮血。
被吸血鬼吸血是一併奪走生氣的,即使如此每次都只是笑著「沒事的。」雪白的脖頸無數的傷痕,我製造的傷痕。
看著那樣的慘狀,我從未能忍住不奪取她的鮮血,那種飢餓,是致命的痛苦。
半年後,過於的飢餓和骯髒的環境,當然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
那個人生病了。
我的母親,生病了,什麼病,也許她知道,卻從未對我過。
還是美麗的淡灰色眼眸溫柔的看著我,此時此刻她躺在床上,虛弱的樣子,早已瘦的露骨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沒事的,沒事的哦,蘭克。」
還是微笑著、微笑著。
「……為什麼……為什麼要笑?」我咬著嘴唇低著頭看著她,她只是笑著:「因為很開心。」
開心?開什麼玩笑?明明都這樣的虛弱,明明這樣的痛苦,那是誰害的?明明是吸血鬼……明明是你自己……為什麼從不後悔,為什麼從不哭泣,為什麼從不訴痛恨的報復的言語,為什麼從不……從不願意放下那笑容的面具。
我還記得……
那個雨天,一大早天就灰濛濛的,我像以往一樣看護著這個虛弱的人,見證著她每一次的呼吸,那是她活著的證明,還是美麗的容顏,美麗的長髮。
——「到了!!就是這裡!!!——」
門外意外的吵鬧,隨之破門而入幾個人,我認得的人、經常向我扔石頭,扔磚頭的村民,他們每個人都紅著眼睛憤怒的看著屋內的我和母親,二話不拉著我的胳膊,拽著我的頭髮,劇烈的疼痛讓我難以忍受大喊出聲:「幹什麼?!」
「還幹什麼……!!」
「你這惡魔!終於露出了本性!!竟然殺了村子裡的人!!!——」
「!昨晚殺了村子邊的一家的是不是你!啊啊!不用了!就是你!!你這惡魔!——」
啊……原來如此,一瞬間我懂了……終於、終於這個掩藏在深山的村子裡也侵入了別的吸血鬼了嗎?而吸血鬼殺害了人,所以舀我做蘀罪羊?我僅僅只是傷害過我的母親而已……
不過……
——「蘀罪羊?不對……是你們找不到吸血鬼為了消除自己內心的恐懼!所以才想殺了我是嗎?!」
面對我大聲的嘲諷所有人都頓了一頓,下一秒恢復了那醜惡的面容:「、什麼呢!!就是你!」
「不用狡辯!一定要給你神的懲罰!!你這可惡的惡魔!」
解釋,沒有用,絕對沒有用,啊啊,終於我也要結束了嗎,終於還是死在這樣一群日日活在恐懼裡靈魂扭曲的『人類』的手裡了嗎?不痛苦是不可能,痛苦,但是很平靜的接受了現實。
「不要!放手!!——」突然響起歇斯底里的大喊聲,那是那個人的聲音,母親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試圖阻止那些人對我的暴行,但那無非是徒勞,她被狠狠摔在地上,我的心一驚,但是很快恢復了平靜。
連我自己都噁心的想法從心底出現:『啊……這下你終於會憎恨吸血鬼了嗎,終於會詛咒命運了嗎?終於……終於願意不再擺出虛偽的微笑了嗎?』
嘲諷著自己,我什麼都沒有,被那些人拉出家,母親一直在叫喊著,無濟於事。
一直都很平靜的這顆心即使在將死之時都如此的平靜,如我的名字一樣,『lake』,湖水,平靜的湖水。平靜的、平靜的可怕,為什麼?
——那一定是我對所有的一切都絕望了吧。
我被帶到村子裡曾花大錢,幾乎用了村子幾年的積蓄撿起來的『聖塔』上,十字架形狀的高塔,起來也不是很高,但這高度也足夠——
果然——我被帶到塔的頂端,狂風呼嘯,眼前是大片濃雲,黑色的雲遮蓋了太陽,幾個悶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接著不遠處的雲間閃過金的發白的電光。
我被兩個人架著雙臂,就那樣一直線的站在塔頂邊緣。
這就是神的懲罰?可笑,多麼醜惡的行為,我諷刺著,諷刺著世界,諷刺著自己。
我從一出生就是個錯誤,一出生就受盡折磨,一出生就接受者非人的對待,一出生就是『惡魔』。
就讓這錯誤的開始迎來錯誤的結束吧——
天,開始下雨,傾盆的大雨,雨點打在臉上微微的疼痛,即使如此大的雨,塔下還站著很多的人,每個人口中都在謾罵著指指點點,有人跪下來祈禱,有人安心的笑著,他們也許認為我的死就是他們的救贖吧,呵呵,何等愚蠢。
——「聖時已到,讓罪惡的靈魂接受神的制裁吧!!」
身邊的村長大聲的喊道,架著我的人狠狠的拉著我到塔的最邊緣,然後——放手——
我閉上雙眼——
閉上前的一剎那——
我看見了……
淡灰色的眼瞳。
「誒?」
回過神來,身體很疼,但並不是致命的疼,我在塔上?沒掉下去?
不對,剛才!!——我迅速轉頭,那裡,從塔的邊緣墜落下去的——剛才拉著我的手把我拽上來的巨大力量——
那個人——我的母親。
「啊啊啊啊!——」
第一次,心裡的平靜被不可思議的震動打破,那個人面朝著我墜下——
美麗的淡灰色眼眸,美麗的長髮,美麗的嘴唇緩緩訴著最後的話語:
——「我很幸福」——
下一瞬間。
一切的美麗,美麗的淡灰色雙眸也——破碎。
血紅的花綻放在大地上,那個人,靜靜的一動不動,遠遠的看上去,黑色的長髮遮蓋住了臉龐。
血液從她的背後不斷流出、延伸,我所熟悉的血液的味道,瀰漫、瀰漫,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會流這麼多的血?人類、是可以有那麼多的血液嗎?
「……呵呵……」
咦?
我在笑?——「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是啊,原來一直以來我都錯了,有意思,一直自以為是看破一切的自己錯了?呵呵……啊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這個人——從一開始——
——就沒有帶過面具。
從一開始,一顰一笑都是真的,真的感到幸福……那麼我,我的那些惡毒的詛咒……意義在哪裡?
「呵呵呵呵。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
最後、慘叫。
紅色的什麼遮蓋了雙眼,咦?是頭上的傷口……不對,那個傷口早就痊癒……那麼這個從眼睛裡漫出來,一直下流的紅色液體是……?
血液、也是淚水,吸血鬼在絕望的時候的血淚,真是諷刺,我果然是吸血鬼,而且還僅僅只是一隻眼睛在流著血淚,我是吸血鬼?不,我不是,我是人類?不,我也不是。
那麼,我是誰?——我的出生又算是什麼?——
所有的思考支離破碎,最後一起碎成渣滓。
再次睜開雙眼,我的身邊一片血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站在塔下,原本那些村民也不知為什麼都被殘忍的殺死,屍體四分五裂,面容恐懼扭曲,從塔的上方隨著雨水也一起留下紅色液體,啊……上面的幾個人也死了?誰幹的?
「呵呵……想什麼呢我……」
是啊,想什麼呢……明明知道的,裝什麼裝……
——是你啊。
——「是我啊。」
用了吸血鬼的力量,暴走的醜惡的我。
依舊那樣在地上的那個人的身體如此冰冷,我笑了笑,離開了那裡。
無視外面的一片慘狀狼籍,我心情如此的輕鬆,回到熟悉的家裡,那裡沒有了那個人的身影,我從櫃子裡舀出筆和紙——哦,對了,在那之前要擦掉手上的血才可以……
最後,寫起來——
「致教會:
我是蘭剋剋拉克,對於前段時間的催促真的非常抱歉,困擾我的事情已經全部解決,我已經沒有被任何的凡世的枷鎖束縛了,我將會在近日內前去教會報道,我將用此身心永遠侍奉我們偉大的天主——」
呵呵,已經明白了。
不管是吸血鬼還是人類……
全部都是——
那個鎮子也許是我的新的開始,依我的想法不斷的報復著人類和吸血鬼。
這個鎮子就是我的世界,我製造的醜惡的絕望的世界。
但是,這還不夠。
僅此而已還不夠,最後要得到制裁的惡魔還有一個不是嗎?只要是罪惡之物就要全部消滅,而那個就是——我。
那兩個旅人的眼神一直十分堅定清澈。
和那個人一樣,一開始看見的那個女吸血鬼的眼睛也是,連顏色與顏神裡的慈愛都如出一轍。
想要————
那個時候僅僅一瞬間,我猶豫了。
和修士把懷著惡魔孩子的女人帶到鎮子遠處的懸崖,想讓她墜下去的時候,我猶豫了,最後只是把她在晚上帶回了教堂,抱著『什麼時候都可以處決』的心理。
怎麼了呢?我……
最後,當那個眼球墜落的時候……
多年前那個場景再現,恐懼,本應平靜如水的我的心極度的恐懼。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
呵呵,但是,迎來這樣的結末,也不壞。
至少我知道那個人是那樣的幸福,母親是那樣的幸福,那張照片,只可能是父親幫她照的,而面對著那個男人的那個笑容,燦爛的讓我睜不開罪惡的雙眼。
呵……終於我也不是那麼無力了吧……
我也?p>
闃沼詒;ォ媚歉鋈肆稅傘!!!?p>
那個時候才終於感歎了一下:
——出生、真的,也不是那麼討厭呢。
因為,那裡還有那個人一直站在那裡等著我,愛著我。
——謝謝,真的、謝謝。
在火海裡,最後失去意識前我那麼愚蠢的想著,呵呵,愚蠢一次也不是壞事吧。
我一生,僅僅一次的愚蠢。
lake,湖水底十分的骯髒,那裡有沉積了百年的垃圾與黑暗。
但是,即使如此它的表面是那麼的美麗,平靜。
——之章。
——theend
三十二夜……按錯……總之半成品發出來了,給我一段時間……馬上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