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說，這就跟走路看風景一樣，走左邊看到的是一種風景，放棄了左邊，去走右邊，沒什麼好可惜的，因為右邊也有右邊的風景呀！
他想起來了，心裡卻一陣慌亂。
她的意思是，他當年已經做出了選擇，去選擇一條又高又遠的路，他爬上了山頂，可是在爬山的過程中，也錯過了她那條路上的風景。
她深睨他一眼，露出「孺子可教」的讚許表情。
可是她的讚許卻讓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只覺得難堪，無地自容。
「米蘭，對不起……」他下意識地想要道歉，雖然知道這無濟於事，可是他真的一直都很慚愧、很內疚、覺得很對不起她、覺得自己很混蛋。
她淡淡地搖頭，「別這麼說，你沒有對不起我。真的，薄安睿，我從沒有怪過你，因為當年的事情有很多都是意外，或者是陰錯陽差，我沒有道理讓你背負所有的責任。如果非要追究的話，那我也是難辭其咎的。所以我們不必說誰對不起誰，都過去了。」
過去了？
或許她覺得過去了，可是他不是這樣想。
傷心最大的建設性，在於明白，那顆心還在老地方。
他感覺到左胸一陣緊縮，千言萬語，無法表達出那種酸澀。
她取出手機，連上網絡，輸入他的名字輕輕一搜，就彈出許多條關於他的報道，然後隨便點開一條，都滿滿的是溢美欣羨之詞。
「薄安睿，恭喜你，你終於實現了你的夢想，而且是提前實現，十年都還不到，你就已經完成了原本打算用十五年的時間來完成的夢想，你真的很了不起！」
面對她的稱讚，他只能苦笑。
他才沒有了不起，他只是不敢停下來，因為他一停下來就會想起她。
過去的九年裡，他要麼忙得昏天暗地，要麼想她想得死去活來。
翻譯官是一個高壓職業，他的同行們全都渴望休假，就只有他不願意休息。
每年的春節，是他不得不休假的時間，大家都歡歡喜喜地過年，就只有他是在強顏歡笑。
他每年過年，只在家裡陪伴家人幾天，然後就獨自去日本，去尋找她。
每一年都是抱著希望而去，可總是失望而歸。
年復一年，那種失望的情緒，幾乎要將他壓垮。
可是他告訴自己，不能就那麼倒下，因為他還沒有找到她。
就是憑著那樣一份堅持，他才撐到了今天。
所以說，他的成功都是被思念給逼出來的。
「你不但自己成功了，而且還成為許多人的偶像，我為你感到驕傲。」
他再度苦笑，僅僅是驕傲，可是她卻不會想要跟他一起分享那份成功的喜悅了。
愛轉角再遇到她，他卻已經不是她的誰了。
因此，他那些所謂的成功其實毫無意義。
「薄安睿，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成就是很多人望塵莫及的。」
他微微一怔，她竟將他的心思猜得如此精準。
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明白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米蘭，你為什麼不恨我呢？哪怕只是埋怨也好。」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祈求，他多希望她怪他啊！
她淡淡地微笑，「因為我瞭解你，想到或許若干年後，你會像是現在這樣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想跟我道歉，甚至想補償我，可是我不想要你的彌補，所以我不會顧影自憐，我選擇堅強。」
做一個堅強的女子，坦然面對，勇敢體會，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忘記消逝的人和事。
不能擁有的，懂得放棄，不能碰觸的，學會雪藏。
與其沉溺過往，不如沐浴晴朗，扔掉悲傷和孤寂，擺脫無助和漠然，不再害怕未知，不必盲目迷茫。
她的回答好直接，直接得好似一把刀，直戳他的心臟。
原來，她是這樣的瞭解他。
可是他卻從未真正地瞭解過她。
「薄安睿，過去九年我們許久未見面，所以你放不下，但現在你已經見到我了，知道了我的近況，我過得很好，以後你可以放心了，不要再自責和內疚，也不要再擔心我了，好嗎？」
他的心重重一顫，曾幾何時，記憶中那個活潑開朗愛笑愛鬧的女孩，已經變得這麼穩重成熟，而他卻還在原地徘徊，像個執拗的孩子？
「薄安睿，你放下吧，我希望你以後過得開心一點。」
***
三天了，薄安睿還在回想季米蘭那天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希望他以後過得開心一點。
她這麼說，是因為還愛著他？他當然不會自戀到這個程度。
可是他也不願意承認，她真的就對他漠不關心了。
她希望他開心一點，這不也是一種關心嗎？他心存僥倖地想著。
他的心情起起伏伏，一會兒沮喪，一會兒欣喜，可卻始終摸不到一個準確的方向。
手機忽地響起，是航空公司打來的電話，因為天氣關係，航班延誤，通知他一聲，並問是否要改簽。
他差點忘記這回事了，原本是訂了機票去日本的，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去的必要了。
「麻煩幫我取消吧，謝謝。」
掛斷電話後，他望著日曆發了下呆，行程取消了，那麼接下來的假期他該做些什麼？還有，以後他該做什麼？
他很快就想出了答案，打開電腦，調出那份個人簡歷，這原本是要遞給高翻局的，年前的時候局長曾親自打電話給他，希望他能回國效力。
媽媽如今已是副局長了，為了避嫌，他之前一直拖延自己進高翻局的日子，直到今年他才真的開始考慮，因為媽媽年後就會離開高翻局，升至法國大使館工作了。
原本，這是他進高翻局最好的時機，不過現在來看，不需要了。
他不想去了，也不會去了。
因為他知道進那裡需要多少道審核，身份、背景、感情、婚姻等等，都要被一一核查。
他將那份簡歷拖進回收站，然後清空。
他的心也跟著清空了。
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
轉身，他又拿起手機，「無憂，真真還在你那嗎？她明天還要去打針吧？我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