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鏡頭回放——
小圓最先看到那匹受驚的駿馬奔馳而來,兩隻烏黑的前蹄朝天豎起,然後直直地朝著無憂的後腦踢去。
完全失控的駿馬變成了野獸,狂躁,而又兇猛。
毫無疑問,如果踢中的話,他一定是當場血肉模糊。
危險,就在一瞬間,千鈞一髮!
她看到那一幕,週身的血液全部逆流,大腦一瞬間變成空白,行動比意識更快,想也沒想地就撲向了他。
——無憂哥哥小心!
她心裡這樣大喊著,可是聲音還沒發出,那匹馬就朝自己撲了過來。
可是無憂哥哥是不會讓她犧牲自己而保護他的,他的反應速度和運動神經也都比她快太多了!
「小圓……」
他跟她一樣,想也沒想,伸手抱住她,然後順勢一倒,兩個人跌在地上,他將她嬌小的身體緊緊地護在懷裡。
駿馬嘶鳴,馬蹄踏踐,沙地上的塵土飛揚起來,好似戰場上的硝煙,瀰漫著死神的氣息。
她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那個誓死掩護著自己的男人,顫聲問道,「無憂哥哥,你怎麼樣?」
她的頭剛剛被他緊緊地護在他的胸口,她聽到他重重地一哼。
這種經歷她曾經有過一次,小時候那次差點出車禍,也是他保護她,可是這一次,比那一次更危險,她剛剛甚至感覺到了馬蹄刷過了自己的臉頰,帶起了一陣颶風般的刺痛。
可是她現在人好好的,而這意味著他受傷的可能性更大。
「來人!先把馬制伏!其他人趕快散開!叫救護車!」王子一個命令跟著一個命令,並且身先士卒。
意外已經發生,現在最重要的是將傷亡減輕到最小。
然而,小圓無暇去理會別人,她只要自己最愛的那個男人沒事。
「無憂哥哥!無憂哥哥!你跟我說話啊……」
他閉著眼睛,氣息虛弱,她好想拍他的臉,讓他回答自己,可是她不敢碰他,她不知道他哪裡受傷了,不敢隨便挪動他,甚至不敢扶他。
她只敢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守護在他身旁,剛剛他表演時穿的那件燕尾服在一下場的時候就已經脫掉了,而裡面的那件白襯衫,已經慘不忍睹,上面星星點點的紅。
她不敢想像他衣服底下的皮膚變成了什麼樣子。
她顫抖著手,想要掀開他的襯衫看看,可是他卻不讓。
「別看……很醜……」她膽子那麼小,一定會嚇壞的。
她淚如泉湧。
可就算不看,她也知道他的傷有多重。
因為襯衫上的血漬在不斷、不斷地擴大……他一定好痛好痛。
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無憂哥哥……」她心痛地哭出聲來。
「我沒事……別哭……」他試圖抬起手,幫她擦擦眼淚,可是他努力了好幾下,手也還是抬不起來,因為沒有力氣。
她輕輕抓住他的手,難過地說道,「無憂哥哥……你為什麼這麼傻,你為什麼總是救我……」
她氣他的勇敢,因為這樣的勇敢會讓她心疼。
「如……如果有下一次的話……我還是會救你的……」他氣若游絲,後背也疼,胸口也疼,脖子也疼,哪裡都很疼,疼得他都不能好好說一句完整的話,「但就是不知道……我以後還能不能有機會保護你了……」
他好疼,疼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可是他不後悔。
其實他這個人,不算什麼英雄好漢,可是保護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的。
危險沒來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勇敢,可是危險來臨的時候,保護她就變成了一種本能。
因為他捨不得她受傷。
因為他總是記得小時候,看到她被其他孩子欺負的時候,那種想哭卻又不敢哭的可憐相,會讓他的心揪痛。
所以照顧她、保護她,就變成了他一種不由自主的責任。
一直以來,她總是在悄悄的角落裡看著他,說起來好像是她在仰望著他,可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在享受著那樣一份愛慕與迷戀。
她癡癡的眼神,還有默默的付出,會讓他的心有一種滿足感,是男人的虛弱也好,是他的自私也罷,總而言之,他的生命裡已經不知不覺離不開她了。
他的人生始終是一帆風順,可也正是因為太順了,以至於讓他覺得有些無聊,但是她卻讓他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
在認識她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塊破舊的布料也可以縫出那麼漂亮的娃娃,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除了媽媽之外還會有人願意為他那麼精心地準備便當,更不知道不論自己做什麼都會被人崇拜的感覺是那麼膨脹、那麼好。
有人那麼喜歡自己,是一種很奇妙、很幸福的感覺。
她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點頭,因為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都不想再看到了。
她不要他再遇到危險,也不要他再保護她了,她要他好好的!好好地活著!
「讓我……睡一下……」他好累,累得只想睡覺。
「不要!無憂哥哥,不要睡……我陪你說話,你不要睡……」她怕他一睡就再也醒不來了。
可是她的懇求他沒有聽進去,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然後人事不省。
「無憂哥哥!」悲痛欲絕的呼喊,讓所有人聽了後都為之心顫。
***
醫院。
急診室的紅燈明晃晃地亮著,那抹紅觸目驚心。
無憂被人直接用擔架抬進去急救,裡面什麼情況無人得知。
而小圓僵硬地站在走廊,狼狽的樣子被所有人看在眼裡。
她也受傷了,雖然不重,但也不輕,臉上和手臂上都是血,可是不知道那血到底是誰的。
護士想要帶她去診療室清潔消毒,可是她怎麼都不肯離開,堅持等在急診室的門口,為他祈禱。
她的心緊緊揪著,渾身上下全部的神經都繃著,她甚至都不敢大聲喘氣,生怕一不小心就打擾到裡面的醫生。
她只能偷偷地在心裡面反覆祈禱,希望她的無憂哥哥平安無事。
她還暗暗懺悔,她今天不應該去馬場的,她應該一下班就乖乖回去,她不應該逃避他的,更不該懷疑他。
他為了保護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這還不能說明他的真心嗎?足夠了!
醫院方面要求病人家屬就位,然而吳藝楠和齊遇都在國內,一時間是趕不到的。
小圓孤立無援,沒了主意,腦袋幾乎是木的。
可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慌,如果她只會哭哭啼啼,那無憂哥哥怎麼辦?
「對、對不起……讓我想一下……」她對護士說,然後硬是憋回了眼淚,努力思考。
有了!
小圓想到了安安,他是無憂最好的朋友,性格沉穩又冷靜,而且他人在巴黎,趕過來的時間也會快一些。
她連忙翻出了無憂的手機,從裡面找到安安的號碼,顫抖著手指撥了過去。
萬幸,他沒趕上翻譯任務,手機是開著的。
安安接到消息後,立即動身前往卡塔爾,路上,他往家裡打了長途,讓父母親自去齊家通知消息,並告訴他們這裡有他在,相信這樣的話,齊家上下才不會過於慌亂。
「情況怎麼樣?」安安風塵僕僕地趕到醫院。
小圓的眼淚都已經哭干了,腫著核桃一般的大眼,木訥地搖頭,「醫生還沒出來……」
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手術室的紅燈仍舊亮著。
安安的心重重一沉。
只是馬蹄踩踏事件,並非車禍或是中槍那麼嚴重,但手術時間這麼長,情況估計不太樂觀。
他猜測可能是身體哪個重要部位受了致命傷。
他不敢想,如果救不回來,或是留下什麼後遺症的話……
「小圓,別擔心,不是有句話嗎,禍害遺千年,所以無憂一定不會有事的!」安安故意用輕鬆的口吻安慰道,可他自己的心裡也是沒底。
來這之前,他已經聯繫了一些朋友,把無憂的情況簡單說明了一下,他甚至想帶個權威醫生過來,可他得到的答案是,無憂所在的這間醫院的醫生是處理這種傷病全世界最好的。
這間醫院是距離賽馬場最近的一家,平日裡就經常接待類似傷者,而且這間畜牧農場,是屬於埃米爾酋長殿下的,所以醫生們也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以備王室成員和貴族們不時之需。
然而,在這麼有利的條件下,手術仍就是進行了這麼長時間……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手術終於結束了。
「醫生,情況怎麼樣?」
「全身多處擦傷和骨折,其中比較嚴重的是肩胛骨,他的右肩被馬蹄直接踢中,造成粉碎性骨折,已經緊急手術了,但日後是否會影響行動現在還不好說。」
「也就是說,可能會……殘疾?」安安頓了一下,實在是不忍心用這個詞。
小圓的身體一晃,全世界都在搖晃。
怎、怎麼可以這樣?無憂哥哥那麼優秀、那麼棒的一個人,怎麼可以變成殘疾?
老天爺未免太殘忍了!
「在醫學上講,這並不能稱作殘疾,因為他的肩膀和整隻手外表看起來都還是跟以前一樣,跟正常人一樣,只是不能用力罷了……」醫生說道。
安安的呼吸一緊,什麼意思?都已經這麼嚴重了,醫生居然還只用「罷了」二字?
「他最最嚴重的傷,不在肩胛骨,而是在頸椎,頭頸部外傷造成的,最嚴重的後果是可能會導致……癱瘓。」醫生給出更糟糕的答案。
癱瘓?
小圓的雙眼一灰,一瞬間全世界都失去了光彩。
安安也是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氣,他不知道這樣的搶救結果是好還是壞。
他接觸過各個領域的新聞,曾經在墨西哥舉行的一場現代五項馬術比賽中,一名選手不慎從馬上摔落,遭馬蹄踩踏,當場喪命。
沒有什麼比生死更嚴重了的,可是無憂如果真的癱瘓了,那是……生不如死。
***
手術結束後,無憂被轉入了加護病房。
因為麻醉和用藥的關係,他還一直昏睡著。
醫生和護士也交代了,家屬和親友暫時不能進病房去看望。
「小圓,你已經站了很久了,坐下來休息一下吧。」安安望著那個從醫生宣告無憂可能會癱瘓的消息後,就一直站在那裡發呆的女孩。
她的反應出於他的意料,印象中她小時候很膽小,總是喜歡跟在無憂身後,他讓她往東,她絕對不會往西,總是悶著頭,很沒有自己主意的樣子。
可是現在的她,執著得有些可怕。
她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隨時都可能昏倒的樣子,可是她拒絕護士的幫助,她堅守在無憂的病房前,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裡面的他。
她不說話,沒有人知道她心裡面在想什麼,可是他感覺的出來,她應該是要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但至於那個決定是什麼,他還不夠份量讓她開口。
還有,他在她空洞的眼神裡,看到了唯一的一絲情緒——後悔和自責。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愧疚什麼呢?這只是個意外!
剛剛他已經向卡塔爾王子索要過現場錄像了,當時無憂剛剛結束表演,讓馬廄的小廝把馬牽下去,他鬆開韁繩後隨即轉身,現場的人們因他的精彩表演而興奮,歡呼著衝到場地中央,中間有土庫曼斯坦人,他們甚至揮舞著土庫曼斯坦的國旗。
眾所周知,汗血寶馬是土庫曼斯坦的國寶,印上了國旗,那匹馬正是看到了熟悉的國旗才一時失控。
王子解釋說,卡塔爾總共有兩匹汗血寶馬,黑色的那匹是埃米爾酋長天價購買來的,養在卡塔爾很多年,而那匹棗紅色的,也就是無憂騎的那匹,是卡土建交週年的時候,土方贈送的珍貴禮物,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也就是說,那匹馬的的故鄉情結還很深刻,雖然平日裡好好的,但看到國旗後,異常興奮,而且剛剛表演完畢,情緒還很高昂,沒來得急冷卻,如此才導致失控。
當時無憂站的位置最近,那匹馬發了瘋似的朝著撲去,而小圓迎面奔著他去,最先看到,她本想救他,可是無憂的反應更快,用身體護住她,自己則被馬蹄狠狠地踢中。
「小圓,你別難過了,這不關你的事,沒有人會怪你的,無憂更加不會,他比誰都希望你好好的。」安安試圖安慰她,可是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眼睛裡平靜如一潭死水。
「安安……」
走廊盡頭跑來一群人,吳藝楠、齊遇、小綠,還有薄荷、關守恆、貝貝全都來了。
「安安,無憂的情況怎……怎麼樣?」吳藝楠哽咽著問道。
從接到消息開始,她的一顆心就懸著,恨不得可以立即飛到醫院,可是太遠了,而且當天已經沒有航班了,她等不及第二天出發,齊遇也等不及,於是動用了私人飛機。
他們連夜聯繫了航管局和起降的機場,可是事出突然,航空調控方面有些麻煩,過程很是糾結。
但千難萬險,總算是到了,可是她卻忽然有點不敢面對,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齊遇也同樣是擔心到不行,可他強迫自己不要慌,他用顫抖著手摟住妻子的肩膀,給予她力量,也給予他自己信心。
「安安,說吧!無論什麼結果我們都會接受。」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敢奢望什麼奇跡,所以只能面對問題。先面對,再解決。
「安安哥哥……」小綠哭得很矛盾,好像是不知道是讓他說好,還是不讓他說好。
貝貝扶著小綠,可是她自己的手也在抖,眼淚掉得跟小綠一樣凶。
安安望了望自己的父母,關守恆和薄荷也同樣是一臉緊張與沉重。
毫無疑問,無憂對他們而言,就像是另外一個兒子。
無憂對於他們每一個人來說都很重要,他若出事,所有人都會很難過、很難過。
他也是。
無憂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兄弟沒有分別。
雖然從小到大,無憂經常給他惹麻煩,不是讓他幫忙抄作業,就是找他借錢,可是他們之間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親。
剛剛醫生宣佈無憂可能會癱瘓的消息時,他甚至想,如果他可以分擔無憂一半的痛苦可以挽救他的話,他肯定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可是,那只能是理想中的願望。
「情況不太好,醫生說以後可能會……臥床不起。」他斟酌了一下,才用了這四個字,因為他實在是不忍心在大家面前說出「癱瘓」這個詞,太殘忍了!
然而,在場的哪一個不是聰明人,所有人都驚了、傻了、默了。
走廊裡一片沉寂,氣壓低得讓人快要無法呼吸。
悲傷蔓延,連哭泣都變成了無聲。
吳藝楠將頭埋在齊遇的胸前,手緊緊抓著他後背的衣服,布料被她捏皺,如同她亂成一團的心。
身為一個母親,無論自己的孩子變成什麼樣,都沒有理由嫌棄或是放棄,可是她不能想像,她聰明伶俐、活潑好動、人見人愛的無憂,怎麼可以變成一個廢人,甚至是植物人。
不,是比植物人更慘。因為植物人沒有意識,不會知道自己的痛苦。
可是無憂會,他的身體不能動,但腦子還可以。那只會更痛苦!痛苦上一百倍、一萬倍!
哀傷漫無止境,沒有人說話,因為不知道能說什麼,沒有人安慰,因為每個人都需要安慰。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的小圓卻忽然轉過身來。
她的步伐輕而緩慢,卻又堅定有力,她走到吳藝楠和齊遇面前,語音有些顫抖,卻十分肯定,「齊叔叔,吳阿姨,我想跟無憂哥哥結婚,請你們為我們做主好嗎?」
結婚?
別說吳藝楠和齊遇這幫人驚呆了,就連走廊裡來回經過的懂中文的醫生和護士,也全都驚呆了。
在醫院裡,見多了生離死別,見多了世態炎涼,有多少女人是在得知自己丈夫得了不治之症的時候轉身而去,有多少男人是在得知自己妻子不行了的時候想著趕緊去找下一個,久病床前無深情,能在病床前照顧上三年五載,就已經是很情深意重了。
可是這個女孩,這麼年輕,這麼漂亮,卻想在這種情況下,交出自己的一輩子?!
「小圓……」吳藝楠笑著流淚,她就知道無憂沒有選錯人,可是,她不能答應。
「吳阿姨,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但是小圓,你真的不必這樣……你和無憂之間,現在並不存在什麼責任和義務……」
「所以我才想要結婚,結了婚,他就再也趕不走我了。無憂哥哥那麼驕傲,他醒了後肯定會崩潰的,他不會要我的同情,可我不是同情他,我愛他!」
最後三個字,擲地有聲,讓所有人為之震撼。
安安終於明白,她之前眼底的後悔是為了什麼,是因為她沒有早一點成為無憂名正言順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
他們明明就互相喜歡,卻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
愛情果然不等人,所以,一定要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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