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萱清楚地感覺到了葛氏眼中的堅定和決絕,這種眼神她太過熟悉,就跟她那時候決定毀掉一切,魚死網破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三舅母是要干?!
她心中微驚,便看到葛氏輕輕推開了徐婉清,淡淡道婉清,謝謝你,我懂了。」說完,便神志恍惚地往前走去。
「等一下!」亦萱在還未反應之前,便尖聲叫了出來。聲音裡透著害怕和慌張,她不能讓三舅母走的老路,不能!那時候她深陷絕境,卻沒有人肯幫她一把,這一次,她決定不能讓三舅母重蹈她的覆轍!
葛氏怔住,回頭呆滯地看了眼亦萱,不明白這個向來瞧不上他們家的外甥女叫住干?
卻見亦萱「咚咚咚」地跑上前,解下了腰封上墜著的岫巖玉珮,遞給她道三舅母,這是我大伯從江南捎給我的玉珮,我不它值多少銀子,但大伯不是精明小氣的人,我想它應該會有五十兩。你去把它拿到當鋪當了,應能解決你的燃眉之急。」
葛氏根本沒想到亦萱會這麼做,臉上滿是愕,好半響才找回了的神智,原本蒼白的臉上因激動喜悅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她覺得此刻就像是風雨飄搖中的浮萍,終於在最後時刻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叫她驚喜地不知所措。
她突然上前,緊緊握住亦萱的手臂,顫抖著聲音道元娘……謝謝你,謝謝你!」
亦萱也從慌亂中回過神來,看著葛氏臉上的感激和不知所措,心中微暖,也暗笑太過緊張。
上一世三舅母可是活的好好的,若那傳聞屬實,那她更是風光無限,又會死呢?是她被給嚇壞了。
不過也罷,她幫了三舅母,三舅母應該會承她這份情,倘若今後真的照上一世的發展,對她也許會有幫助。
於是她露出一個陽光璀璨的笑意,甜甜道不用謝,我們都是一家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只是三舅母,母親說得對,您不能再縱著三舅舅了。」
雖然葛氏穿的嚴謹保守,但她還是看到了她脖子上那些若隱若現的淤痕。如果她沒有猜,這些應該都是三舅舅打得。
她不由暗罵三舅舅不是個男人。不,他根本不是個人!
她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欺負婦孺的男人,更何況三舅母還是他的髮妻!
葛氏惶然無語,只顧著胡亂點頭,眼淚猝然而落。
原本因為亦萱擅做主張將玉珮給了葛氏而不滿的徐婉清,此刻看到葛氏臉上掩飾不住的感激和喜悅,心中一軟,也就沒有說反駁的話。
吩咐不情不願的冬青取來十兩銀子,一併交給葛氏道這是我給孩子們的,你要藏好,千萬別叫三哥又拿去賭了。我們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日子還是要你過,你可不能一直任三哥這樣下去。」
葛氏不住地點頭,眼眶更加紅了,哽咽道婉清,我,我也不想的,我也是沒有辦法……」
徐婉清歎了口氣,同情葛氏的同時又無比慶幸沒有遇到這樣的夫君,趙世秋對她疼愛體貼,百般嬌寵,她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送走了葛氏,徐婉清捏著亦萱的臉蛋,問道元娘,你不是一向最討厭你三舅舅和三舅母的嗎?以前母親拿錢接濟他們,你還責怪母親太心軟,今日肯接濟了?竟還把最寶貝的玉珮送了出去!」
亦萱笑嘻嘻地躲開了徐婉清蹂躪她的手,髮髻上的流蘇釵俏皮晃動,「我瞧著剛剛三舅母太可憐了,有些捨不得!我們都是親眷,理應互相幫助。而且說不定三舅母以後發達了,還會記著咱們這份恩情吶!」
徐婉清身後的冬青卻猶自生著悶氣,虎著臉道姑娘真是太天真了!要說這錢給了乞丐還能博個賢明,給了三舅爺一家就等於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他們哪裡會記恩情?不僅不會記,還反而覺得咱們大方好,以後每一次遇到困難都要,咱們下一次要是不給,指不定戳我們的脊樑骨,哪裡會想到我們之前的千百次好?!再說,他們那樣的人家,等他們發達?怕是要八百年後吧!」
瑞珠也附和道三舅爺委實不是個,姑娘你今日的玉珮算是打了水漂,連響都不會響一聲!」
徐婉清是和冬青瑞珠一樣的想法,因此也不反駁訓斥,算是默認了她們所言。
亦萱鼓鼓臉,很無奈。
抬頭去看身旁的母親,逆著陽光讓她看不真切,卻有種朦朧的美麗。
伸手勾住徐婉清的胳膊,亦萱膩著她,軟軟道母親,元娘是真的覺得三舅母很可憐,她或許真遇到了事,我們不肯幫她,她就要被逼到絕境了!」
徐婉清也想起了葛氏那雙決絕的眼睛,一心頭也湧動著後怕,拍拍亦萱的小腦袋,欣慰道我們元娘真是長大懂事了。」
亦萱嘻嘻一笑,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沒有人她眼底蘊藏的悲涼和痛苦。
她幫三舅母,不僅是因為想要她以後承她的情,更多的則是因為她不想這個世界上再多出一個無助掙扎的人,那樣痛苦地活著,尋遍世界也找不到一個願意幫她的。所以只能墮落,只能浮沉,只能不管不顧拋棄一切。
她怕了,她不想再如此,也不想看到身邊的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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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艷陽潑辣辣地灑在大地上,空氣沉悶,一絲風也沒有。院子裡的槐樹安靜地立著,偶爾聽見幾聲蟬鳴,帶著夏日的焦躁和煩悶。
屋內也是酷熱難消,老便讓丫鬟取了冰塊放在屋子裡鎮涼。
靈芝紋紫檀方桌上擺著一座小小的佛龕,裡面供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上懸著秋香色烏金雲繡紗帳,下面是一張香案,正中擺著白玉四足雙耳貔貅臥鼎,鼎中正緩緩燃著香煙,與冰塊的涼氣一齊裊裊飄散到空中。
亦萱跪在明黃色暗紋蒲團上和老一起誦經念佛,屋外的陽光透過菱格窗戶穿透進來,雙髻上的金海棠珠花步搖被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一襲玉色煙蘿紗衣顯得她身姿輕盈,恬淡如水。
這些天,亦萱每日都會來佛堂陪老一起唸經,起初老以為她是小孩子心性,堅持不了多久,但十數天,她卻依舊每日準時報到,而且態度極其認真。
老故意考驗她的耐性,有時禮佛禮好幾個時辰,她也照樣坐得住,甚至比老還要虔誠。
府中的人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不亦萱這樣愛玩愛鬧的能熬得住禮佛的枯燥,一對她刮目相看。
趙亦云曾眨巴著大眼睛問她,「姐,你能熬得住?我聽說禮佛很無聊的。」
亦萱不由苦澀一笑,她會熬不住?若是一個人能熬得住漫漫長夜的冰冷寂寞,熬得住仇恨蝕骨的悲涼痛苦,這世上又有是她熬不住的?
老念完最後一句,便合上經書,身後的雪玉立刻上前將她攙扶起來,老卻揮揮手叫她退下去,側首看著亦萱,眼神複雜。
亦萱聽不到聲音,睜開雙眸轉頭,恰好與老的目光對接,她心中微怔,很快便反應,淺笑盈盈地站起身,道祖母,您念完了?」
老仔細瞧著她,湖水般的大眼,白玉般的肌膚,兩頰透染菡萏之色,臉上有著孩子特有的嬰兒肥,雖還未長開,但卻可以看出是個十足的美人坯子,與她那母親一模一樣。
她一直都元娘是小美人,可她以前頑劣調皮,每每瞧見都覺得頭疼,只想要好好教訓她,哪有注意她的長相。
如今她這麼安靜地立在面前,眉目宛然,目如點漆,竟讓她覺得前所未有地順眼。
清塵在光束裡起舞,陽光灑在亦萱的身上,投起一圈漂亮的光暈,也不知是唸經的緣故還是旁的原因,老只覺得神清氣爽,身心舒適。
「念完了,你先吧,明日再來。」
亦萱哪老的心思變化,只聽她叫她再來,心中頓時萬分歡喜。
祖母這幾日一直是抱著試探她的心態,每回她腆著臉湊上來,祖母總是皺著眉頭,看上去很不歡喜。現在祖母居然親口叫她明日,豈不是說祖母終於認同她了?!
亦萱瞇起眼眸,壓下內心的澎湃和激動,脆生生地點頭道恩,好,那元娘先了,明日再來!」
不管老是不是真的認可了她,總之這是個好的開頭!
腳步輕快地出了屋子,唇角微微翹起,帶著怡然快樂,覺得院子裡聒噪的蟬鳴也順耳了許多。
「姑娘今日好開心。」瑞珠也被亦萱快樂的氣氛感染,笑著說道。
「當然開心了!」付出得到回報,真心得到認可,這世上還有比這更開心的事兒?
出了堂屋,瑞珠撐起木柄繪團花的紙傘,替亦萱遮擋毒辣的日頭。
她拎起裙擺,腳步輕盈,拾階而下,腰上綴著的豆綠色宮絛隨之飄蕩。
「大姑娘要了?」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陰影,隨後耳畔便響起一陣慈愛的詢問。
亦萱伸手抬起遮擋視線的紙傘,映入眼簾的是王桂家的溫和笑容。她挽著簡單的圓髻,髻上僅別一支素玉簪子,一身石青色葛雲綢上衫和翠綠色細折兒百褶裙,讓她看起來清爽舒服。
王桂家的是老以前身邊的貼身丫鬟,二十五歲之後被老放出去嫁了人,沒過一年她便攜家帶口地又來到了趙府,她當家的被分配到莊子上幹活,她則成了府裡的管事姑姑,很得老重視,徐婉清也信任她。
上一世母親去世之後,她算是少數的沒有立刻倒戈的人,甚至因為王麗盈要破壞母親定給她的親事,還出面幫襯過她。
亦萱對她印象不,於是揚起一抹笑臉,明妍嬌俏道對啊,姑姑。祖母讓我明日再來。」
王桂家的雖不大在壽安堂出沒,但也從下人的口中曉得了這位素來調皮搗蛋的大姑娘近日的所作所為。
她很贊同欣賞大姑娘的轉變,於是真心地回報一笑,「老最喜歡唸經禮佛,以往就是因為奴婢耐得住寂寞陪老一起禮佛,老才對奴婢多著重一分,盡心提拔奴婢的。」
她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亦萱淺笑著點頭,「姑姑放心,我自是耐得住寂寞,既然開了頭,便不會輕言放棄。」
王桂家的很滿意地笑了笑,又隨口道奴婢記著老患有風濕,這膝蓋若沒個護膝好好護著,長跪著可疼了。」
真是個水晶肝剔透伶俐的人,難怪老一直這麼重視她。
亦萱吩咐瑞珠從錦袋裡取出一個八分的銀錁子做打賞,抿唇道元娘在此謝過姑姑了,元娘年紀小,有些事可能想不周全,還得煩請姑姑以後提點。」
王桂家的臉上的讚賞之色更加明顯,也不推辭,大大方方收了銀錁子,笑容爽朗道大姑娘是府中唯一的嫡出,您為老盡孝道,合情合理,奴婢自當盡力協助。」
「那就有勞姑姑了。」亦萱眸中閃耀著點點星光,陽光折射下熠熠生輝。
這時候雪玉從老屋裡走了出來,看到她們站在一起,忙上前福了福身。
「姑姑,你會來?」雪玉看著王桂家的,有些詫異。
亦萱本想走,卻突然聽到王桂家的說安老那邊來了信,說是安少爺明日便會到。」
安少爺要寄居趙府的事兒,雪玉一早就,因此並不詫異,只對王桂家的道那姑姑快些進來吧,老這幾日還念叨安少爺還未到呢!」
王桂家的於是和亦萱辭別,卻亦萱整個人僵在原地,神色複雜奇怪。
「大姑娘?你了?」王桂家的詫異地問道。
瑞珠本就被亦萱剛剛有禮有度的樣子怔住,現下見亦萱僵在原地,不由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蹙眉道姑娘,我們該了。」
亦萱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收拾好的情緒,斂下心神,淡淡道姑姑,那我便先了。」說完,也不理王桂家的反應,轉身匆匆離去。
只是再強裝鎮定,那顫抖的指尖和虛無的腳步還是出賣了她此刻波動的心。
這些天她討好祖母的同時,也一直在等待父親帶她去見王麗盈,完全忘了還有安允這一回事!
其實仔細回想,上一世安允的確是這段期間來到趙府的。
她不由蹙緊了眉頭,原來有些事情還是不會改變。
不過……
她瞇了瞇雙眸,暗下決心,這一世,她絕對不會和安允有任何牽扯和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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