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有點子味道?」那青袍少年橫眉豎眼的瞪著邵人傑,說話的語氣中,頗帶著幾分大漠馬賊獨有的狠辣匪氣,「哥哥我罵一句,你還聽得不過癮是怎的?我罵的就是你小子,人五人六的裝哪顆大瓣兒蒜?愛耍猴戲上大街去耍,跑這裡瞎折騰什麼?吵得哥哥我睡不著覺,你是皮子發癢了你?」
連呆立在一邊的杜半山聽了這一通罵,臉上都是青一陣白一陣的,何況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人家可是上古大宗的精英真傳子弟,平日裡說一不二,走哪兒都有人仔細巴結著,怎麼受得了青袍少年如此當面辱罵?
「你給邵家爺爺在這兒吧!」眼看那邵人傑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他身行電閃過去,把胳膊猛一掄,手裡金光紫氣暴現,就要將這青袍少年一拳捶斃在當場
「住手!」杜半山看邵人傑這飽含邪火的一拳,那激起的罡風猶如凶獸嘶吼,勢若山洪爆發,半山師兄自忖,就算是換作自己去接,不死也得重傷。他有心救這青袍少年,但也知道未必來得及,可還是發一聲喊,急祭出了八節紫竹鞭,朝邵人傑背心砸落。
任誰也料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這邵人傑氣勢洶洶的沖了去過,眼看拳頭就要落在青袍少年的腦門子上,可那青袍少年根本不慌,伸出右手一甩,竟然後發先至,一條小臂如鐵鞭一般抽在邵人傑的胸口前,將這位不可一世的終南仙宗還丹修士,打得如破口袋一般倒飛起來,整個人掠過杜半山的身前,一骨碌跌出去四五丈遠。
杜半山驚駭的忘了收回自己的法寶,那八節紫竹鞭沒打到邵人傑,倒是繼續向前,砸向了青袍少年。哪知道青袍少年就是隨意的一伸手,好像接根木棍兒一般,抓住了八節紫竹鞭,那竹鞭上的紫光一閃而沒,這件法器在青袍少年的手中,顯出了本體真形。
「喂,莫要亂扔你的棍兒!」青袍少年一撇嘴,把八節紫竹鞭好似扔柴火一樣的扔回給了杜半山。
杜半山一時間實在反應不過來,他愣愣的伸手接住了紫竹鞭,口裡下意識的道歉說:「對不住,對不住,沒砸著吧?」
「砸著哥哥我還得了!」那青袍少年一翻眼,杜半山急忙低頭退開數步。
這時那終南仙宗的邵人傑翻身站起,只見他的純白長袍上蹭了一大片灰塵,頭頂的凌雲髻散亂了,白玉髮簪也歪了,那五官氣得扭曲成一團,雙眸充血,再沒了之前道貌岸然的模樣。
邵人傑瞪著青袍少年,狠狠的抬腳連跺三下,張口往雙手手心裡各吐了一口舌尖真血,兩手當胸一搓,指尖迸射出萬道金光,他咬牙切齒的念動法咒,雙掌一翻,太乙金光十八禁的靈符憑空顯化,那赤金色的仙光凝如實質,五尺真符好似是用金汁澆鑄出來的一般。
這上古神通一展,天地異象驟生。星斗閃耀的晴朗夜穹中裡隱隱有雷聲隆隆,邵人傑斷喝一聲,掌心一吐,將這太乙金光禁符朝青袍少年推出。
杜半山一驚,急忙閃身遁走。這一道太乙金光禁符所含的真氣委實驚人,若是不慎被它打中了,絕對是個身死道消的結局。
可那青袍少年瞪眼罵道:「說了你很吵,還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是要哥哥我親手把你扔到大街上去才能清淨下來麼?」
就看這個古怪的青袍少年根本不在乎那道飛來的太乙金光禁符,罵罵咧咧的大步走向邵人傑。當他堪堪要撞上那道飛來的太乙金光禁符時,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伸出手,五指成爪扣住靈符,好像撕去牆壁上的破布一般,就這麼隨手一扯,虛空中發出裂帛似的「嗤啦」一聲,那神威凜凜的太乙金光禁符,就這麼真如一片破布似的,被他扯成了碎片。
道道金光霞氣隨風而散,青袍少年沒事人一般的繼續朝邵人傑走去。對面的邵人傑驚得臉色發白,他雙掌連連拍出,一道又一道的太乙金光禁符應手而出,打向青袍少年。
杜半山的後背衣衫,已經全被冷汗浸濕了。他伸手揉了好幾次眼睛,還用力掐過自己的面頰,這才確信眼前的一切並非是他的南柯一夢。
那邵人傑所施展的,可不是什麼尋常的符法,更絕不是虛有其表的花哨神通。方才杜半山自己就親身領教過,這終南仙宗三大寶術之一的「太乙金光十八禁」,在一位證得了還丹道果的修士手中打出,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可那一道又一道的太乙金光禁符,在青袍少年面前,簡直比街邊老頭兒吐出的煙圈還要柔弱無力。只看青袍少年不耐煩的一揮手,一道太乙金光禁符就隨風而散,站在青袍少年身後的杜半山,連一絲罡風亂流都感受不到,真的就好像在看戲一般。
只十來步,青袍少年就施施然走到了邵人傑的面前,他手指著白袍終南修士罵道:「就你能畫符,就你威風大,現在讓哥哥我畫個符給你看看?」
但見青袍少年伸手虛點,有個散發著淡淡青光的古怪符菉在虛空中一閃,還未等人看得真切,旋即又散成了一團白茫茫的氤氳光氣。
這一下又出乎了邵人傑和杜半山的意料之外,兩人本來都以為這少年恐怕要祭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無上神符來,引得九天雷動地火衝霄,一下子將邵人傑當場鎮壓。可他這道僅僅巴掌大的青光符菉,似乎連在虛空中凝顯出來都做不到,就這麼一忽閃,便潰散了開來。
邵人傑以為青袍少年這是符道生疏,一時托大作法不成。他趁機墊步躍起,兩掌一分,掌心中金光大作,對準了青袍少年的胸口拍來。
而青袍少年不知怎麼的,一畫完那道青光符菉就直挺挺的立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全僵住了,真有點像是畫符不成,神念被符煞震盪的模樣。直到邵人傑的雙掌還差數寸就要按在他的胸口上時,這青袍少年才忽然歪嘴「噗嗤」一笑。
無論青袍少年方纔的表現有多麼神奇,被太乙金光禁符直接打中胸口,都必定是凶險萬分的。杜半山在旁邊捏了一把汗,可青袍少年非但沒有出手格擋,更沒有騰挪閃避的意思,他反倒是把胸口一挺,似乎想拿自己的肉身胸膛去硬接這邵人傑的兩掌太乙金光禁法。
接下來的情形,再一次大大出乎了杜半山和邵人傑的意料之外。
當邵人傑把他那一雙手掌遞到離青袍少年的胸口還有不足五寸時,他並未感覺到絲毫破開護身罡氣的阻滯。可那兩道金光四射的太乙靈禁符,就像是被人一口氣吹滅的油燈般,毫沒徵兆的驟然熄滅了。緊接著邵人傑的肉掌按在青袍少年的胸口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沒了太乙金光禁法,這情形就好像邵人傑跳出去,輕飄飄的拍了拍青袍少年的胸口。
「哥哥我的身子骨可還硬朗吧?」青袍少年露出古怪的笑容,他低頭看著邵人傑,而邵人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正抬頭看著青袍少年。
青袍少年一抬腳,把邵人傑又踹了個跟頭,咕嚕嚕的滾跌出一丈來遠。
邵人傑怪叫著翻身而起,揮掌又要施展太乙金光禁符去打青袍少年,可他的手掌上才竄出赤金色的光芒,一瞬間卻又熄滅了。這位終南修士連連跺腳,猛催真元,雙手上青筋暴跳,但即使他憋到滿臉漲紅,也再凝不出一道太乙金光禁符來。
話說邵人傑此時,心神已然有些混亂了。
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荒唐的夢魘中。一口接一口的精純真元,自內鼎還丹中提起,貫注到雙掌之上,口中翻來覆去的急頌法咒,手上連連變化指訣,可滿身神通就是無論如何也施展不出來,哪怕就連最簡單的一招掌心雷,他也放不出去。真氣甫一脫體,未及半寸,便會莫名其妙的石沉大海,好似虛空中佈滿了飢渴的饕餮大口,正吞噬著每一絲元氣。
邵人傑甚至還咬破舌尖,在手掌中畫下血符,可任憑他催運本命真氣,那血符就是沒有一丁點兒的反應。直到手掌心裡滲出的汗,將血符化散開,變成紅色的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杜半山此時看著那邊的邵人傑,一個人手舞足蹈,髮髻散亂,形如瘋癲,當真好像是在青袍少年面前耍著笨拙的猴戲。可杜半山心裡卻並沒有多少快意,反倒覺得從心底裡升起了一絲悲慼。
「跟你邵爺爺玩兒貓膩?」邵人傑渾不覺自己醜態十足,他厲聲吼叫道,「看我終南仙宗的蓋世法寶,不將你化成膿血!」
只見邵人傑左手一拳,狠狠的擂在自己的胸口上,右手用力一拍後腦,嘴巴張大,就要噴出本命法寶。
「法寶?你叫它出來試試,看它還靈不靈?」那青袍少年背對著杜半山,所以杜半山看不見青袍少年到底施展了什麼神通。只是那叫嚷著要以法寶一擊斃敵的邵人傑,突然間渾似中了定身法一般,他大大的張著嘴,雙眼直瞪著青袍少年,身子如木雕泥塑似的,僵直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不是邵人傑吐不出丹田內鼎中所藏的本命法寶,而是在這一剎那,他根本不敢再有任何一絲動作。邵人傑的面前雖然依舊是一片空空蕩蕩,但他分明察覺到有一截奇冷無比的劍鋒,穿過他張開的嘴巴,正抵在他的舌根上。那種刻骨銘心的寒意,激得他喉頭上下抽搐,一口真氣卡在十二重樓中不上不下,丹田中的本命法寶,畏縮在關元內鼎內,不敢動彈分毫。
這時的終南仙宗邵人傑,終於感受到那股足以凍結他週身血脈,摧垮神智的森嚴殺機。他也終於在一剎那間將所有的憤怒盡數轉成了恐懼,他不再懷疑這青袍少年究竟有多高的修為;究竟是什麼身份來歷;究竟有什麼古怪的神通,為何能夠將他終南仙宗的「太乙金光十八禁」玩弄於指掌之間;又為何能夠將他邵人傑一身精純的上清紫真大道氣鎮壓得服服帖帖。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性命,自己的錦繡前程,自己長生不死的幻夢,就繫在對方的一動念之間。
只消那股無形劍氣輕輕一吐,世上就再沒了什麼終南仙宗上清院真傳首座邵人傑,只會剩下一具神魂俱滅的屍首。
「現在不吵了?」青袍少年問了一句。
邵人傑直著脖子,不敢點頭,只是瞪著眼睛,露出哀求的眼神。
「可以讓哥哥我好好睡覺了?」青袍少年又追問了一句。
口中那道冰冷的劍氣,令邵人傑的舌頭發僵,他顫顫的舉起雙手,做了個揖。
「早這樣多好。非要裝出一副了不得的模樣,跟天底下的人都矮著你一截兒似的,不吃點苦頭,就不知道給旁人留點清淨!」青袍少年又是一腳,把邵人傑第三次蹬了個跟頭。
這位終南仙宗的天之驕子,如逢大赦一般的逃開了三丈遠,他轉頭又拿怨毒的眼神看了青袍少年一眼。但他這次卻不敢再開口說話,生怕自己一張嘴,方纔那恐怖的劍氣就會穿喉而過。
青袍少年一瞪眼,作勢揚手要打,嚇得那邵人傑渾身劇震,刺溜一聲化作一道白光,鑽進牆角,借土遁逃之夭夭。
「多謝道友援手。」杜半山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朝著青袍少年一揖到地。
可青袍少年回頭瞥了他一眼,寒聲道:「還有你!剛才跟那人吵鬧得歡,是不是也要哥哥我拳腳伺候一番才肯清靜清靜?」
杜半山只覺額頭一片冷汗涔涔而下,他口裡連聲說著不敢,急急忙忙把指訣一掐,化作一道黃煙,也借土遁遠遠的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