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守正院的方家怡渾身酥軟無力,還衣衫不整,你背著人家爬上了一座荒無人煙的山峰,在上面喝著酒,說著閒話,看星星看月亮的坐了一整夜?」
純陽院的李毅師兄倒豎著眉毛,他把手裡的酒葫蘆重重的砸在俞和面前,拿古怪的眼神直瞪著俞和,口中大聲斥問道:「你小子是真傻還是裝傻?人家對你毫無防備,把你帶到一座風景怡人的荒山崖頂上,跟你說了她以前的傷心事,又借宗華師伯的口,誇了你一大通,你小子卻在那裡正襟危坐侃侃而談?你這是裝什麼正人君子?」
俞和喝了口酒,擺出一副無辜懵懂的樣子,眨了眨眼睛道:「李師兄,我做得有何不妥之處?依你之見,我卻是該當如何?」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同門師兄師弟,對那方師妹思念得日裡茶飯無味,夜裡輾轉難眠?你小子大好的機會,卻白白浪費了」「小說章節。真是,這真是暴斂天物!」李毅說得吐沫星子直飛,俞和心裡雖有些小得意,可他臉上還是裝出一副呆楞楞的表情,結果惹得對面的李師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俞和咧嘴一笑問道:「李師兄大動肝火,莫非這『日裡茶飯無味,夜裡輾轉難眠』的人中,還有李師兄你麼?」
「我倒是沒那個閒情逸致!」李毅搖了搖頭,手指著俞和道,「你莫來跟我裝傻,你小子心裡打的到底是個什麼算盤?是不是想要欲擒故縱,讓人家方師妹篤定俞和是個正人君子,而且還是一位用情至深,值得交託終身的大好男兒,更加對你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俞和搖了搖頭,撇嘴笑道:「李師兄就莫要取笑我了。我對方師妹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你該是知道的。」
「那是以前!現在不是你有沒有那念頭,而是人家方師妹明顯對你有心,你為何不順水推舟,成其好事?」李毅湊到俞和的面前,盯著俞和的臉色問道,「是因為那方家怡生得不美,蒲柳之姿入不了你俞大俠的法眼麼?」
「師兄此言差矣,方師妹國色天香,自然是極美的。」
「那你又為何按兵不動,又是因為你那遠在青州海外的小溪妹子?俞和,豪傑男兒身邊,常有三五個紅顏知己,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小溪固然是其中一重因由。其實我覺得,我根本看不透這位方師妹。」俞和喝了一大口酒,對李毅認認真真的說道,「李師兄,這位方師妹的確是一朵嬌艷美麗的花,但在每個人眼中,卻未必是同一種花兒。有的人看她,是一朵五彩香蘭,只想將她摘到手中好好親近;有的人看他,是一朵雪山白蓮,美是美的,卻只是一道風景,宜遠觀,不可褻玩;而在我看來,她卻像是一朵忘憂罌粟花,花朵固然極美的,可是充滿了誘惑與未知之數,令我敬而遠之。若與她朋友相處,倒還自在,要是將她當做一位美麗的女子,我心底裡常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遲疑。」
李毅挑了挑眉,拿略帶驚奇的眼神,在俞和臉上轉了好幾圈,然後舉起酒葫蘆道:「果然又是你這種莫名其妙的疑心病在作怪,我只勸你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喝酒吧!」
俞和一笑,提起酒葫蘆對李毅一晃,兩人咕咚咚的對飲了起來。
喝了幾口,俞和忽然放下了酒葫蘆,對李毅正色道:「師兄,我有一事相告。」
「何事?」李毅也放下了酒葫蘆,他看俞和忽然換上了一臉肅正的神色,頗有些詫異。
俞和展開神念,望了望四下無人,便壓低了聲音道:「我這次去左芒山地壇寺尋那曉春散人,為的是搶奪一份名單。臨行前聽宗華師伯說,這份名單有關揚州道門的一樁秘辛,干係極大。但是因為一個手持七子母連環刀的蒙面黃袍道人橫插一手,救走了曉春散人,所以這份名單我並未能帶回來。不過機緣巧合之下,我掃了一眼那份名單,其中竟看見李師兄你的名字。」
「哦?」李毅身子微微一顫,雙眸中閃過一絲震驚,低聲問道,「你可知道那蒙面黃袍道人是誰?」
「我看過這人的小半邊面孔,他生得平平無奇,我從未見過。」
「可曾看清了那人的眉心處,是否有個小小的火焰形印記?」
俞和搖了搖頭道:「我並未見到那人露出額頭。」
「此事干係甚大,師弟還是將它爛在肚裡,替我保守秘密才好。」李毅又喝了一口酒,低頭不語。
俞和看了看這位與他知交甚篤的李師兄,心裡暗暗歎了口氣。那份名單終究還是流傳在外,這一次謀奪不成,已然是打草驚蛇,黃袍道人帶著曉春散人去向不明,揚州道門再想找到這份名單,可就殊為不易了。李師兄被列在名單上,想必與那樁揚州道門的秘辛有所牽連,若是哪天東窗事發,這名單流傳開來,是福是禍委實難料。
俞和知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李毅不說,他也不好追問,只是陪著李毅一口接一口的喝著悶酒。但這酒再喝下去,卻已全然沒了滋味。
俞和三日前從左芒山回到羅霄之後,先將方家怡送回了守正院,那邊自然有人去找劍門中精通藥石的師長,為她療毒。然後俞和轉身就去了清微院,向宗華真人稟報左芒山地壇寺的諸般情形。
宗華真人聽了俞和的一番描述,不但沒有責怪俞和半句,還溫言安慰俞和毋需自責,囑咐他要好生料理肩頭的傷創,切莫留下沉痾。俞和倒是長了個心眼,雖然將他匆匆記下的幾個人名報給了宗華真人,卻唯獨瞞下了李毅師兄的名字。
宗華真人聽了這幾個人名,口中嘿嘿一笑,沒也作何評論。倒是隨口問了問俞和與方家怡在赤霞雲頂上徹夜長談的事情。俞和照實說了,宗華真人笑著拍了拍俞和的肩膀道:「家儀這孩子是很不錯,與你當算良配。你若有意,我可替你去說媒,好男兒功成名就,也該有位道侶相伴。孤陰不長,孤陽不生,世間萬物且需陰陽調和,我等修道之人納天地於已身,自然不可疏忽了陰陽合合之道。」
俞和沒想到宗華真人竟然講出了這麼一段話,令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宗華真人笑了笑道:「你那位義妹遠在青州海外,你們兩人一別數年,世事難料,倒不如回頭多看看身邊的人。」
「弟子知道了。」俞和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宗華真人便命他回去歇息養傷。
在這之後,宗華真人很明顯的表露出了暗中撮合俞和與方家怡的意思,待兩人盡復舊觀之後,宗華真人便經常指派俞和陪著方家怡出山辦事,而且往往只是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卻給他倆安排了數日時間出門去辦,意思自然是希望他們兩人能有些閒暇遊山玩水。
俞和懂得宗華師伯的意思,但他依舊守著自己心裡的那堵高牆。兩人談得再歡暢,俞和也只是把方家怡當做是劍門中交道篤深的師妹,全從沒往其他方向動過念頭。而至於方師妹心中怎麼想,那俞和卻是管不到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又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中,俞和依舊是白天在山門中靜心修煉,研讀諸般劍道經典,如果有在外行走的同門傳回求救的信符,他便仗劍出山,千里馳援。到了晚上,若收到買名莊的斷命玄符,俞和就帶上面具法器,換上夜行黑衣,化身玄真子斷人性命;而若是宗華真人傳訊來,俞和也需抖擻起十二分的精神,陪著形形色色但都來歷不凡的前輩修士們客套寒暄,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
唯一的區別,便是他這位天罡院留守山門的弟子,還得時不時兼差作守正院方師妹的近身護衛。
不久前從滇南別院傳回消息,因為滇、蜀兩地出了一樁無頭奇案,故而引發了道佛魔三宗高手齊聚滇北虎跳峽,結果是以一場七天七夜的千人大鬥劍了事,道佛魔三宗皆死傷甚劇。滇南別院雖然明哲保身,全院弟子閉門不出,並沒有捲入到這次鬥劍當中,但也多少受了些因果牽扯。雲峰真人忙著合縱連橫,從中斡旋調解,以使滇南別院免遭無妄災劫,所以一時間倒無法返回揚州,暫定將原本鎮守滇地三年之期,再向後延一年,要到明年冬至左右,才能回歸。
除了雲峰真人暫不能歸來的消息,俞和還收到了陸曉溪的傳訊。
小溪說,這幾年裡她靠著俞和在京都定陽相會時,留給她的諸多靈物,修為突飛猛進,道行境界連連攀升。焚香寧神齋戒沐浴三日之後,她便要坐死關七七四十九天,在她授業恩師的親自護持下,行那結丹大功。
俞和聽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登時衝散了因為雲峰真人不能回歸山門,而給他帶來的一絲抑鬱。陸曉溪證得還丹道果,那便算是出師了,可以從海外返回揚州獨自修行,只消每年回山門拜會師祖幾次就可。
自打陸曉溪傳來這個消息後,俞和就樂得合不攏嘴,他渾身億萬的毛孔都透著一股子歡天喜地的氣息。俞和走遍了羅霄群山,日日夜夜琢磨著,等陸曉溪到揚州,他們兩人要選羅霄附近的那一座峽谷居住,是有瀑布深潭,倒映天上明月的玉蟾谷,還是一年四季花團錦簇的錦繡谷呢?
陸曉溪閉關的七七四十九天,對俞和來說好似數十年那麼長。尤其最後的幾天裡,他幾乎是時時刻刻的把傳訊玉符攥在手心,連打坐調息都沒了心思,每隔一兩個時辰,俞和就會下意識的感覺到手中的玉符在發燙,急急一看,卻並未有什麼消息傳來,只是被他自己的掌心捂熱了而已。
終於七七四十九天過去,陸曉溪傳來消息說,她已順利的結成了還丹,開始百日養丹之功。俞和大笑著撞破了自己東峰小院的木門,縱起一道劍光,就衝去了清微院。
「宗華師伯,俞和告假十日,要去青州!」
宗華真人看了看俞和,歎了口氣道:「你自去吧,一路小心。倒莫須記掛時日,事情全辦妥了,便再回來吧。」
俞和大喜,朝宗華真人一揖到地,轉身化作一道狂風,逕直朝北面的天空呼嘯而去。
方家怡剛好走進清微院,看俞和走得如此之急,她秀眉一皺,想向宗華真人問問究竟。可還不等她開口,就聽宗華真人喃喃的道:「癡兒!需知造化弄人,心中掛念太深,因果牽扯之下,反倒常會生出劫數來,以致事與願違。此情孽魔障不消,早晚要引火燒身。不歷劫不成器,個人命中的劫數,終於自己去渡。」
方家怡聽了,眼睛轉了轉,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她咬了咬嘴唇,朝宗華真人微微欠身施禮,卻不說話,又轉身走出了清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