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看峋石真人這一下搏命撲爪,來勢凌厲異常,他被長鈞子以無相天魔的手段好一番整治,即便昏睡過了足足十六天,依舊是真元大虛。俞和看峋石真人下盤虛浮無力,就知道他不過是徒有其表,抬手輕輕一格,便卸開了峋石真人的一對手爪。這老道使力太猛,腰腿又發軟,自己收不住勢子,踉踉蹌蹌沖跌了好幾步,才狼狽的穩住了身形,大口的喘著氣。
這哪裡還有西南道門大派碧雲寺一宗掌門高手的模樣?
俞和佯裝慍怒,鼻孔中輕輕一哼,沉聲道:「峋石掌門,你這是何意?」
峋石老道喘勻了氣息,轉頭一看,這座小洞天裡已不見了那道恐怖的黑色魔影,也沒了什麼仙人遺蛻和九彩棺槨,只剩下自家信寧、信凡兩位師長,還有那位活死人一般的師弟」「小說章節。自己身後站著一個黑袍的修士,面帶怒氣瞪圓了雙眼,兩臂環抱在胸前。定睛一看這人的面目,可不正是那個拂袖收了四象神雷,翻手就用五雷轟頂打得自家兩位師叔祖作揖告饒的神秘修士玄真子?
走了一尊瘟神,又來了一位煞星。峋石真人肚子裡面歎氣,可這時除了仔細陪上一副笑臉,又能如何呢?他忙不迭對俞和抱拳道:「原來卻是玄真子前輩法駕當面,峋石糊塗冒犯了,還請前輩恕罪!委實是峋石在此撞處上了邪魔,鬥法不勝,被打得人事不省。這一睜眼,心中只餘一個念頭便是要拚死相搏。我輩正道修士,寧願以身殉道,也絕不能讓邪魔妖孽得逞。這才老眼昏花,衝撞了玄真前輩的威儀,還盼前輩念在峋石實是無心之舉,萬萬莫要怪罪才好!」
俞和撇了撇嘴角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這老道要恩將仇報,貧道作法令你神魂歸位,惹來的卻是殺身大禍。」
「原來是玄真子前輩救了峋石一命,恩公在上,請受落難之人一拜!」峋石真人作勢就要跪拜,他膝蓋微微一彎,滿心以為自己好歹是一介大派掌門之尊,俞和就算道行深湛,也不過是個無名散修,這大禮當前,斷然不會讓他峋石真的拜了下去。
可俞和就是不動聲色,默默的盯著峋石真人一點點的把膝蓋彎了下去,直到峋石真人只差堪堪二寸,便真的要跪下時,俞和看這位掌門真人已是滿臉尷尬,投來祈求的眼神,才把手掌一翻,托出一道綿綿罡勁,將峋石真人給扶了起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你我本是同道中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俞和不鹹不淡的說了套場面話,拿眼神一掃那猶自昏死如屍的三位碧雲寺修士,靜候著峋石真人開口求助。
可峋石真人倒似乎一時間還沒來得及去掛記自家師長師弟的安危,他急急的在這小洞天中四處望了一圈,又仔細的看了看俞和週身,想探出神念,卻終究是不敢,直到實在忍不住了,才囁嚅的開口問道:「玄真子前輩進來時,可曾看見這小洞天中有什麼不尋常的物事?譬如古怪的人影,棺槨或者屍首之類?」
這老道居然還惦記著小洞天中的寶物。俞和心中冷冷一笑,但他豈會告訴峋石真人,那一對收殮過仙人遺蛻的九彩奇棺,此時就收在自己腰間的玉牌裡?
「什麼黑影、棺槨之類的物事,我卻是沒有見到。至於屍首的話,估計最多半日之後,那邊的三人就是了。」俞和衝著信寧、信凡等三人拋去了個眼神。
「糟糕!」峋石真人這才如夢方醒,他急撲倒那三人身前,伸手一探,發現信寧、信凡兩真人果真是進氣多出氣少,全憑一口祭煉千年的本命真元吊住了性命,而傷在密宗老和尚手下的那位師弟,連氣息都快沒了,渾身發僵,只剩下心口處還有一絲暖意。
峋石真人想以本身真元去替他們續命回魂,使力催運了數下,逼得一張臉都漲紅了,才勉強從幾近乾涸的關元內鼎中提出了一絲真氣。他翻掌按在信寧真人的胸口膻中大穴,可這道真氣才一渡入信寧真人的心脈,就看老道士的眉心處忽然浮起一片黑沉沉的無相魔氣。
信寧真人的胸腹高高挺起,把口猛然張大,「呵呵」的呼了幾聲,一股白沫伴隨著惡臭,從他咽喉中噴湧而出,兩眼皮掀翻起來,佈滿灰色血筋的一雙眸子凸出眼眶,可情形詭異可怖之極。
峋石真人「啊」的一聲驚呼,嚇得跌出了數步,忽想起方才俞和說過作法將他喚醒過來,這下便似溺水的人望見了救命稻草,連忙對著俞和一揖到地,嘶聲大呼道:「前輩救我師叔祖!」
俞和淡淡一笑道:「自然是要救的,你且稍安勿躁,待我作法。」
峋石真人聞言大喜,他連忙垂手往俞和身邊一站,堂堂碧雲寺掌門大尊,這時就好像是俞和的隨扈童子一般,老老實實的陪在俞和身側,還不好完全挺直了背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若說他為什麼這麼緊張,首先當然是長鈞子的無相天魔神通太過古怪。峋石真人身為一派掌門,見識自然不凡,方纔那一試之下,就知道信寧、信凡兩位真人所中的魔咒,絕非尋常道家法術能破,要是無上道力強行祛除兩位真人識海中盤踞的無相魔氣,那等魔氣盡數化去,三魂七魄也就隨之破散掉了,整個人便徹底成了一具無知無覺的活屍。
再一來,峋石真人也有自己盤算。須知這湖底仙府一行,那幾位師弟身隕倒還罷了,信寧、信凡兩位真人可是門中道高德隆的宿老,這萬一救不回來,石樑祖師等前輩師長必定會降下雷霆之怒,峋石真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掌門之位是鐵定保不住的,其餘諸般責罰也不會少,從此在碧雲寺中,成了人人唾棄的罪徒,從雲端之上直跌進了萬丈深淵,再翻不過身來。
想到此節,峋石真人倍加著關切,兩眼緊盯著俞和施法。
柳真仙子傳下的口訣,其實不過短短數十字,但俞和並不想讓峋石真人發覺自己翻手之間就能化解這無相魔煞。於是他故意踏罡步鬥,口中唸唸有辭,專挑一些生僻道經中玄之又玄的空洞句子,錯亂顛倒的念了一大通。手上也沒個停歇,一隻右手食指在虛空中點點劃劃。
記得俞和初次隨雲峰真人下山時,最後也是撞進了一座古修洞府,俞和在一個蠶絲蒲團裡面找到了一張薄薄的銀箔,可上面除了一道能喚來九天紫雷附劍的神異符菉之外,其餘符法連雲峰真人也揣摩不出究竟,只說是撰編的人在故弄玄虛。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俞和又把那銀箔上的符菉斷章取義的挖了幾幅出來,以手指在虛空中繪出,極盡繁複的雲篆生生滅滅,青光閃閃煞是玄奇。
峋石真人見識雖廣,但俞和念的這咒他聽不懂,畫的這符也從沒見過,加上他心中雜念紛呈、惴惴不安,被俞和煞有介事的一頓折騰,還就信以為真了。他確信俞和這是在發動一道大有玄機的鎮魔秘術,以將那些在信寧、信凡兩位真人識海中徘徊不去的無相魔氣連根拔除,喚回兩位老道士的神智。
俞和故弄玄虛的演了能有一炷香功夫,偷眼看峋石真人滿臉凝重,兩手緊握著拳頭,屏住了呼吸在那裡自個兒運勁,心裡登時好一通笑。他抽空把柳真仙子傳下的口訣念了,故意耍了個花式,忽然擰腰的一個大轉身,衣帶當風,袍袖飄飄,左右手各伸出食中二指,對著信寧、信凡兩位真人的眉心點出,口中兀自斥道:「咄,還不速速醒來!」
同之前喚醒峋石真人的情形一樣,俞和拿指尖一撞兩位老道的眉心,就聽見「啵啵」的兩聲輕響,倆老道的眉心中各有股黑煙衝出,俞和嘬口吹出一道真氣,這黑煙立時就散了。耳聽見信寧真人連連咳嗽,信凡真人喘了口大氣,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師叔祖!」峋石真人喜出望外,三步作兩步的衝了過去,伸手攙住了兩位真人的臂彎,可他們三人都是真元盡虧,峋石真人腳底下一蹌,差點三個人同時跌出去一跤。
「峋石?」信凡真人看了看峋石真人,又看了看信寧真人,「大哥,這可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麼?」
信寧真人並未答話,他僂著腰,手掐脖頸,在一邊乾嘔不止。峋石真人在信凡真人耳邊道:「師叔祖,是玄真子前輩救了我們。」
信凡真人定了定神,抬頭一看俞和,老臉上泛起一片紅光,拱手道:「原來信凡卻是遇見了貴人,方得大難不死。玄真道友以德報怨,這份恩情可承得重了。」
俞和笑了笑,沒接話。峋石真人等信寧真人吐盡了滿口白沫,便把進到這座小洞天之後的種種情形,都跟他兩位師叔祖細細說了。
「果然是一尊無相天魔,好深的道行,那股魔氣入體,只一剎那就把我三魂七魄盡數縛住,這可當真是如同死過一遭了。」信寧真人搖頭歎氣,這兩位老道此時也是一身真元枯竭,整個人都露出天人五衰之相,看來長鈞子的無相魔氣已然令他們的道基大為折損。在場的就只有俞和一人神完氣足,又是才把三人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於是碧雲寺諸修的高人架勢全沒了,一齊對著俞和連連躬身作揖,好一番拜謝。
信寧、信凡兩位真人畢竟是老一輩的正道修士,人家玄真子不計前嫌,救了他們一命,他們兩人心中自覺得虧欠甚多,於是什麼九彩奇棺、仙人遺蛻之事,儘是絕口不提。信寧真人招手喚來峋石真人,將他們三人的隨身玉牌望俞和面前一捧,恭聲道:「玄真道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區區身外之物,道友但凡是看得上眼的,儘管去取自用。還盼道友千萬莫要推辭,免得更增老道心中愧疚。」
俞和擺了擺手,不肯接那玉牌,但信寧真人執意要俞和隨便挑選,就算全部拿走都行。兩人推來推去,最後信寧真人看俞和甚是堅定,長歎了口氣,自己以神念在玉牌中一掃,抖手灑出了一大堆物事。
這一堆東西顯了出來,整座小洞天中登時是寶氣繚繞,華光盈空。
下邊是十幾口大箱子,分別是四箱靈玉、四箱靈石、四箱靈藥、兩箱金紙靈符、還有兩箱無名道經。光是這十六箱物事,已是價值驚天,但在這箱子上,還浮著六件法寶,其形式各不相同,但每一件上都是寶光四射、異相紛呈,一看這氣相就知道,件件都是頂上之屬的仙家重寶。
峋石真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捨,但信寧真人卻大大方方的一拱手道:「既然道友如此謙讓,貧道只好自作主張,選出了一些勉強上得了檯面的靈品與法器。這些物事道友無論如何也需得收下,否則貧道與信凡師弟必會留下一道心魔纏身,此生永難抱得玄珠入腹。區區雜物權作薄禮,自然抵不過道友救命大恩之萬一,但道友若肯笑納,我二人心中亦能稍感慰藉·。」
信寧真人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俞和自然不能再推辭了。其實他心中也算到這兩位老道必定會拿大禮來報,但場面上一番退讓自不能少,若是大大咧咧的收了人家三道玉牌,讓碧雲寺的仙府之行落得兩手空空而歸,可實在有些不好看。
俞和看了看面前這堆寶物,把袍袖一甩,將那十六口大箱子盡數收了。伸手一招,六件法寶中卻只取了一根月白絲絛和一具紅木鳳尾瑤琴,心中盤算著絲絛留給陸曉溪用,瑤琴自然送給小寧師妹去耍。
餘下的四件法器,卻被俞和翻手推了回去,信寧真人剛要說話,俞和插口道:「貧道主修的是劍道,故而這些法器全不合用,留在身邊也是累贅,若信寧道友身邊有多餘的法劍,可願割愛,勻幾柄給貧道傍身?」
「原來先生是劍修!」信寧真人口中大笑,但他與信凡真人的心裡,卻是泛起了驚濤駭浪。這反手間就能收去四象神雷,亦能把五行雷使到出神入化之境的神秘修士,竟然卻是個劍修?
神鬼莫測的袖裡乾坤秘術和五行雷法,竟還不是他的真正手段?那這位玄真子若是一劍在手,究竟能有多麼駭人?